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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舍命护主

    章福海在诸县卸完货回到了芝镇,他仍旧把车停在了车站的院子里,锁好车门,又把自己准备的铁链子缠绕在油箱盖上加了一把锁,他抬头看了看太阳,估摸着尹荣薇下班还有一段时间,就溜达着往车站西边的派出所走去。

    他想去找汪明亮问问案件的进展,顺便问问他什么时候搬家,他知道自从上一次汽油被盗案件发生以后,老姜头没完没了的收拾他,不但要求他写好检查准备在全体驾驶员大会上公开检讨,还扣发了他当月的工资。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是不能开着自己的车给汪明亮搬家的。

    到了派出所他没有找到汪明亮,值班人员告诉他汪明亮带着民警出任务去了,至于去了哪里无可奉告,他又打听偷油案子的进展,得到的回答还是无可奉告。

    他有点失落,走出派出所的大门慢慢的往家属院走去,脑子里浮现出前段时间开全体大会的一幕。

    这天要准备开全体驾驶员大会了,老姜头特意嘱咐章福海一定要深刻检讨,章福海嘴里答应着,其实他连写都没写,开会的时候他直接来了个脱稿检讨。

    章福海走上主席台,先对着主席台就座的各位领导深深鞠了一躬,又转身对着台下的同志们鞠了一躬,他抑扬顿挫的大声说了起来:

    “尊敬的车队吴队长、张副队长、姜主任,各位驾驶员同志们,你们好。我是章福海,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了!

    由于我平时不注重提高个人修养,无组织无纪律,所以养成了自由散漫的坏习惯!我对不起时常教育我培养我的姜主任,我愧对姜主任对我的信任和栽培,我把驴肝肺当成了好心,呸!不对,是我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我把姜主任的话当成了放屁。我对不起姜主任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更不应该把姜主任的话当放屁,因为姜主任的话都是对的,姜主任的屁也都是香的。

    主席台上的领导们面面相觑,全都愣住了,台下则是哄堂大笑口哨不断,还有人大喊,说得好,再来一段!

    姜主任脸色铁青,太阳穴上的血管高高鼓起像是要炸开他的脑袋,他哆嗦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洁白的小手绢不断擦拭着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他的怒气在躯体里四处乱撞,好像要从里面冲出来把章福海撕成碎片。

    章福海两只手往前伸平,手心冲地往下压了几下:“呃,请大家保持安静。”

    然后继续着他的检讨:

    “我最不应该的就是空车回来的时候没按姜主任的指示去装货,导致姜主任的侄子损失了三百多块钱,还有就是姜主任的侄子想要搭我的车,我不但没拉他们还把他们打了一顿,我愧对姜主任……”

    “章福海,你别血口喷人,你…你胡说八道。”老姜头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打断了章福海的深刻检讨。

    车队队长吴福浩慢慢站了起来,用指头指着章福海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斜着眼瞅了一下老姜头,一句话也没说就快步离开了主席台。

    台上台下一片哗然。

    不久以后,老姜头就被调离了车队,去了汽车站做了检票员,据说他这个结局还是因为吴队长暗中照顾了他,毕竟在援助赞比亚的时候他伺候了吴队长四年。而章福海也因为对车辆保管不善被下放到修理车间干了一个月的修理工。

    在修理车间那段时间程金来到车间找过他好几次,其实也不能说是来找他,他是来找吴秋萍的,可是每次都吃闭门羹,吴秋萍一直把他当成了胆小鬼,认为程金来不是她心中的保尔柯察金。

    程金来知道章福海比他心眼多,于是他想找章福海请教一下,而他又不好意思开口,因为以前他误以为章福海对吴秋萍有情或者是吴秋萍对章福海有意,但其实他不知道章福海英雄救美的时候早就认识尹荣薇了,而且都快谈婚论嫁了,现在就更不可能了,因为章福海的孩子都要一岁了。

    而且后来因为他的主动挑衅激怒了章福海,俩人还动过手,要不是上次章福海搭他的车,这两头犟驴说不定一辈子也不搭理对方。

    程金来这天又来了,他从车队门口诸县烧肉摊上买了一个烤猪耳朵、一块猪头肉、一块猪肝还有几根大葱和一瓶景芝白干酒,他刚走进车间,章福海就知道这是有事求他,因为上次搭车的事他还没去请他喝酒感谢他,他自己却买着好酒好肴主动来了。

    “说吧,啥事?直接说,你不会拐弯抹角。”章福海先发制人。

    “走走走,去宿舍边喝边说,这里人太多。”程金来拉着章福海就往外面走去。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还不能光明正大的说,想让我给你找媳妇啊?”

    章福海故意提高了嗓门大声吆喝着。车间里其他人都扭头看过来,跟着起哄:

    “噢,老程找媳妇了啊,那我们可对吴秋萍下手了啊,哈哈哈哈。”

    程金来把脸一啷荡大声说:

    “小兔崽子,谁敢去,我撕把了他。”

    章福海和程金来坐在宿舍的小桌子旁边,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来,老程边喝边说吴秋萍怎么不搭理他,怎么躲着他,就理了他一次还对他说嫁个狗也不嫁给他这样的等等,章福海顿时明白了。

    他对程金来说,她是一直误会你了,这个事你需要把握好三点。

    首先,你得消除误会。让她明白你当时比我站起来的早,是桌子不结实,你腿陷进了桌子里被木头插到腿肚子一时间拔不出来,这才耽误了过去救她。

    第二,你得博同情。女人心都很软,你要把你腿上的伤疤给她看,告诉她是为了去救她才受伤的,说的越厉害越好,你就说当时那个疼啊,都扎到骨头了,再后来又感染了发炎,都化脓了,直到现在下雨阴天都疼,反正使劲往厉害里说。

    第三,寻找共同语言。等她看到你的伤疤知道了真相以后,心一软不就原谅你了,你就得去和她找共同语言,不然以后人家坐你的车你在车上和人聊什么?你总不能光咧着大嘴傻乎乎的笑吧。你是个大老粗,人家天天抱着文学书看,你怎么和人聊天啊,人家说高尔基,你和人家说你是拉大炮的专门打飞机,你这不是搞笑嘛。

    程金来听呆了,他急忙问,那该怎么办啊,你倒是快说啊。

    章福海端起酒盅刚要喝,老程一把攥住他的手脖子,快说,不说不准喝。

    章福海一字一顿的说:“你得读书。”

    程金来从板凳上蹦了起来,拍着后脑勺原地转了好几圈,又一屁股坐下,瞪着大眼看着章福海说:

    “读书?俺那亲娘来!让我去读书?拉倒吧你,我宁愿去吃屎!”

    章福海喝了一口酒,抬头看了看他,慢条斯理的问他:“为了吴秋萍去吃屎你吃不吃?

    “吃!吃多少俺也吃!”

    “那就行了,你就读吴秋萍和你聊的那个高尔基的书。”

    程金来又一下子蹦起来,拍着后脑勺咧着大嘴说:“噢,明白了,俺服了你了!”

    程金来喝完酒就去丘县书店去买了一堆书,不只买了高尔基的,还买了托尔斯泰、契诃夫、卡夫卡、果戈里、奥斯特洛夫斯基、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最后居然还买了一本家庭育儿指南。

    章福海想到这里憋不住笑了几声,脚下变得轻松起来,他加快了脚步,想快点回家哄章小田玩会。

    我继续对着墙头的黑影呲牙咧嘴的叫着,不过他们好像不害怕,居然蹲在墙头上聊了起来。

    “哎吆,今天运气不错啊,”其中一个黑影对另一个黑影说。

    “嘿嘿,今天是个好日子!屋里这个怂货别看长得五大三粗的,拿刀子一吓唬直接尿了,乖乖把值钱的都给了咱们。哎哟喂,这院子还有个这么俊的大嫚,嘿嘿嘿。”另一个黑影有点不怀好意的说。

    “不过这个黑狗咬我们咋办?”

    “你手里的家伙是吃素的吗?”

    “不过这个狗好像一锅炖不下啊。”

    “那咱就分两锅炖,弄两个口味。”

    我把嫩娘!俩人这是蹲在墙头说相声吗?居然都盘算好怎么吃我了,直接无视我的存在啊!

    我刚想跳起来去咬他们,与此同时他俩也从墙头跳进了章福海家的院子。

    我只感觉眼前一黑,脑袋嗡嗡作响,原来刚才我往上跳的时候被其中一个黑影踢了一脚,正好踢在我的脑袋上。

    小花被吓得愣住了,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蜷缩在墙根底下,瑟瑟发抖,而我也趴在地上就像趴在锅里一样,待人享用。

    两个人站在我面前,拿着闪亮的刀子慢慢向我走过来,我挣扎着站起来晃了晃脑袋,感觉清醒了很多,我觉得我可能对付不了这两个贼。

    小花这会也有点回过神来了,她知道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她背着手扶着墙,眼睛盯着那两个贼,脚底下悄悄的顺着墙根往院门口挪动着。

    其中一个贼觉察到了小花的意图,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了小花的前面,他昂着头盯着小花把刀子放在舌头上舔了舔,然后把刀子横在了小花那圆圆的脸蛋儿上,歪着头凑过去嬉皮笑脸的说:

    “大嫚,别这么急着走啊,有对象了吗?你看哥哥我怎么样啊?”

    小花面色通红,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臭流氓,不要脸。”

    此时在屋里熟睡的章小田被外面的声音惊醒,不合时宜的哭了起来,两个贼一愣,四只贼眼眼神一碰又马上分开,然后同时往里屋看去。

    这是两个穷凶极恶的专业匪徒,骗偷抢强拐,无恶不作。他俩听出里屋哭的是个男婴,他们知道现在这个院子最值钱的是什么了。

    章小田有危险,我决心拼死一战!

    我没去理会拿着刀子对付我的那个贼,直接跃起来扑向了小花面前的那个臭流氓,我一口咬住他拿着刀子的手腕,我感到我锋利的牙齿刺透了他的皮肤,穿过肌肉,碰到了骨头,我死死的咬着,脑袋来回甩动,完全不管不顾。

    我听见铛啷一声,刀子掉到了地上,他大声叫唤着,一边往后退一边用左手到处摸索着找东西,终于他摸到了那根靠在墙边章福海平时用来练习鞭棍的蜡杆,我知道那根蜡杆很坚硬,因为我经常去咬着它磨牙,为此章福海也没少嘟囔我。

    我紧紧咬住贼的手腕不松口,另一个贼可能担心误伤,也不敢轻易拿刀子对我捅过来,于是我咬着这个贼转圈,那个贼围着我俩转圈,而那根蜡杆此时也已经在贼手里高高举起。

    这时小花已经趁机跑了出去,她一边往大院门口跑一边高声呼叫着,“抓贼啊,抓贼啊。”

    “嘭”的一声闷响,我头上挨了一棍子,接下来背上、肋骨上、屁股上,全身上下都在挨着棍子,疼痛袭遍了我的全身,头也有些晕,可我不能松口,我死也要保护屋里的章小田。

    我感觉头上有点热乎乎黏糊糊的东西顺着头上的毛往下淌,眼前逐渐变成了红色,两个贼的影子渐渐开始模糊,我嗅到一股腥中带甜的气味,那是我的狗血淋了我自己一头,但这种气味更加激发了我的野性。

    我把嘴稍微一松,头一歪,然后迅速把嘴往前一伸,用我后面强健的裂齿死死咬住了贼的手腕,接着我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在裂齿上咬了下去,“咔哧”一声,我感觉到我的上牙和下牙碰到一块了,这骨头还不如我平时咬的猪骨头硬。

    我松开嘴往后跳了一步,堵在门口,两个贼拿着刀子和棍子慢慢向我走来,他们咆哮着:

    “今天非宰了你不行,狗娘养的!”

    我的狗血还在继续往下淌,眼前的一切也变得越来越红,身体摇摇欲坠,感觉像要散了架,看来我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两个贼的手里了。

    “真是大了胆,敢跑到这里来撒野!”

    这是我倒下之前听到的最后声音,我看见章福海一手拿着一块砖头跑了进来。

    我轰然倒地。

    小花跑到传达室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刚走进大院门的章福海,章福海一听家里进了贼,赶紧让小花给派出所打电话报案,然后他撒开腿就往家里跑来,他后面跟着几个拿着铁锨、扫帚和簸箕的传达室老大爷。

    章福海进门之前顺手从地上摸起了两块砖头拿在手里,一进门就看到了大憨满身是血倒在了地上,对面是两个一脸凶相的小青年,一个胸前挂着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的黄布包,手中拿着刀子,另一个右手耷拉着往下滴着血,左手拿着他的蜡杆,正在步步逼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大憨。

    章福海在往家里跑的时候脑子里已经想好了对策,这是他从小到大在实战中总结得来的经验,他明白做贼心虚的道理,他更知道先下手为强和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

    在迅速打量完两个贼以后章福海没有一丝犹豫,他举起左手的砖头,眼睛盯着拿刀子的贼虚晃了一下,同时右手的砖头瞬间出手飞向了受伤那个贼的左膝盖,砖头断成了两半,贼捂着膝盖叫唤着蹲了下去。

    紧随其后的老大爷们拿着铁锨、扫帚、簸箕一拥而上,劈头盖脸地对着贼就是一阵输出。

    拿刀子的贼见势不妙,用刀子指着章福海往后退了几步,章福海歪着头看着他冷冷的说:

    “缴枪不杀!噢?不对,是缴刀不杀。”

    贼有些懵圈,他把刀子扔在地上,又摘下胸前挂着的写着为人民服务的黄布包,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了地上,有粮票、国库券、还有从一分两分再到一毛两毛再到一块两块的各种钞票。

    章福海心想老高这小子挺有钱啊,那还成天抠抠索索老跑了家里来蹭饭,就在他看着高大峰被贼抢去的这一地的巨额财产愣神的功夫,贼猛的回头,左脚踩着大憨的窝顶,两只手扒住墙头,歪着身子右腿就迈上了墙。

    章福海对着贼说:“呃咦唻!身轻如燕啊,想跑?”

    说完他把左手的砖头换到了右手,在手里掂了两下,然后闭上左眼瞄准,右腿和右胳膊同时往后一撤,做出了一个棒球投手的姿势,用力把砖扔了出去,同时大叫一声:

    “我把嫩娘,下去吧你!”

    砖头准确的砸在了贼的后背,他从墙上一头就扎进了高大峰院子的鸡窝里,吓的窝里的母鸡扑扇着翅膀咯咯乱叫,那叫声好像也在骂这个贼,咯咯哒,咯咯哒,你个大半渣,吓死本鸡啦。

    远处传来“威武,威武,威武”的警笛声,三辆偏三摩托停在了胡同里,汪明亮带着一众民警赶到了,他们迅速地把两个贼押起来戴上背拷,塞进了偏三摩托的车斗里。高大峰的弟弟随后也浑身筛糠一般走了出来,章福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汪明亮走了过来,他拍了拍章福海说:

    “行啊,福海,身手不减当年啊。这俩贼也是倒霉偏偏跑到你家来偷。”

    章福海平静的说:“是贼早晚都跑不了,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汪明亮说:“还一套一套的呢,当年新兵连结束分配你去特务连你不听,非要坚持去运输连,要不是营长稀罕你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当时你就得因为不服从命令提前回家,你要去了特务连多好,现在咱俩在一起当公安,就凭咱俩的本事,你说什么贼咱抓不住。”

    “人这一辈子干什么早就注定了,不管干什么,都得好好干,别去管别人,把自己该干的干好就行。”章福海平静的说。

    章福海顿了顿又说:“今天这得多亏了大憨,咬断了那个贼的手脖子,要不是大憨,这俩贼我也不好对付。”

    说完章福海猛的浑身一震,回头看向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