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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独自等待(二)

    按照人类的认知,他们会把我称呼为流浪者。

    我不排斥这种称呼,人类当中也有许多流浪者,为了各自想要的东西四处漂泊,我只不过是比他们走得更久一点罢了。

    但我偶尔也会停下来,当我感到疲惫的时候。

    有一次我听说他可能出现在西方大陆边缘某个城邦里,便不眠不休地赶了过去,却不巧在快要抵达时,被牵涉进一场发生于山隘口的战斗,目睹少数守关的希腊勇者与数倍于他们的敌人缠斗。

    当时场面混乱又凶险,我费了很大力气才从此处脱身,然后沮丧地发现,若干年前他便已离开了那座城市。

    而我实在是累极了,就在那里停了很久,比许多普通人一生的寿命还要久。

    所幸那是个风俗开明又对神迹心怀敬仰的地方,他之前在某座神庙中留下的雕像庇护了我,我只需要稍微展露一些因生命漫长而积累的技艺,就能借着某位女神显灵的名义,免去众人的怀疑,获得尊敬。

    我至今仍然记得,那是个非常热闹的城市,住在里面的人热爱辩论与探寻真理。

    不过所谓真理,其中也包括了一些他留下的玩笑话。有两位互为师徒的辩论家经常在街上为了这些玩笑话争得面红耳赤,画面十分有趣,我围观了许多年才开始生腻,正打算重新出发,有个年轻人来拜访我了。

    与其他印象模糊的面孔不同,那个年轻人的模样在我记忆中始终清晰。而我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他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也想流浪于整个世界的普通人。

    而且跟我自己一个人流浪不同,他是要带着自己的军队与子民一起。

    这对于那个年代的人而言很不容易,我对普通人类竟然也有这样的勇气感到惊讶。他需要懂不同的语言,不同的风俗,不然走不下去。

    当然,他是不懂,因此才找上了我。

    我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说想要去感受这个世界时的笑容,跟离开我的爱人很像。

    之后我同他一路东行,从希腊到中东,走过埃及,迈过波斯,确实比我所知道的任何普通流浪者都要走得更远,见得更多。我有时会觉得他比我这个永生者更扛得住生活的折磨,毕竟我只是顺路跟他一起走,要做的事唯有寻找那一个人而已,而他同时还得受困于和爱人、母亲、下属以及敌人之间的纷争。

    从我这个向来不带什么东西上路的流浪者来看,他的行囊太沉了。

    终于,在印度河畔,他停了下来,向我致歉,说他的士兵和子民们都想回家了。我无所谓,这不耽误我的行程,我只是不太理解普通人对回家的执念是怎么回事。

    大概他们想找的人,都留在家里等着他们回去吧。

    可这个年轻人应该不是,他想寻找的东西,明明还在更远的地方。我跟他道别时,看见生命的光芒在他双眼中一点点暗了下去,虽然周边的臣民都因要返回故土而欢笑庆贺,但我明白,他再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即使之后数千年里,人们一遍遍赞颂他的丰功伟绩,并将其冠以伟大的君主之名,又怎样呢?

    他没有我所有的自由。

    往后的岁月,我在许多地方见过这位君主的雕像,无论何种材质与体量,都是英姿勃发的美好模样。可作为唯一见过他本人的在世者,我只记得,曾经有个年轻人,他身处一群人的欢呼簇拥之中,却沉默地看着我一步步走远,显得那么孤独。

    我的流浪还在继续,这个世界跟我曾经的记忆不太一样,有了更多财富与秩序,但同时冲突与毁灭也更多了。

    我无法理解人类怎么会如此热衷于自我毁灭,永生者会主动避开一切可能导致性命终结的行径,他们流血牺牲换来来的权势与金钱,存在的时间甚至比他们自身的寿命还要短暂,勾不起我的任何兴趣。

    我唯一想要的,就是找到他而已。

    可惜,一路从西走到东,我依旧只找到他留下的影子。

    同时我还惊愕地发现,他也曾参与到那些可怕的纷争当中,在各个国家的厮杀中成为最强军队的首领,杀伐征战,并因无数次胜利而被冠以响亮的名头。

    这不像我认识的他了,他对普通人类怀着朴素的爱意,是我坚信不会因时光而改变的。我宁愿相信这是他为了更好地观察与理解人类,而不是因为他混迹于人群之中太久,自身也沾染了普通人类更接近于野兽的那一面。

    更不是因为……那种嗜血的天性本来也蛰伏于我与他的心底。

    在我困惑之时,又一个我至今仍能记得其模样的年轻人出现在了东方大陆。

    即是放在普通人中,他也是年轻的,却又掌握着普通人没有的权力。他似乎很有企图,也很有趣,我忍不住跟他多聊了几句,便被机敏的他发现了一点我活得比平常人更久的秘密。

    贪念的光芒在那个年轻人双眼中闪闪发亮,他问我长生的方法,其实我也不知道。而他显然很不满足于我的回答,一直纠缠着我问,甚至开始生气。

    我对此感到了厌倦,便说自己要离开了。

    他又追着我问要去哪里,我说去他管不到的地方。他神气地说以后整个天下都得归他管,我笑了,普通人的一生走不了那么远,可他很有自信,只要我告诉他方向。

    我随手指了指东面的大海,记忆中,在人类无法目视的远方,有曾被大陆抛弃的岛屿。

    他不说话了,似乎在思考,过了很久,才又抬头看我。

    以后我会派人去找你的。

    那是他跟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我没有当真。数千年后,当我回到跟他告别的地方,听到一些有关那个年轻人的故事,虽然事实已经被岁月篡改得面目全非,但我还是意识到,他那时是当了真的。

    这让我少有地感慨起来。

    原来,在我一刻不停寻找他的同时,也有人那么执着地在寻找着我。

    之后的寻找在发生变化。

    这个世界上的人越来越多,可我能获得有关他的讯息越来越少了。无论是文献记载还是民间传说,我都越来越分辨不出有关他的痕迹。

    因为我们分别太久,各自流浪的也太久了。

    普通人活得很短,变得很快,这种变化也不可避免的融入了他的生命。我所认识的只是分别之前的他,分别之后,千万年与我无关的岁月涌进了他的灵魂,将我熟悉的那部分逐渐稀释、淹没,仅仅留下我无法碰触、难以琢磨的陌生部分。

    这令我感到由衷的惶恐,害怕终有一日,我会不再认识他。

    我必须要赶在他被人海彻底淹没之前找到他。

    可是东边的岛屿上也没有他,更远的大陆隔着无法跨越的广袤海面,能直通它的冰峡早就化成了汪洋。我无可奈何,折返回去,跟随贩茶的马帮穿过戈壁荒漠,寄希望于那些带着骆驼队伍的行商能消息灵通,为我发现他漂泊的痕迹。

    可直到我再次抵达西边的大陆,仍然一无所获。

    痛苦开始在我心中萌芽,我失去了往日的淡定,寒冷的冬夜,我枯坐于某座城市狭窄的街道旁,抬头仰望,熟悉的星象也不能再为我指引方向。

    身后的广场上却是快活的歌唱。

    这些响彻夜空的歌声来自于一群普通人中的流浪者,其他人会叫他们吉普赛人,而他们则自称罗姆人。这些流浪者总是围着篝火喝酒和跳舞,痛快得就像是明天永远不会来到。

    而这正是我认为人类难以捉摸的理由之一,死神总是与他们近在咫尺,为什么他们却从不担忧失去?

    他们当中一名体态敦实的中年女人发现了我,主动走过来坐在我身旁,请我跟他们一起喝那瓶劣质的麦芽酒,我拒绝了,她又说要与我算命。

    换做以前,我不会理她,但那天夜里,我请求她替我占卜一个问题。

    我什么时候能找到他?

    那个吉普赛女人端详我很久,然后伸出长满茧子的大手,楷掉我脸上的泪珠,再走到沿着街道流淌的河边,让泪水顺着手指一前一后滴落到流水之中。

    直到这两滴水重新相遇。她看着我说。

    在那之前,这两滴水或凝结成冰,或幻化成云,被稀释,被蒸腾,各自随着风与热流浪于整个世界,不会相见。

    这就是我和他的命运。

    我曾以为自己的时间是暂停的,现在我明白了,它从来都在那儿,像任何一条河那样不动声色地流淌着,只是以前我都是走在岸边,却自以为是地俯视着那些艰难淌水的普通人,将被冲走全归因于他们自己的无能。如今我也淌进了这河里,跟块石头一样被水流粗暴冲刷着,又痛又累,才知道了它的厉害。

    但石头会被冲刷殆尽,变成无知无觉的泥沙沉入河底,我不会,即便是粗粝如时光流逝,也冲不散一道永生的灵魂。

    而这道灵魂,在一刻不停地因思念而孤独着。

    我曾在途经爱琴海岸听过一个神话,盗取火种的天神被罚让鹰啄食肝脏,可他的肝脏总是会重新长出来。他的痛苦需要持续三万年,我为他感到怜悯,因为我的心也在被这孤寂的岁月啃噬着,我期盼着有一天它能彻底完蛋,可惜它愈合的速度偏偏总要比被撕裂的速度快一点,这让我受尽苦痛,不得解脱。

    我被困住了。

    被困在这永恒的生命中了。

    讽刺的是,在我浑浑噩噩的那段岁月,那些普通人却是过的更有声色,繁荣的城市如巨树一般拔地而起,世间一切皆是愈发丰富,无论科学还是艺术。痛苦的人依然不计其数,但有死神微笑着等在生命尽头,给所有的不堪重负一场谢幕,一个答复。

    这是上苍何等的慷慨啊。

    我终于明白了,死亡其实是一件珍贵的馈赠,是每个普通人用躯壳装着灵魂流浪时,永远不会迷失的目的地。

    至于我自己的方向,正不可挽回地越发模糊着。

    我感到迷茫。

    人在无望之时,就会对能否从别人身上得到救赎产生不切实际的期望。我开始试着与旅途中偶遇的普通人谈场恋爱,就像快要冻僵的旅人拒绝不了路边篝火的温暖。但我很快便发现,这样的恋爱既不能深入也不能长久。不能长久是不能深入的前提,我忍受不了新的爱人转瞬即逝,就像颗熟过的苹果烂进泥地。这会让我感到某种愚弄,这些只有短暂寿命的普通人,竟然可以跟拥有永生的他一样,离开我的身边,尽管用的是不一样的方式。

    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反复发生。

    在被抛下之前,我必须先离开这些满怀热诚的普通人。

    可怜的普通人无法看穿我的内心,他们只会被我刻意展露的那一面所吸引。他若喜欢诗歌,我便给听他优美的诗句;他若在意绘画,我就给他看华美的画作。人类擅长欺骗的恶习如同烟草提取物一般令人上瘾,一次尝试,便是后续无数次的重复。

    我卑鄙地凭借永生者的身份在爱情赌局中作着弊,赢得一颗又一颗用作砝码的真心,然后又再随便找个借口远行,把它们轻率丢弃。

    曾有不止一个单纯的年轻人在道别时,满脸热切地问我是否还会回来。我总是回答会,这倒不算是撒谎,只是再回来时,对方墓碑上的字迹早已被风霜磨光,而我也连对方的名字与相貌都回想不起来了。

    对于普通人而言,我是一个多么可笑和糟糕的恋爱对象啊。

    只有一个在佛罗伦萨结识的年轻诗人看穿了我的意图,最后一次见面时,没有问我要去的方向。

    即使我游遍地狱和炼狱,也不会再找到你。他说这话时异常平静。你只属于天堂之顶。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几乎是逃一般地登上了远航的帆船,然后蜷缩在船舱之中,任由船顺流漂泊,带我走过许多城邦与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