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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枯烛的地球回忆录

    枯烛是个永生人,110岁的他,拥有的仍是40岁时的容貌。

    110年的过往生活和未到来的无尽岁月里,有两样东西他永远不会去爱——一样是永生,一样是比邻星b。100多年间,他从未爱过这里,也从未有那么一刻体验过生命的美好,对于他来说,漫无尽头的生命是比地球监狱更要煎熬的囚牢。

    他会永远活下去,是因为复仇的执念强过了一切。

    枯烛4岁时,他的父母锒铛入狱。他不太清楚原因是什么,没有人能再出来把事实说清楚,但他仍能回忆起后来了解到的地球环境:当地球联邦决定把囚犯送去比邻星b后,地球上的入狱率突然飙升,各国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刑罚乱象,枯烛睡着时还在贫民窟的鸽笼房里,睡醒后就已经随父母入了监牢。

    那几年,新闻里开始宣传比邻星b如何是一颗宜居的星球。他们说,它是类地行星中与地球最相似的一颗,其恒星是一颗温和的红矮星,为它提供了无比舒适的温度和环境,它只是由于潮汐力锁定不能自转。但是,人类很快将要完成比邻星b改造计划,潮汐锁定带来的问题都会被解决。有的广告开始煽情,说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分别,分别后各自都会有新的生活,就像富人们去了火星,艺术家去了土卫六,人类文明注定要奔向五湖四海。

    排到曲率飞船的时候,枯烛已经10岁了。他被父母偷藏在装衣服的大袋子里,跟随同行的还有当时的几名狱警,在现在的所有人口中,仍有一部分人是狱警的后代,一登陆星球就去宜居带安了家。

    一下飞船,枯烛就像过去每一个地球人一样,被这里的场景惊呆了——根本没有什么类地环境,没有什么温和舒适,甚至没有昼夜和四季,一半是冰山,一半是岩浆,大气稀薄到快要没有……地球人来改造过一次,利用火山和陨石撞击创建了人工大气层,在永昼区建了一片人工海洋,草草了事后就离开了。

    等最后一批囚犯抵达这颗星球后,地球人就与比邻星b切断了所有联系,从此再也没有来过消息。

    “往里挤一挤……挤一挤!”“哎呀别挤了!再挤要扁了!”“来,挤一挤,别站在那儿不动!”

    枯烛抱着行李袋和父母一起进入永夜区避难所的时候,这些声音在记忆里恍如昨日。

    “妈妈……”然后是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声,父母死在了一次射线危机中。后来,也不是没有恋爱过,大概也是在18岁时,一个从永昼区逃过来的女孩在另一次射线危机中死去,自那以后他没再流过泪,哪怕60多岁时离过两次婚、失去了两个孩子。一个人90多年没有流过泪,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我们掌控着机器人军队的密钥,我们有权力拥有宜居带!”狱警们说。

    “永夜区气候恶劣,我们需要最多的煤炭!”永夜区说。

    “永昼区什么食物都没有,我们在这里无法生活!”永昼区说。

    那是枯烛父母死后的资源大争夺,大争夺后他们彻底分化,三个种群进入了三个世界,从此互不来往。

    ……

    夕染坐在永夜殿最大一间起居室的床上,侍女们已经紧紧看守她三天三夜,她身上是一件如花束般长长展开的丝绸裙,还未来得及设计的头发仍被那朵蓝色蝴蝶结系在肩头,形成比丝绸裙更美的绸布。

    他们不允许她脱下这身装束,也不允许她睡觉,一圈人在房间监视着她坐了三天三夜。

    “喂!”见侍女们打盹时,夕染小声叫了其中清醒的一个,“靠近一点。”

    侍女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靠近。

    “我想上厕所……”

    “那我叫人……”

    “不!”夕染制止道,“不需要那么多人,我本来只想自己去,但你看这衣服……实在不方便,所以就你陪我去吧?”

    “啊,我……可是……”

    夕染拉起侍女就往外跑。在卫生间里,她瞬间丢掉了小心翼翼的态度,把门在侍女身后摔上,“和我互换衣服,就现在。”

    “不,不行……”侍女想要拉门把逃跑,“我会被发现的,被发现我就完了!”

    “出了事我负责。”

    “不行,婚礼仪式还有三个小时,我不能代替你去……”

    “三个小时内我会回来。”

    “万一你没有回来……”

    她抓住侍女的手臂摔到门上,好让她老实,“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说话不算数的时候。如果你想在这宫殿里多一个朋友,就照我说的做,这件事情我会记在心上;如果你想多一个敌人,我完全尊重你。”

    夕染从永夜殿出来时,身上已经是白色的侍女服,她从殿门跳着踏出去,一瞬间如同清凉的冬夜空气伸手拥抱了她。

    “哇……”她套着一件毫无负担的宽松裙子,在毫无负担的空气里转了个圈,头顶的星星随视线画了一圈模糊的轨迹,然后又恢复了原样,一大片星光聚集在淡粉色的星云间,如同一座四周漂浮着荧光的岛屿。

    她来到一片环绕着冰雕的冰湖,静态的湖面像一枚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镜子,倒映着苍穹与宫殿的影子,那虚假的幻影看上去要比现实更加安详。通过冰湖上的石桥后,她接近了那座比建筑物还要高耸的大时钟,钟是这个世界唯一能够指引时间与作息的东西,它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阴影,在灯光笼罩的宫殿区域保存了一个黑暗死角。她在这黑暗死角里与约定好了的人碰上了面。

    “东西准备好了吗?”夕染说话时刻意背对着冰湖另一侧的宫殿。

    那人把捧在怀里的一盆花抱起来,却不肯爽快地递过去。

    夕染也把手里的交易券露出一小截,这是她身上剩下的最后一张,“你需要它,对吗?”

    “我是需要它,”他说,“但我怎么确认你不会让我惹上麻烦?”

    “我不会有失误的可能。”

    “我不会因为一个誓言,就把自己的命交给你!”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既然你来了,就是有交易的打算。怎样才能让你安心?”

    “告诉我,你来自哪里。”他说。

    “什么?”

    “知道了你的背景,我才知道危急时刻怎么出卖你。”半晌,他见她只是沉默着。“你说了,你不会失误,不是吗?告诉我你来自哪里,这样你赌的就不再是我的命,而是你自己的。”

    “12时区第9城。”她干脆全盘托出,“我曾经在那里种改良小麦,然后被第9城的城主卖到了永夜区。”接下来的沉默里,她显然感受到了他的诧异,这儿的人有七八成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接过花盆后,夕染把厚重的绿叶拨开,露出与泥土同色的一把手枪。

    “配备了特制消音器,复合轻型材料,”那人压低了声音,小声介绍着,“但却可以射穿防弹衣……”

    夕染边听着,边注意着面前摆动的手,趁他放松警惕时,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脱下手套,将他裸露的手指握到枪身上。

    “你……!”

    “现在枪上也有你的指纹,”她举起枪晃了晃,笑着说,“我的命运就是你的命运了。”

    从后门溜回永夜殿的路上,夕染才发现那里有一片茂密的郁金香园,中间隐匿着一条不易被发现的小径,小径弯弯曲曲把她引向一片私密的空地,视线里是几座零星的小屋,其中一间是半敞开的玻璃亭,有人正坐在里面的长凳上。

    她悄悄从一侧靠近,先是看清了他正架着半边腿看书,然后看清了段戈隐的脸。

    这时,巨大的时钟敲响了夜里22点,段戈隐立刻收了书站起来,看到突然出现在玻璃房外的夕染,掺杂着熟悉感的诧异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你是?”

    她也诧异地歪了歪脑袋,“我们已经见过两次了……”

    “是吗?”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忘了我们要干什么?”

    “不太记得,”戈隐把书收进另一只手里,“只记得一会儿有个仪式。”

    “什么仪式?”

    “叫什么……”他边想着,边翻开书寻找,手指在其中一页划到了熟悉的字眼,“叫……结婚,对,结婚。”

    “结婚是什么?”

    戈隐重新把背靠到玻璃亭的一面墙上,把那一页文字举到眼前,“书上说,是一种地球人的文化。”

    “它不只是地球人的文化,也是我们的文化!”

    “是吗?”他看向她,前几秒的神情是觉得荒谬,后几秒那荒谬立刻少了底气,他知道自己没有被社会化过。他把脸转回去,掩饰那流失的底气,“地球人自从普及永生技术和体外繁殖后,就不结婚了,”他继续读到,“对于他们的后代来说,结婚是一个古老的仪式,就像原始社会用动物祭祀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结婚?”

    “不知道,”他说,“也许是为了为我加冕。”

    她看着他不说话,不合时宜的怒火在胸腔像沸腾的水,那一刻她更加确定了这不是她要嫁的男人。

    “但是……”他迅速翻了好几页,发现翻过了,又折了回去,“书上说我们也是地球人的后代。”

    “什么意思。”

    “我们的祖先来自于地球,”戈隐说,“我们身上都流淌着地球的血液,生理构造也完全是地球环境塑造出来的,那才是本该属于我们的地方。”

    “你是说,像它们一样的地方?”夕染指向头顶的天空,那是无比壮观美丽的宇宙景象,半人马座α星和β星永远在上方明亮地闪烁着,“你是说,我们来自于那些钻石?”

    “钻石?”他瞬间有些生气,“你没有上过课吗?”

    “我……没有。”

    “为什么没有?”这里所有的人应该都学过地球文化和科技。

    “没有就是没有。”

    他二话不说拉起她就往一个方向跑,把她带进隐秘空地的天文馆内,在大屏幕上模拟飞行器接近地球、逐步登陆的画面,她看着深邃宇宙中一颗闪光的钻石,一步步呈现出郁郁葱葱的树林和幽蓝的海。

    “这才是它的真实模样。”戈隐说。转过头时,夕染的目光已像坠入黑洞的光,被面前美丽的旋涡吸引进去,迟迟不肯出来。

    “和这里不太一样。”许久后,她说。“那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戈隐看向操控台旁边的一张小桌,上面是一盘刚刚换上的新鲜水果。“一盘玲珑剔透的樱桃,”他说,“如果其中几颗烂了,会怎么样?”

    “会被扔掉。”

    他点头,“我们就是被扔掉的。”

    “可我们……我们烂掉了吗?”

    “以他们的标准。”他又点头,然后看见她的眼睛从美丽旋涡中脱离出来,如同破碎一个梦。“这就是为什么老师坚持要复仇,复仇是他唯一的动力,他说他早已有了办法,那一天总会到来。但我的想法跟他不一样。”

    “你是怎么想的?”

    他停下来不说话,聊起这种事情,他的内心是自然而然的警惕,对于他来说,警惕是像呼吸一般频繁的事,过去的短短一小时内,他已经怀疑过她100遍。“我不能告诉你。”

    “你是想告诉我的。”她非但没有被好奇心折磨,反而语气里满是底气,“不然你根本不会提。”

    他用鼻息发出一声笑,没人说话的几分钟里关掉了大屏幕,然后转过身,把后背抵在冰冷的仪器上。“先告诉我你是谁。”

    夕染指了指自己的侍女着装,“我是谁,不是很明显吗?”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说了,我见过你两次,”她故作神秘态,“你是钟楼里专门负责敲钟的人。”见他把透出的笑意隐藏,她趁机问下去,“现在可以说了吗?”

    “他在计划复仇,但如果我是他的话,就不会这么做。地球人的科技远远领先,我们现在出现,就只是自寻死路而已。”

    “那你会怎么做?”

    “我会等。”戈隐说。“我在训练场生活了18年,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等,我总是在胜利,因为我永远在等。如果我是他,要么我会等,等到几千年后,我们能够和地球人抗衡,或者等到别的文明找到地球人,看着他们斗争……”

    “所以,有一天你也会复仇?”

    正在这时,远处的大钟敲响了23点。

    “糟了!”夕染突然想起了什么,提起裙摆就要走,发现戈隐也已经冲到门口换鞋。“我有个仪式要赶,我要走了!”

    “我也是,再见。”他比她先换好鞋,朝外面的世界飞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