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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当地狱知道了天堂的存在

    冰川山脉如同结冰的强劲手爪般伏在地表,在那连绵起伏的粗草线条间,隐匿着水晶吊坠般的永夜宫殿,它既像是崎岖冰山的一部分,又像是天工独施宠爱、在粗野中细心雕琢的独具一格的轻灵。

    无孔不入的冰霜将宫殿的每一面墙、每一根柱子都绘上冰蓝色的冷冽,低气温带来的淡淡的白雾绕梁而走,带着朦胧烟白的蓝光像自然光线般充斥了空气。

    夕染坐在这朦胧又凛冽的空气中,身下是纤尘不染的洁白床单,头顶是人造日光般的淡黄色水晶吊灯。

    她被一纸婚姻关系困在这房间的床上,如同当初被一纸契约卖进养羊场。原本,她深信这张床只是短暂的囚笼,终有一天她会亲手摧毁囚笼上的每一根柱子,借着它们的废墟爬到辽阔的顶端,在那里,她可以完全支配自己的身体和时间——但她也不会去支配别人,那是一个天堂,没有任何人会支配任何人。

    她必须今天踩在这张床上,一头扎进废墟里,才能在某一天踩着废墟去建立那个天堂,这是她来这里的目的,在昨晚之前她都对这个目的怀着铁一般坚硬的信仰,直至昨晚在永夜殿的露台上遇到一个人。

    那人冒着一身酒气,身体烂醉如泥,脑子却如此清醒。他倒在夕染身上,夕染急着回房间换新娘服,一把推开了他,他差点从露台跌下去,吓得她赶紧把他拉回来。

    “你是……我哥哥的妻子。”他用半带惺忪的眼睛认出了她。

    “是未婚妻。”夕染为自己争取着一分一秒的自由。“你怎么会认出我?”

    “雪山里不是见过嘛。”他说着,把手伸出去,又一个趔趄差点后仰摔下去,“我叫段戈逸……”

    “哎,你小心点……记性倒是比你哥好得多。你干嘛喝这么多酒?”

    听到这里,戈逸略带神秘地笑了,神秘中透出一丝嘲讽,“你不了解我……这世上只有两个段戈逸。”

    “哪两个?”

    “醉酒的段戈逸,和恋爱的段戈逸。”

    夕染屏住了呼吸,扇走飘过来的一片酒气。“除了喝酒和恋爱,难道你就没别的事?”

    “难道还有更有意义的事?”戈逸哈哈笑起来,笑声引发了一个酒气熏天的嗝,“别跟我哥说,我……我又换女朋友了。”

    夕染仰起头避开酒气,“你哥连我都记不住,还指望他记住你的女朋友……不行了我要吐了,你别对着我呼吸!”

    “也别跟他说,我又去幻纱洲……”

    “幻纱洲?”

    戈逸的眼神顿时清醒的,像是被吓激灵了,“你不知道幻纱洲?啊对,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只有我这种爱满世界跑的人,才会知道幻纱洲和永昼区的存在……幻纱洲是一个海岛,在明暗交界线上。”

    “明暗交界线?”

    “明暗交界线啊,是这星球上唯一的宜居带,这颗星球上95%的资源,都集中在那小小的宜居带上,从地球带来的物种,也大部分都存活在那里。永昼区和永夜区的人,大概永远也想象不出人间仙境是什么模样……永不落幕的黄昏和永不结束的黎明、黄金和珠宝堆砌的建筑、连过街老鼠都能满肚油水的富足、比永昼区地下城主地位还高的清洁工、从来不会凋谢的花、没日没夜参加不完的舞会和酒宴……还有日落宫面对着的碧蓝的海水。你想象不出那海水有多蓝,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蓝的蓝色,蓝到看一眼就浑身一个冷颤……不像永昼区的人造海洋,海水不是火红,就是灰蒙蒙。”

    “你去过永昼区?”

    “哈,”他又是一个嘲讽的笑,“这世上有我段戈逸没到过的角落?”说着,他把吐着酒气的嘴凑向她的耳边,“我和每个区域的外贸商人都打得火热,他们的跨境商车,我都是随便搭,我每个月末都会跟着商车去幻纱洲参加舞会,那儿现在已经是我的家了,这事要是被我哥知道,又得一顿毒打……”

    “你去哪里搭商车?”

    “每个时区都有驿站,不过,你得有我这样的人脉才行……”

    段戈逸的话,在耳边回旋了一整晚。

    现在夕染坐在新婚夜的大床上,幻纱洲的虚幻影像缠扰在头顶,像幻境也像是阴影,笼罩在原本希望照耀着的废墟堆上,还原了面前灰暗的现实——如果这世上真有那样的天堂存在,留在这冰天雪地、寸草不生的残酷世界有何意义?如果可以在人间仙境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为何要在地狱里过关斩将爬到最顶端?

    她回过头,身后的窗户像一幅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画,画里是呼啸着下落的皑皑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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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戈隐回房间时,已经过了地球时间的凌晨3点,他推开门看见等到睡着的夕染,她身上的礼服是一种微微泛白的鸢尾蓝,裙摆顺着身体向四周铺展开,带着柔和的褶皱线条,如同一朵轻盈绽放的蓝玫瑰。

    夕染听到动静后惊醒,下意识坐起后往后撤去。

    “你迟到了。”她说。

    “我有很多事情。”

    “什么事情?”

    他正在挂脱下来的厚外套,听到这个问题,惊讶地转过头回答,“我的事情。”

    “你今天不是结婚吗?”

    “对啊,”他几乎又发出一个笑,“所以有很多事情。”

    “所以我们的婚礼只跟你有关系,跟我没有关系,对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问出这个问题后,他又想起什么,在床沿坐下,“对,跟你是有点关系。我忙完所有的事情,见完所有的人,然后他们说,我应该来见你。”说着,他看向她身下的床,“是谁安排你睡在我的床上?”

    “现在是我的床了。”夕染抓住自己身旁的一片床单,“他们没有告诉你吗?以后你睡在别处。”

    戈隐深吸了一口气到疲惫的身体里,“行。”

    他站起来离开了房间,没一会儿又回来了,重新在床沿坐下,“他们说我应该跟你睡在一起。”他用眼睛丈量了宽阔的床,说,“分领地吧。”

    夕染愣了一会儿,抽出礼服上长长的腰带放到床的正中间,摆成一条笔直的三八线。

    凌晨6点,天空仍是永恒的万籁俱静的黑夜,呼啸的皑皑大雪收敛成簌簌的雪片,在窗外踩着静悄悄的飞旋舞步。

    夕染看着躺在床沿闭眼休息的戈隐,觉得他已熟睡,便悄悄把三八线推向他身旁,一点一点扩大自己的领土。腰带贴到身边时,戈隐把眼睛睁开了,看见夕染的手仍停留在三八线上。

    “贪心的人,不会有好结果。”他说。

    她赶紧把线收回到自己身边,然后闭眼装作睡去,深夜在她脸上描绘了一圈幽蓝的高光。

    戈隐又突然说,“结婚到底是什么?”

    她用含糊的口吻表示自己的惺忪睡意,“他们没跟你说吗。”

    “没有。”

    “没跟你说,就代表不重要,别想了……”

    “那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提这个词?”

    “因为我在痴人说梦。”她把眼睛睁开,面对的是笼罩在阴影里的双眼,“我既想出卖自己,又幻想得到一种不可能的东西,见过你后我明白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她应该庆幸,段戈隐曾在你死我活的角逐场披荆斩棘,他磨练过体能、磨练过坚韧与忍耐、磨练过满腹阴鸷诡招,却唯独听不懂话外之音。

    “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东西。”

    他说完这话,黑夜便沉陷进无止境的沉默中。

    “你为什么流泪。”许久后,戈隐又问。

    “我没有。”

    他在她脸上抹下一颗反射着夜光的晶莹剔透的泪珠,她把那只手推开,侧身把脸藏到另一边。

    清晨8点,钟楼敲响了永夜宫的晨会,夕染在钟声中醒来,看见戈隐坐在窗前的书桌旁,怒火使他的胸腔起伏着,如同翻滚着岩浆潮水,她骨碌坐起,看清了摆在戈隐面前的几排匕首。

    匕首整整齐齐在桌面上摆了三排,每排9把,一共27把。

    “这是什么?”他指着那27把匕首,问。

    她把手放到胸口,安抚即将跳出嗓子眼的心脏。

    “你在我房间的每一处角落,都藏了一把匕首?”

    “我……我只是害怕,我以为昨天会发生什么,就想让自己随时随地有武器保护自己,我并没有想伤害你,我只是太害怕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

    “你已经没有被信任的机会了。”戈隐说着,走到书橱跟前,把手伸向那本《地球回忆录》底下的箱子,在这时,他用余光瞥见了对向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

    转过头时,夕染的手里已经多出一把深黑色的手枪,地面花盆里的土松动了一片。

    “新婚之夜,不要让自己太难看。”她举着枪,说。

    “你不是害怕吗?”

    “过了昨晚,就不害怕了。”

    戈隐把手从书橱移开,拉了一把凳子,在枪口前坐下,抬手指了指桌上那几排匕首,“说吧,你来这里的目的。”

    “交易而已!”夕染举着枪不敢松懈,“你骨子里被灌输了仇恨,想要实现复仇的宏图伟业,和我结婚然后顺利加冕,都是你这宏图伟业中的一步,而我只想通过你,过有尊严的生活。所以我是来和你交易的——我不会再过问你今后的任何事情,而你让我留着这27把匕首,并且保证这辈子不会碰我,不会把我当成一个附属品来践踏!”

    “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会毫不犹豫离开这里。”

    戈隐笑了笑,“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能做这样的交易?”他在思考时,把脑袋微微后仰,“你没有交易的权利,就像在这里的其他任何人一样。是我选中了你,而你只是……”

    “不是你选中了我,是我选中了你!”

    “什么意思?”

    “余烬弃权了,我才选中了你,你以为是你掌控我,其实你才是被玩弄的人……我再问你,同意或者不同意?”

    “不同意。”

    夕染举着枪,在这动作里僵持了几秒,然后趁戈隐仍然等待着答复时,拿出藏在床板下的最后一把匕首,划伤了他的手臂,在他捂着伤口时爬上窗口,跳进窗外簌簌下落的雪片中。

    戈隐从永夜殿追出去,浑浊的雾气与密集的雪片在视线里翻滚,在瞳孔前模糊了一整个世界,那个鸢尾蓝色的身影穿越了层层人群,同跳跃的雪点一同隐匿进深渊般的黑夜里了。

    有人很快通过那把枪上的指纹,找到了枪的原主人,枪的原主人扑到他们脚下供出一个地址,“永昼区12时区第9地下城,改良小麦种植园,永昼区12时区第9地下城,改良小麦种植园,改良小麦种植园……”

    戈隐把脚从那人怀里抽出来,鼻息里带着滚烫的怒火,“我要烧了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