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上）
有些事，总有不能不去做的理由。
......
我出生在一个...一个...怎么说呢，富贾之家？不，不对；官宦之家？好像也不是，算了，不管了，总之，我出身名门望族就对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钱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串数字。每当我有了什么想要的东西，只需要说一声就好，然后那串数字就会减少微不可察的一点点。
不用一秒钟，它就会弥补上来。
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没钱”，更不知道有多少为了这轻飘飘的一个字拼尽一生，失却所有。没有钱的生活，是我在梦里也想像不出来的。
我没有父母，只有管家和许多佣人，还有我的“曾祖父”。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叫他，他看起来明明比我身边的佣人们更年轻。
我不清楚他的名字，只知道大家当面都叫他“龙尊”，背地里则喊他“龙帝”，当时的我完全搞不懂这两个不同的名字的含义，也不知道人们为什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我看来是十分奇怪的。
不管怎么说，曾祖父对我很好，他喜欢摸我的头，也会陪我玩，他很有耐心，从来不会生气。
凡是我所想要的，正当的要求，他都会满足；不正当的要求，他则会非常认真教育我。
只是，我很少看到他，他似乎有忙不完的事。
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穿着一身非常非常帅的铠甲，告诉我，他要去保护我们的帝国。
我根本不知道帝国是个什么概念。
第二天，我在家里见到了一个奇怪的叔叔，他穿着蓝色的衣服，看起来和曾祖父一样年轻，他说要带我去玩。
我记得曾祖父教过我，不能跟陌生人走。
那个叔叔带我去游乐场玩了！好耶！
......
弗利乔兹在赶往案发现场的途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因为他透过车窗看到本来安装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弹孔密布，至于摄像头本身就更不用说了。
他在这片城区当了这么久的警长，心里清楚的很，有些人是管不得的，而为了不让他和他背后的律法难做，这些人下手都会有个度，并且留下一些独有的标识。
把路上的监控摄像头全部打爆绝对不是给他留面子的行为，但绝对有标识性，因为自从郎登正式成为游洋城市以来，就只有一个人干得出这事儿。
暴君。
他每次有大动作，都会打爆行动路上的所有监控摄像头，以免留下证据，同样的，他不留活口。
有时候，监控摄像头会有漏网之鱼，也有时候，会出现侥幸存活下来的受害者。
但如果他们敢出来展现出对暴君不利的证据，当天就会遭遇“意外”，要是有官方人员支援，这些人员也会一起在意外中死去。
即使是行动过程中警方赶到，他也是一并灭口。
都杀了，就没有人证了。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没有确凿的证据，凭什么定我的罪？
什么？非受害者的目击者？你说你看到我杀人了？
你是受害者吗？不是。你有证据吗？没有，那你比比什么？是造谣诬蔑；有，视频、照片，这些可以造假，是刻意陷害。
大家口供一致？
那肯定是提前串通好的。
造谣诬蔑者，刻意陷害者，因为“善恶有报，天理昭彰”，所以意外会很眷顾他们。
而作为被诬蔑的可怜人，暴君先生向他们的家属索取补偿费，无疑是非常合理非常应当非常正确的事。
卫星监控当然是存在的，但是暴君杀人要么在室内，要么在屋檐下，要么在卫星监控都找不到的小角落。
每次杀人都是用枪，子弹型号随便找个武器店都买得到，办完事后所有衣物强制第一时间焚烧抛入大海。
暴君掌握的秘密实在是太多，多到郎登的高层们甚至不得不为他打掩护防止泄露。
在有份量足够大，情节足够严重，可以把暴君一次彻底打下深渊粉身碎骨的罪证之前，他们是不敢动暴君的，除非想落得个鱼死网破的结局。
如果有了这样的罪证，一切就不同了，哪怕暴君传播出去的秘密再多，也能一概定性为造谣，是这个罪徒失去理智的疯狂反扑，毕竟，一个罪行罄竹难书的大恶人的话，又有几人会信呢？
支持他的人，也会被当作同党不是么？
不过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把真理全盘否定，就像暴君对目击者们所做的那样。
只有当真理具备足够昭彰真理的能力时，真理才会被昭彰。
弗利乔兹的车到了案发现场。
停好车，看了一眼前方拉起的黄色警戒线，他端起车里的罐装咖啡，喝了一大口，因为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是吃不了早饭了，在心理上。
走下车，他拍了拍现场一个警员的肩膀，问道：“情况怎么样？”
“非常糟糕。”后者转过身，脸色很难看，“就像是地板上、天花板上和墙壁上都拍满了番茄浓汤，浓到只有番茄的那种，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吃想吃番茄了。”
弗利乔兹大概能猜到里面的场景对这个警员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他苦笑出声。暴君也这样挑战过他的承受极限。
而且，他还干了其它的事......
那辆车追尾...起火...爆炸...车上的人无一幸免。
在这里当警长是个苦差事，危险、工作量大、憋屈、工资少，而且还不能享受免费停场-----别的区域连城管都可以。
但，一个人总是有不得不做这条事的理由的。
走进莱汀酒吧，令人作呕的血猩味儿扑面而来，弗利乔兹却只是皱了皱眉。
酒吧四面八方都铺满了血肉，几乎找不到一片完整的尸体。
“哦......我的圣皇。”
这现场肯定是经过处理的，而且处理的方式和杀人的方式估计一模一样。
霰弹枪砰砰砰就完事儿了。
不知道为什么，子弹是一样的子弹，暴君手上的霰弹枪威力却额外的大。
这栋楼没塌真是个奇迹......
沿着每一个角落细细地找上去，弗利乔兹很确定暴君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除了三楼那坨疑似是用来挑衅的东西。
那是一个不大的保险箱，保险箱的门像是被什么怪物暴力扯下来，里面原本的东西不冀而飞，取代而之的一大坨被强行赛进去的残肢碎脏，看样子应该都来自一个人。
残胶碎脏的中间，有一颗完好无损的头颅。
弗利乔兹认识他，他叫洛克亚。
......
夜深时分。
尤文斯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他坐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透过黑暗，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要看清上面是否还沾着未洗尽的血迹。
他又杀人了。
当年，他第一次杀人，做了好久的噩梦。
现在，他数不清楚是第几次杀人，已经很少会做噩梦了，梦到血肉残肢与枪林弹雨。
他更多的，是在深夜突然惊醒，冷汗如雨，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沉默了一下，他起身去洗手，一遍又一遍。
洗完手回房，关上门，确定拉好了窗帘，他把床垫掀起来，可以看到其后面被刀子割开了一个口子。把手伸进口子里，直到摸到底，也什么都没有。
口子的尽头处，其实向右割了一刀，形成一个倒立的字母“L”，在向右的“一”那部分里，藏着一张照片。
手指往右伸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张照片，尤文斯把床垫放回原位。
把本来和床垫一起被掀起来的床单和被子整理回到先前的状态，他坐在床上，打开小手电筒，照亮着那张老旧的掉色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高大的男子，拥着一个同样年轻的女郎，他们的身后还有一群大汉挤眉弄眼。
还有些湿润的手指不住地磨娑着照片，尤文斯到现在也不清楚，当佣兵的那段日子，究竟让他有什么感觉。
喜欢么？那样也就不可能在无数次梦呓，无数次在深夜中惊醒了；厌恶么？似乎也谈不上，那段日子让他有了曾经从未体验过的友谊，也带给了他爱情。
他曾经有过靡奢的生活，在他小时候。
不过毫无疑问，这是过去式了，现在让他说的话，他甚至说不出自己到底来自秦郡的何方，即使他之前一直藏着掖着的原因是为了避免遭人加害。
有些事情，憋久了，是会忘的，更不用说他还身在战火的洗礼中。
在佣兵团里，大家都叫他“小狼”，以至于他差点连自己的真名真姓都忘记了。
他是十四岁加入佣兵团的，听团长说，因为自己那时不信任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而且有股非常烈的兽性，所以才起了“小狼”这个外号。
一晃就是十来年过去了，多少人一起出生入死，本来就不多的隔阂早就消失得无踪无影，只有“小狼”这个外号保留了下来。
有人提议把他的外号改一改，小狼不适合他总是压在后线尽力求稳的战斗风格，也不般配他的外表、年龄。
每当这个时候，他和另外几个团里的“老头儿”总会摇摇头表示，这个外号可是青春啊......
不过，他这么说时，人们总是会没好气地回怼一句：
“你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感叹什么青春？”
现在，自己倒是有资格了，只是，和自己回怼的几人，应该是再也见不到了。
把照片按在心口，尤文斯缓缓躺下。
那个年轻女郎，是自己在二十三岁时认识的......
有的时候，爱情的滋味就是来得这么突然。
两个月，只过了两个月，他们就打算结婚，几天后，一场毫无仪式感的婚礼在秦郡的一片荒地进行了，那一天，没有什么美食，没有什么好酒，只有锤在肩膀上的一个个拳头，还有团长深深的一眼。
当时，他还不明白那眼神是什么意思，现在，他懂了。
成了家，就要安定下来，不能再四面拼杀了。
爱情是有代价的，正如自由是有代价的那样。
团长拿自己的私钱给他和妻子弄到了龙庭的公民护照，让他们可以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
那一天，团长拿着瓶酒，找他聊了聊。他本来以为团长会指责他的。
刚开始，团长只是喝酒，一个劲儿的喝酒，喝得满身酒气，面颊通红。在他记忆里，团长是从来不喝酒的，也从来没有失态过，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团长醉曛曛的，一边往喉咙里灌酒，一边猛拍他的肩膀大笑。
年纪已近五十的男人啊，笑着笑着就哭了，团长说，他一生没有孩子，自己就像他的孩子，十几年前，他只是顺手从那些人贩子手中把自己救出来，只当作件好事，补一补犯下的罪恶，却没有想到，会看着自己长大。
他说，不要辜负你的妻子；他说，结了婚就别到处乱飘；他说，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他们喝到很晚。
第二天，尤文斯去做了最后的一个任务。
他们要去护卫一艘贩卖奴隶的船只登岸，船的主人自称为“暴君”。
尤文斯很不解，团长当初是在人贩子手中救下他的，现在为什么要答应来护卫一艘贩奴船？
团长苦笑着告诉他，暴君，是有“身份”的人，他的要求不能拒绝，否则，可能会出现一些没有人愿意看到的事。
每一个人都不容易，他手下还有几百人仗着他吃饭，他没法儿抛开他们。
有的时候，为了生命，只有让正义妥协。
人总是自私的，自己的生命永远比别人重要。
而且，一个上不得排面的雇佣兵团，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
尤文斯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缓缓靠岸的渡轮。
他认真的做完了最后一单，然后离开了佣兵团，在秦郡找了一个小城镇，用积蓄买了一间房，开了一间小店，安定了下来，还和妻子生一个孩子，日子过得很滋润，很圆满，曾经的佣兵生活似乎已经被埋进了过往的尘埃。
他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关于佣兵团，关于暴君的消息。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今朝梦已醒。
醒了吗？
......
我出生在一个...一个...怎么说呢，富贾之家？不，不对；官宦之家？好像也不是，算了，不管了，总之，我出身名门望族就对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钱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串数字。每当我有了什么想要的东西，只需要说一声就好，然后那串数字就会减少微不可察的一点点。
不用一秒钟，它就会弥补上来。
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没钱”，更不知道有多少为了这轻飘飘的一个字拼尽一生，失却所有。没有钱的生活，是我在梦里也想像不出来的。
我没有父母，只有管家和许多佣人，还有我的“曾祖父”。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叫他，他看起来明明比我身边的佣人们更年轻。
我不清楚他的名字，只知道大家当面都叫他“龙尊”，背地里则喊他“龙帝”，当时的我完全搞不懂这两个不同的名字的含义，也不知道人们为什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我看来是十分奇怪的。
不管怎么说，曾祖父对我很好，他喜欢摸我的头，也会陪我玩，他很有耐心，从来不会生气。
凡是我所想要的，正当的要求，他都会满足；不正当的要求，他则会非常认真教育我。
只是，我很少看到他，他似乎有忙不完的事。
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穿着一身非常非常帅的铠甲，告诉我，他要去保护我们的帝国。
我根本不知道帝国是个什么概念。
第二天，我在家里见到了一个奇怪的叔叔，他穿着蓝色的衣服，看起来和曾祖父一样年轻，他说要带我去玩。
我记得曾祖父教过我，不能跟陌生人走。
那个叔叔带我去游乐场玩了！好耶！
......
弗利乔兹在赶往案发现场的途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因为他透过车窗看到本来安装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弹孔密布，至于摄像头本身就更不用说了。
他在这片城区当了这么久的警长，心里清楚的很，有些人是管不得的，而为了不让他和他背后的律法难做，这些人下手都会有个度，并且留下一些独有的标识。
把路上的监控摄像头全部打爆绝对不是给他留面子的行为，但绝对有标识性，因为自从郎登正式成为游洋城市以来，就只有一个人干得出这事儿。
暴君。
他每次有大动作，都会打爆行动路上的所有监控摄像头，以免留下证据，同样的，他不留活口。
有时候，监控摄像头会有漏网之鱼，也有时候，会出现侥幸存活下来的受害者。
但如果他们敢出来展现出对暴君不利的证据，当天就会遭遇“意外”，要是有官方人员支援，这些人员也会一起在意外中死去。
即使是行动过程中警方赶到，他也是一并灭口。
都杀了，就没有人证了。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没有确凿的证据，凭什么定我的罪？
什么？非受害者的目击者？你说你看到我杀人了？
你是受害者吗？不是。你有证据吗？没有，那你比比什么？是造谣诬蔑；有，视频、照片，这些可以造假，是刻意陷害。
大家口供一致？
那肯定是提前串通好的。
造谣诬蔑者，刻意陷害者，因为“善恶有报，天理昭彰”，所以意外会很眷顾他们。
而作为被诬蔑的可怜人，暴君先生向他们的家属索取补偿费，无疑是非常合理非常应当非常正确的事。
卫星监控当然是存在的，但是暴君杀人要么在室内，要么在屋檐下，要么在卫星监控都找不到的小角落。
每次杀人都是用枪，子弹型号随便找个武器店都买得到，办完事后所有衣物强制第一时间焚烧抛入大海。
暴君掌握的秘密实在是太多，多到郎登的高层们甚至不得不为他打掩护防止泄露。
在有份量足够大，情节足够严重，可以把暴君一次彻底打下深渊粉身碎骨的罪证之前，他们是不敢动暴君的，除非想落得个鱼死网破的结局。
如果有了这样的罪证，一切就不同了，哪怕暴君传播出去的秘密再多，也能一概定性为造谣，是这个罪徒失去理智的疯狂反扑，毕竟，一个罪行罄竹难书的大恶人的话，又有几人会信呢？
支持他的人，也会被当作同党不是么？
不过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把真理全盘否定，就像暴君对目击者们所做的那样。
只有当真理具备足够昭彰真理的能力时，真理才会被昭彰。
弗利乔兹的车到了案发现场。
停好车，看了一眼前方拉起的黄色警戒线，他端起车里的罐装咖啡，喝了一大口，因为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是吃不了早饭了，在心理上。
走下车，他拍了拍现场一个警员的肩膀，问道：“情况怎么样？”
“非常糟糕。”后者转过身，脸色很难看，“就像是地板上、天花板上和墙壁上都拍满了番茄浓汤，浓到只有番茄的那种，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吃想吃番茄了。”
弗利乔兹大概能猜到里面的场景对这个警员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他苦笑出声。暴君也这样挑战过他的承受极限。
而且，他还干了其它的事......
那辆车追尾...起火...爆炸...车上的人无一幸免。
在这里当警长是个苦差事，危险、工作量大、憋屈、工资少，而且还不能享受免费停场-----别的区域连城管都可以。
但，一个人总是有不得不做这条事的理由的。
走进莱汀酒吧，令人作呕的血猩味儿扑面而来，弗利乔兹却只是皱了皱眉。
酒吧四面八方都铺满了血肉，几乎找不到一片完整的尸体。
“哦......我的圣皇。”
这现场肯定是经过处理的，而且处理的方式和杀人的方式估计一模一样。
霰弹枪砰砰砰就完事儿了。
不知道为什么，子弹是一样的子弹，暴君手上的霰弹枪威力却额外的大。
这栋楼没塌真是个奇迹......
沿着每一个角落细细地找上去，弗利乔兹很确定暴君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除了三楼那坨疑似是用来挑衅的东西。
那是一个不大的保险箱，保险箱的门像是被什么怪物暴力扯下来，里面原本的东西不冀而飞，取代而之的一大坨被强行赛进去的残肢碎脏，看样子应该都来自一个人。
残胶碎脏的中间，有一颗完好无损的头颅。
弗利乔兹认识他，他叫洛克亚。
......
夜深时分。
尤文斯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他坐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透过黑暗，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要看清上面是否还沾着未洗尽的血迹。
他又杀人了。
当年，他第一次杀人，做了好久的噩梦。
现在，他数不清楚是第几次杀人，已经很少会做噩梦了，梦到血肉残肢与枪林弹雨。
他更多的，是在深夜突然惊醒，冷汗如雨，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沉默了一下，他起身去洗手，一遍又一遍。
洗完手回房，关上门，确定拉好了窗帘，他把床垫掀起来，可以看到其后面被刀子割开了一个口子。把手伸进口子里，直到摸到底，也什么都没有。
口子的尽头处，其实向右割了一刀，形成一个倒立的字母“L”，在向右的“一”那部分里，藏着一张照片。
手指往右伸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张照片，尤文斯把床垫放回原位。
把本来和床垫一起被掀起来的床单和被子整理回到先前的状态，他坐在床上，打开小手电筒，照亮着那张老旧的掉色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高大的男子，拥着一个同样年轻的女郎，他们的身后还有一群大汉挤眉弄眼。
还有些湿润的手指不住地磨娑着照片，尤文斯到现在也不清楚，当佣兵的那段日子，究竟让他有什么感觉。
喜欢么？那样也就不可能在无数次梦呓，无数次在深夜中惊醒了；厌恶么？似乎也谈不上，那段日子让他有了曾经从未体验过的友谊，也带给了他爱情。
他曾经有过靡奢的生活，在他小时候。
不过毫无疑问，这是过去式了，现在让他说的话，他甚至说不出自己到底来自秦郡的何方，即使他之前一直藏着掖着的原因是为了避免遭人加害。
有些事情，憋久了，是会忘的，更不用说他还身在战火的洗礼中。
在佣兵团里，大家都叫他“小狼”，以至于他差点连自己的真名真姓都忘记了。
他是十四岁加入佣兵团的，听团长说，因为自己那时不信任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而且有股非常烈的兽性，所以才起了“小狼”这个外号。
一晃就是十来年过去了，多少人一起出生入死，本来就不多的隔阂早就消失得无踪无影，只有“小狼”这个外号保留了下来。
有人提议把他的外号改一改，小狼不适合他总是压在后线尽力求稳的战斗风格，也不般配他的外表、年龄。
每当这个时候，他和另外几个团里的“老头儿”总会摇摇头表示，这个外号可是青春啊......
不过，他这么说时，人们总是会没好气地回怼一句：
“你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感叹什么青春？”
现在，自己倒是有资格了，只是，和自己回怼的几人，应该是再也见不到了。
把照片按在心口，尤文斯缓缓躺下。
那个年轻女郎，是自己在二十三岁时认识的......
有的时候，爱情的滋味就是来得这么突然。
两个月，只过了两个月，他们就打算结婚，几天后，一场毫无仪式感的婚礼在秦郡的一片荒地进行了，那一天，没有什么美食，没有什么好酒，只有锤在肩膀上的一个个拳头，还有团长深深的一眼。
当时，他还不明白那眼神是什么意思，现在，他懂了。
成了家，就要安定下来，不能再四面拼杀了。
爱情是有代价的，正如自由是有代价的那样。
团长拿自己的私钱给他和妻子弄到了龙庭的公民护照，让他们可以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
那一天，团长拿着瓶酒，找他聊了聊。他本来以为团长会指责他的。
刚开始，团长只是喝酒，一个劲儿的喝酒，喝得满身酒气，面颊通红。在他记忆里，团长是从来不喝酒的，也从来没有失态过，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团长醉曛曛的，一边往喉咙里灌酒，一边猛拍他的肩膀大笑。
年纪已近五十的男人啊，笑着笑着就哭了，团长说，他一生没有孩子，自己就像他的孩子，十几年前，他只是顺手从那些人贩子手中把自己救出来，只当作件好事，补一补犯下的罪恶，却没有想到，会看着自己长大。
他说，不要辜负你的妻子；他说，结了婚就别到处乱飘；他说，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他们喝到很晚。
第二天，尤文斯去做了最后的一个任务。
他们要去护卫一艘贩卖奴隶的船只登岸，船的主人自称为“暴君”。
尤文斯很不解，团长当初是在人贩子手中救下他的，现在为什么要答应来护卫一艘贩奴船？
团长苦笑着告诉他，暴君，是有“身份”的人，他的要求不能拒绝，否则，可能会出现一些没有人愿意看到的事。
每一个人都不容易，他手下还有几百人仗着他吃饭，他没法儿抛开他们。
有的时候，为了生命，只有让正义妥协。
人总是自私的，自己的生命永远比别人重要。
而且，一个上不得排面的雇佣兵团，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
尤文斯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缓缓靠岸的渡轮。
他认真的做完了最后一单，然后离开了佣兵团，在秦郡找了一个小城镇，用积蓄买了一间房，开了一间小店，安定了下来，还和妻子生一个孩子，日子过得很滋润，很圆满，曾经的佣兵生活似乎已经被埋进了过往的尘埃。
他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关于佣兵团，关于暴君的消息。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今朝梦已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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