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临危受命
鹤衣躲在樱花林下的凉亭里，背对着日落宫的方向。
他把一大口气憋在嘴里，鼓起腮帮长长地呼出去，再吸进一口气、再呼出去，重复了无数次，就这样在这里躲了两个小时。
终于，戈逸在凉亭里找到了鹤衣。他身上的着装结合了西装与传统国王服饰，搭配上干净利落的背头和发亮的皮靴，看上去早已整装待发，但他却窝在这里，用双掌合十捧着脸。
“你要叫的所有人都来了！你在这里干什么？”戈逸把鹤衣的两只手掌拉开。
“来了多少人。”鹤衣又把手掌合回去。
“百来号人吧……三个区的人都在这里，包括永昼区大大小小的城主们，各个领域的官员们也都在了。”
“你哥来了吗。”
“来了。”
“我不想去了……”鹤衣又把手掌上移，遮住大半个额头。
“你开玩笑吧……？”戈逸走到垂着脑袋的鹤衣面前，“所有人都千里迢迢赶过来了，全部等在会议场上，南轲也在到处找你，你现在却说不想去了……你怎么想的？”
“我觉得我不行。”鹤衣抬起头，说，“我现在心慌手抖……我本来就不擅长在很多人面前演讲，你看我有一点领袖气质吗？”
戈逸看了看他一身整洁的行头，的确没有什么领袖气质，看上去就是一个纨绔公子。
“再说了……在这之前，三个区从来没有过任何的联系，这还是所有人第一次走到一起商议事情，我把一群从没互相了解过的人叫到一起，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完全没有把握掌控这群人，我觉得我做错了，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硬着头皮上，也许交给南轲，都比交给我要好……”
“可你现在还有后悔的余地吗？”
鹤衣抓住戈逸的手臂，“有！你去帮我找南轲，或者是黎歌，实在不行……严穆也可以，他虽然只是个武将，也算是有点威严，你让他们帮我去开会！”
“不，我不行，”戈逸把鹤衣的手拿开，“我哥在这里，要是被他发现你们都认识我，我就死定了！不过……有个人倒我倒是不用避讳。”
“谁？”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戈逸离开了，鹤衣继续背朝日落宫坐着，没一会儿听到身后无比熟悉的声音：“鹤衣？”
他回过头，看见身着白色蕾丝长裙的夕染，正试探性走进凉亭，边说着，“戈逸告诉我你躲在这里，说你要寻短见……是真的吗？”
鹤衣暗自咒骂，“这个混蛋……”
她看了看他的装扮，知道他早就准备完了。“为什么不去接待？”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我就先走了？”
“你可以留下来吗？”
“有什么想要一起商量的吗？”
“不，只是随便聊聊。”他只字不提自己心慌。
夕染在一旁坐下，看向鹤衣时，仿佛在脑海中听到了阳诚的声音，她带着这声音去看周围的世界，一瞬间意识到，美好原来注定着幻灭。
这时，鹤衣注意到他们很久没说话。“为什么不说话？”
她先是笑了一下，然后笑立刻在脸上消失，像一片云聚集又散去。“为什么要听我说话？我现在会变成一个谎话连篇的人，一说话就得说谎。”
“是吗？”鹤衣似乎一下把心慌手抖忘了。“要么，我给你三分钟，用来尽情说谎。这三分钟内，你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哪怕是再难听的话也无所谓，因为我不会信的。”
“只有我一个人说吗？你也试试说点谎话吧？说不定说几句谎话，你就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了。”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把身子侧过来，“那这样，我数三个数，我们一起睁眼，睁眼后的三分钟里，可以随意说谎话发泄，反正一句也不用信，怎么样？”
“好！”
她把眼睛闭上，在鹤衣的倒数声中又听见了阳诚的声音，倒数完毕后她想大声喊出来：你们都活不了了，因为没几个人能活下来！穿插在这声音之间的，是将要结束的三、二、一……
她睁开眼，看见鹤衣手里捏着的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
她几乎吓得倒抽一口气。
“夕儿，我……”
“不行！”夕染用手盖住鹤衣手里的钻戒，使眼睛看不见它。
“不是说了是谎言吗？”
“谎言也不行。”她的心脏砰砰撞击胸腔，更多是因为害怕。
“好吧，不是谎言。”他承认，然后直视着她的眼睛，“这几天我在想，如果真的要结束了，我该去做什么，想来想去，我还是被戈逸说服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我不想再寻寻觅觅……”
夕染站起来逃出凉亭，被鹤衣追赶上。“你只是想找个人一起迎接死亡，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换谁都可以，所以为什么非是我？”
他重新握住她挣脱掉的手，“这个人一直都是你……过去我以为自己多的是时间，以为可以看尽浮华过后再去找你，可是现在来不及了，我才明白，浮华只是虚妄，所以……”
“戈隐？”影绰的声音在这时突兀地出现。
他们一齐转过头，看见段戈隐站在不远处，凝视着他们握在一起的双手。
“戈隐……你怎么来这里了？”影绰追上来，只问了一句话，戈隐便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了。
影绰离开前看到了夕染，她们的目光碰撞到一起，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黯淡情绪。
影绰把碰撞的目光移开，继续去追段戈隐，夕染把手抽出来，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胸腔蔓延开难以名状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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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想之城，是人为雕塑出来的一座浮岛，由三根石柱支撑在日落河之上的半空中。
细细的支脚伫立在橘红色的河水中，托举着飞盘状的浮岛，宛如一只敏捷的水黾。浮岛之上，是永恒不变的草长莺飞，云雾缭绕在常开不败的花树从间，巨大的落日悬挂在天幕中，仿佛咫尺可触。
相比起从地球上看太阳，在这颗星球上，会看到更大更亮的比邻星。
联合会议的长桌就设在这座浮岛上，在巨大的落日天幕下，鹤衣第一次见到了幻纱洲之外的其他人类。
除了经历过资源战争的长寿者，其他的所有人类，也是第一次见到幻纱洲、以及那些与自己来自完全不同生活环境的人。他们置身于四季如春的黄昏下，如同置身于另一个星球的异世界。
“我得罪人了。”鹤衣在人群中找到戈逸，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别跟我说话！”戈逸立刻把鹤衣推开，然后躲进永夜区的阵容里。
鹤衣在会议长桌的首席坐下，面对着围满长桌的泱泱人群，他们一半的人在惊喜与兴奋，一半的人在惶恐与不安，左顾右盼喧闹不止。
“各位安静一下。”鹤衣的声音被淹没在人潮中。
“安静一下，我们的会议要开始了。”
没什么人有反应，只有枯烛的几个徒弟把腿搭到桌上，扬起下巴看着鹤衣，
“安静！”他大声呵斥，人声暂停了一秒，然后立刻恢复了喧闹。
“给老子闭嘴！！！”站在身旁的严穆把手拍到桌上，桌面猛地一个震动，鹤衣也被吓得身子一颤。
一瞬间，所有人鸦雀无声。
短暂的尴尬沉默后，鹤衣开始从厚厚一沓笔记本中翻找起来，“呃……”终于翻到稿子了，“我是鹤衣，现在起，由我来接手前任国王工作，维持这颗星球的正常运转。这次找各位来，是为了商议如何应对两个月前的灾难警报。”
“废话少说，有屁快放！”人群里一个声音说。
又一只手带着一把枪拍到桌上，这一次是黎歌，她用肃穆的眼神注视着说话的人，“请你给予该有的尊重！”
那人与黎歌对峙着，带着嚣张的神态更改了用词，“有屁请您快放？”
鹤衣拾起桌上的枪，站起来对准他，“我不允许你不尊重幻纱洲任意一个女性！”
他也站起来，掏出随身的武器，枯烛夺走他的武器，“像什么样子！”他的手甚至挥向了鹤衣，“都给我坐回去！”
鹤衣整理了衣服，坐回原位上，这时他彻底意识到，人类之间已经有了无法打破的隔阂。坐在面前的这群人，有着与幻纱洲人类似的样貌，说着同样的地球语，眼神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底色。
如果不是因为长相和语言，鹤衣会觉得他们都是不一样的物种，不亚于外星生物。
鹤衣继续说了下去，“自上一次资源战争后的90多年间，这颗星球上的人类彻底分隔在不同的环境里，除了基本的资源交换，没有过任何合作与交流、没有过一天的和平共处。”
演讲之余，他不安地瞥一眼面前的人。枯烛正仰着头闭目养神，戈隐把目光投在桌面上的某处，把情绪和想法都掩盖在眼窝的阴影里；戈逸则又是完全不一样的神情，他看上去一脸轻松，托着下巴微微笑着，时不时看向这边的孟南轲，就好像这桌上讨论的事情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夕染坐在阳诚的旁边，她的脸上是一种别样的忧心忡忡，仿佛万千情绪交杂，已不知道先忧心哪一件；南轲同戈逸眉来眼去，好像这场会议是个游戏；黎歌在旁边面无表情握着枪，好像时时刻刻准备举起来；在场的人中听得最认真的，竟然是阳诚和肖宁，但鹤衣并不知道他们是谁。
“两个月前的灾难警报，来自于17时区监测站，至今没有查清楚具体原因，很遗憾，拉响警报的监测员已在工位上吞枪自尽。目前，监测站管理员无期一直在调查真相。监测站的数据，小部分来自于我们自己，大部分来自于地球人在南门二星系集团的空间站，这说明，很大可能性上，警报是可信的。”
“所以……”鹤衣停顿下来，希望所有人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我希望比邻星b全人类能够团结起来，共同应对这一次的末日危机！”
尴尬的沉默。
戈隐把头抬起，调整了坐姿，云淡风轻说了一句，“还是各死各的吧。”
更尴尬的沉默。
戈逸咳嗽了一声，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但实在想不出来。
“戈隐，”枯烛提醒道，“你现在代表的是整个永夜区，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他刚刚说什么？”戈隐把身体朝后靠去，指着鹤衣，“他说要合作？”然后，他又专门看向鹤衣，“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跟你合作。坐在我这边的一行人，一生中从没见过太阳，今天是第一次见，他们终生饥寒交迫，饱受严酷风霜的摧残；坐在我对面的一行人，从未体会生活在地面的感觉，终生都像地下生物般苟且偷生……”
“而你们，”戈隐指向长桌那一头的幻纱洲，“坐拥这世上最美的风景、最舒适的气候、最富足的资源，你们这50万人，靠着地球人留下的机器军队，侵占着本该属于2000万人的财富，又通过积累的资本，一轮又一轮搜刮着我们……你要我们怎么跟你合作？要我们去保护这颗我们从没爱过的星球、守护这个只有你们幸福的世界吗？”
鹤衣瞠目结舌坐在那里，不仅仅是因为无以言对，更是因为有些事他完全不知道，此刻他显得像个文盲，对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一无所知。
“怎么不说话？”戈隐逼问鹤衣。
“我……”
“不说话那我替你说吧。”戈隐把话抢来，然后看向自己正对面的阳诚，“你是永昼区的首领，对吗？要不要说说你的想法，怎样你才愿意合作？”
没想到，阳诚支支吾吾低下头，这桌上没有一个他得罪得起的人，他只得把头低下，谁都不去看。
于是，戈隐又看向夕染，“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干什么的，但应该你也有点发言权，你没有想说的吗？怎样愿意跟他合作？”
夕染看了一眼身旁的阳诚，也把头低下。
“怎么又不说话？难道你对现状很满意？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当初你要从永昼区逃到永夜区，又从永夜区逃到幻纱洲？”
“管好你自己就够了！”夕染见所有人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站起来想从这长桌逃走。
“不要跑，”戈隐说，“回来，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这时，戈隐注意到戈逸一直在悄悄用桌上的文件叠纸鹤。他站起来夺走了戈逸手上的纸鹤，在手心揉成一团，走到岛岸线上，把纸鹤远远抛出去。
戈逸识趣地把脑袋垂下，像做错事的孩子。
回来后，戈隐把双手撑到桌面，“合作可以，但我要求必须重新划分领土。过去，我们的领土划分是横向的，现在可以改为纵向划分，这样的话，每个区都能占有一部分的严寒带和酷暑带、以及一部分的宜居带，每个人都可以享受四季交替、日夜轮换。并且，我要求重新分配星球上的所有资源……”
“你做梦！！！”猝不及防，基金会会长于凡站起来，掀翻了一整片桌布，所有的食物和酒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大家惊慌失措整理着衣服时，于凡走向了鹤衣，“你要是敢重新分配资源和领土，不需要500天，我今天就能让你见识真正的世界末日！！”
“那就各死各的。”戈隐抱着手臂镇定坐下，把眼神与压力都投向鹤衣。
鹤衣起身气愤离开，联合会议也不欢而散。
他把一大口气憋在嘴里，鼓起腮帮长长地呼出去，再吸进一口气、再呼出去，重复了无数次，就这样在这里躲了两个小时。
终于，戈逸在凉亭里找到了鹤衣。他身上的着装结合了西装与传统国王服饰，搭配上干净利落的背头和发亮的皮靴，看上去早已整装待发，但他却窝在这里，用双掌合十捧着脸。
“你要叫的所有人都来了！你在这里干什么？”戈逸把鹤衣的两只手掌拉开。
“来了多少人。”鹤衣又把手掌合回去。
“百来号人吧……三个区的人都在这里，包括永昼区大大小小的城主们，各个领域的官员们也都在了。”
“你哥来了吗。”
“来了。”
“我不想去了……”鹤衣又把手掌上移，遮住大半个额头。
“你开玩笑吧……？”戈逸走到垂着脑袋的鹤衣面前，“所有人都千里迢迢赶过来了，全部等在会议场上，南轲也在到处找你，你现在却说不想去了……你怎么想的？”
“我觉得我不行。”鹤衣抬起头，说，“我现在心慌手抖……我本来就不擅长在很多人面前演讲，你看我有一点领袖气质吗？”
戈逸看了看他一身整洁的行头，的确没有什么领袖气质，看上去就是一个纨绔公子。
“再说了……在这之前，三个区从来没有过任何的联系，这还是所有人第一次走到一起商议事情，我把一群从没互相了解过的人叫到一起，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完全没有把握掌控这群人，我觉得我做错了，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硬着头皮上，也许交给南轲，都比交给我要好……”
“可你现在还有后悔的余地吗？”
鹤衣抓住戈逸的手臂，“有！你去帮我找南轲，或者是黎歌，实在不行……严穆也可以，他虽然只是个武将，也算是有点威严，你让他们帮我去开会！”
“不，我不行，”戈逸把鹤衣的手拿开，“我哥在这里，要是被他发现你们都认识我，我就死定了！不过……有个人倒我倒是不用避讳。”
“谁？”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戈逸离开了，鹤衣继续背朝日落宫坐着，没一会儿听到身后无比熟悉的声音：“鹤衣？”
他回过头，看见身着白色蕾丝长裙的夕染，正试探性走进凉亭，边说着，“戈逸告诉我你躲在这里，说你要寻短见……是真的吗？”
鹤衣暗自咒骂，“这个混蛋……”
她看了看他的装扮，知道他早就准备完了。“为什么不去接待？”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我就先走了？”
“你可以留下来吗？”
“有什么想要一起商量的吗？”
“不，只是随便聊聊。”他只字不提自己心慌。
夕染在一旁坐下，看向鹤衣时，仿佛在脑海中听到了阳诚的声音，她带着这声音去看周围的世界，一瞬间意识到，美好原来注定着幻灭。
这时，鹤衣注意到他们很久没说话。“为什么不说话？”
她先是笑了一下，然后笑立刻在脸上消失，像一片云聚集又散去。“为什么要听我说话？我现在会变成一个谎话连篇的人，一说话就得说谎。”
“是吗？”鹤衣似乎一下把心慌手抖忘了。“要么，我给你三分钟，用来尽情说谎。这三分钟内，你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哪怕是再难听的话也无所谓，因为我不会信的。”
“只有我一个人说吗？你也试试说点谎话吧？说不定说几句谎话，你就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了。”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把身子侧过来，“那这样，我数三个数，我们一起睁眼，睁眼后的三分钟里，可以随意说谎话发泄，反正一句也不用信，怎么样？”
“好！”
她把眼睛闭上，在鹤衣的倒数声中又听见了阳诚的声音，倒数完毕后她想大声喊出来：你们都活不了了，因为没几个人能活下来！穿插在这声音之间的，是将要结束的三、二、一……
她睁开眼，看见鹤衣手里捏着的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
她几乎吓得倒抽一口气。
“夕儿，我……”
“不行！”夕染用手盖住鹤衣手里的钻戒，使眼睛看不见它。
“不是说了是谎言吗？”
“谎言也不行。”她的心脏砰砰撞击胸腔，更多是因为害怕。
“好吧，不是谎言。”他承认，然后直视着她的眼睛，“这几天我在想，如果真的要结束了，我该去做什么，想来想去，我还是被戈逸说服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我不想再寻寻觅觅……”
夕染站起来逃出凉亭，被鹤衣追赶上。“你只是想找个人一起迎接死亡，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换谁都可以，所以为什么非是我？”
他重新握住她挣脱掉的手，“这个人一直都是你……过去我以为自己多的是时间，以为可以看尽浮华过后再去找你，可是现在来不及了，我才明白，浮华只是虚妄，所以……”
“戈隐？”影绰的声音在这时突兀地出现。
他们一齐转过头，看见段戈隐站在不远处，凝视着他们握在一起的双手。
“戈隐……你怎么来这里了？”影绰追上来，只问了一句话，戈隐便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了。
影绰离开前看到了夕染，她们的目光碰撞到一起，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黯淡情绪。
影绰把碰撞的目光移开，继续去追段戈隐，夕染把手抽出来，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胸腔蔓延开难以名状的情绪。
-----------------
浮想之城，是人为雕塑出来的一座浮岛，由三根石柱支撑在日落河之上的半空中。
细细的支脚伫立在橘红色的河水中，托举着飞盘状的浮岛，宛如一只敏捷的水黾。浮岛之上，是永恒不变的草长莺飞，云雾缭绕在常开不败的花树从间，巨大的落日悬挂在天幕中，仿佛咫尺可触。
相比起从地球上看太阳，在这颗星球上，会看到更大更亮的比邻星。
联合会议的长桌就设在这座浮岛上，在巨大的落日天幕下，鹤衣第一次见到了幻纱洲之外的其他人类。
除了经历过资源战争的长寿者，其他的所有人类，也是第一次见到幻纱洲、以及那些与自己来自完全不同生活环境的人。他们置身于四季如春的黄昏下，如同置身于另一个星球的异世界。
“我得罪人了。”鹤衣在人群中找到戈逸，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别跟我说话！”戈逸立刻把鹤衣推开，然后躲进永夜区的阵容里。
鹤衣在会议长桌的首席坐下，面对着围满长桌的泱泱人群，他们一半的人在惊喜与兴奋，一半的人在惶恐与不安，左顾右盼喧闹不止。
“各位安静一下。”鹤衣的声音被淹没在人潮中。
“安静一下，我们的会议要开始了。”
没什么人有反应，只有枯烛的几个徒弟把腿搭到桌上，扬起下巴看着鹤衣，
“安静！”他大声呵斥，人声暂停了一秒，然后立刻恢复了喧闹。
“给老子闭嘴！！！”站在身旁的严穆把手拍到桌上，桌面猛地一个震动，鹤衣也被吓得身子一颤。
一瞬间，所有人鸦雀无声。
短暂的尴尬沉默后，鹤衣开始从厚厚一沓笔记本中翻找起来，“呃……”终于翻到稿子了，“我是鹤衣，现在起，由我来接手前任国王工作，维持这颗星球的正常运转。这次找各位来，是为了商议如何应对两个月前的灾难警报。”
“废话少说，有屁快放！”人群里一个声音说。
又一只手带着一把枪拍到桌上，这一次是黎歌，她用肃穆的眼神注视着说话的人，“请你给予该有的尊重！”
那人与黎歌对峙着，带着嚣张的神态更改了用词，“有屁请您快放？”
鹤衣拾起桌上的枪，站起来对准他，“我不允许你不尊重幻纱洲任意一个女性！”
他也站起来，掏出随身的武器，枯烛夺走他的武器，“像什么样子！”他的手甚至挥向了鹤衣，“都给我坐回去！”
鹤衣整理了衣服，坐回原位上，这时他彻底意识到，人类之间已经有了无法打破的隔阂。坐在面前的这群人，有着与幻纱洲人类似的样貌，说着同样的地球语，眼神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底色。
如果不是因为长相和语言，鹤衣会觉得他们都是不一样的物种，不亚于外星生物。
鹤衣继续说了下去，“自上一次资源战争后的90多年间，这颗星球上的人类彻底分隔在不同的环境里，除了基本的资源交换，没有过任何合作与交流、没有过一天的和平共处。”
演讲之余，他不安地瞥一眼面前的人。枯烛正仰着头闭目养神，戈隐把目光投在桌面上的某处，把情绪和想法都掩盖在眼窝的阴影里；戈逸则又是完全不一样的神情，他看上去一脸轻松，托着下巴微微笑着，时不时看向这边的孟南轲，就好像这桌上讨论的事情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夕染坐在阳诚的旁边，她的脸上是一种别样的忧心忡忡，仿佛万千情绪交杂，已不知道先忧心哪一件；南轲同戈逸眉来眼去，好像这场会议是个游戏；黎歌在旁边面无表情握着枪，好像时时刻刻准备举起来；在场的人中听得最认真的，竟然是阳诚和肖宁，但鹤衣并不知道他们是谁。
“两个月前的灾难警报，来自于17时区监测站，至今没有查清楚具体原因，很遗憾，拉响警报的监测员已在工位上吞枪自尽。目前，监测站管理员无期一直在调查真相。监测站的数据，小部分来自于我们自己，大部分来自于地球人在南门二星系集团的空间站，这说明，很大可能性上，警报是可信的。”
“所以……”鹤衣停顿下来，希望所有人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我希望比邻星b全人类能够团结起来，共同应对这一次的末日危机！”
尴尬的沉默。
戈隐把头抬起，调整了坐姿，云淡风轻说了一句，“还是各死各的吧。”
更尴尬的沉默。
戈逸咳嗽了一声，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但实在想不出来。
“戈隐，”枯烛提醒道，“你现在代表的是整个永夜区，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他刚刚说什么？”戈隐把身体朝后靠去，指着鹤衣，“他说要合作？”然后，他又专门看向鹤衣，“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跟你合作。坐在我这边的一行人，一生中从没见过太阳，今天是第一次见，他们终生饥寒交迫，饱受严酷风霜的摧残；坐在我对面的一行人，从未体会生活在地面的感觉，终生都像地下生物般苟且偷生……”
“而你们，”戈隐指向长桌那一头的幻纱洲，“坐拥这世上最美的风景、最舒适的气候、最富足的资源，你们这50万人，靠着地球人留下的机器军队，侵占着本该属于2000万人的财富，又通过积累的资本，一轮又一轮搜刮着我们……你要我们怎么跟你合作？要我们去保护这颗我们从没爱过的星球、守护这个只有你们幸福的世界吗？”
鹤衣瞠目结舌坐在那里，不仅仅是因为无以言对，更是因为有些事他完全不知道，此刻他显得像个文盲，对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一无所知。
“怎么不说话？”戈隐逼问鹤衣。
“我……”
“不说话那我替你说吧。”戈隐把话抢来，然后看向自己正对面的阳诚，“你是永昼区的首领，对吗？要不要说说你的想法，怎样你才愿意合作？”
没想到，阳诚支支吾吾低下头，这桌上没有一个他得罪得起的人，他只得把头低下，谁都不去看。
于是，戈隐又看向夕染，“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干什么的，但应该你也有点发言权，你没有想说的吗？怎样愿意跟他合作？”
夕染看了一眼身旁的阳诚，也把头低下。
“怎么又不说话？难道你对现状很满意？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当初你要从永昼区逃到永夜区，又从永夜区逃到幻纱洲？”
“管好你自己就够了！”夕染见所有人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站起来想从这长桌逃走。
“不要跑，”戈隐说，“回来，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这时，戈隐注意到戈逸一直在悄悄用桌上的文件叠纸鹤。他站起来夺走了戈逸手上的纸鹤，在手心揉成一团，走到岛岸线上，把纸鹤远远抛出去。
戈逸识趣地把脑袋垂下，像做错事的孩子。
回来后，戈隐把双手撑到桌面，“合作可以，但我要求必须重新划分领土。过去，我们的领土划分是横向的，现在可以改为纵向划分，这样的话，每个区都能占有一部分的严寒带和酷暑带、以及一部分的宜居带，每个人都可以享受四季交替、日夜轮换。并且，我要求重新分配星球上的所有资源……”
“你做梦！！！”猝不及防，基金会会长于凡站起来，掀翻了一整片桌布，所有的食物和酒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大家惊慌失措整理着衣服时，于凡走向了鹤衣，“你要是敢重新分配资源和领土，不需要500天，我今天就能让你见识真正的世界末日！！”
“那就各死各的。”戈隐抱着手臂镇定坐下，把眼神与压力都投向鹤衣。
鹤衣起身气愤离开，联合会议也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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