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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出,入,江湖(三)

    所幸,此时一位戴圆顶小帽,一身浅橘色长袍的人轻咳一声从人群中走出。那人面貌和善,心宽体胖,身材不高。富家翁打扮,大约五十五六,和气团团,亲善可掬。他双手拢在袖中,径直走向二人。

    人群中不少人都识得此人,纷纷私语:“唐坤前辈。”“天下第一镖。”“佛心鬼手。”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同样住在雁阵酒楼的武林顶尖之一,蜀中唐门唐家堡的掌门兼家主,唐坤。

    唐坤立定在二人身边,笑着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在陆何愁的右手只一捏,陆何愁立刻感觉到穴位被制,血液内力难以流通,右手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此时唐坤开口道:“杀割了杀割了。后生可畏,二位剑法不相伯仲,此次比武小老儿厚着脸皮做个主,就算平手。还请贤侄们罢斗,可别真的弄归一了。”

    李昇巴不得听到这句话,连忙撤剑退在一旁,此时唐坤早已经放开陆何愁的右手,陆何愁收剑入鞘,这才回过神来,心惊胆战的揉着手腕,反而显得比李昇各位害怕,汗如雨下。

    也难怪他会如此,第一次与人比武就碰上武林名门昆仑的杀招,而且还是死中求生才赢的,若是再晚上片刻,只怕自己已经身首异处。

    唐坤看到陆何愁的表现,不但不失望,反而十分欣赏。这恰恰证明陆何愁真的初入江湖就打败了昆仑二弟子,“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江湖之大,唐坤算是又见着了。

    之前他的一番话其实多有对李昇的偏袒。使出昆仑绝学欺负半大孩子还被人家制住,真要挑明,李昇从此就不用出门了。

    李昇心下也明白的很,惭愧不已,向唐坤交代了几句场面话尽了礼数后,就灰溜溜钻进了酒楼。昆仑弟子连忙跟入,人群见到正主已散,唐坤显然对陆何愁还有话说,不方便偷听,也就慢慢散去。

    陆何愁又大口喘息了几下,方才平复下来情绪,向唐坤拱手作揖,说道:“多谢唐前辈调解,在下山水门陆何愁,久仰前辈名号,今日相见,果真宅心仁厚。”

    其实他久居深山,哪里知道什么江湖名头,这一番切口还是师傅跟他反复练习才有的结果。幸亏陆何愁出身王府,家学渊源深厚,海鲲冥又常教他字句书画,他谈吐自有一股文雅之气。措辞言语间不但不显幼稚,反而平添三分文雅。

    唐坤笑着一回礼,说道:“贤侄多礼了,小老儿不过举手之劳,倒是贤侄拼斗中仍然四次留情,给对方余地,才是真有仁者之风啊。”

    陆何愁心下凛然,自己除了最开始两剑攻其不备外,之后二十余招中,其实还有两次有机会击败李昇。只不过当时心下犹豫,错过了良机,却被唐坤看了出来。

    但总不能现在承认是心里紧张,只好腼腆一笑。

    嗯,对手?

    陆何愁猛然想起来:“啊,他还没道歉呢。”

    这话一出口,他才知道失言,不好意思地看向唐坤。

    唐坤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说道:“你可知道你刚才的对手是昆仑二弟子?单说武艺同龄人中胜过他的可都没有多少哦。你这个年纪与他扯筋打成‘平手’,本身就已经证明你师门的不凡了,那还需要他来道歉?这事就杀割了。说起师门,陆贤侄可否跟小老儿聊聊山水门呢?”

    唐坤是地道成都人,说话一股浓浓的川音,陆何愁虽然前半句有听没懂,但从“他这个年纪”起仍是明白了。

    于是他点点头,刚要张口,唐坤冲着酒楼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大街上哪是摆龙门阵算坛子的地方,贤侄不介意的话,唐门还有不少空房,你就不用去跟他抢喽。”却是听见了之前的打赌。

    陆何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说道:“晚辈一时冲动无礼,还请前辈不要当真。既然前辈慷慨,晚辈却之不恭,承蒙您盛情了。”

    唐坤笑着走进酒楼,陆何愁连忙跟上。

    二人在茶桌上相谈甚欢,陆何愁高兴认识了鼎鼎大名又没有架子的武林前辈,唐坤高兴又结交了一个人品端正礼数周到的后起之秀,于是特地命门人腾出一间上房,吃住全包款待。

    陆何愁自然十分感谢,自己一路从秦岭过来也确实辛苦,何况途中还要留心师兄的踪迹,又废了不少神。

    想起师兄,陆何愁顿时一阵头疼。

    两个月前,师父告诉陆何愁当年他和崔长乐崔大侠有不小的交情,此次崔长乐大寿甚至传到了关西,师父从镇上回来后告诉了陆何愁这件事;偏偏师父他本人对此赴宴祝寿兴趣缺缺,便差自己来晋阳贺寿,然后便算出师,尽可在江湖行走历练。

    另外,师父又交代了,海一粟也听他说过这段往事,依着师兄那喜欢凑热闹占便宜的性子,他也定然是要来晋阳的。

    自从两年前师兄下山云游后,陆何愁便没见过他,此次来晋阳府,其实更多地是想寻找师兄作伴走江湖。因此,自己一路寻找,留意海一粟的踪影,累的半死不活不提,却连师兄的影子也没瞧见。

    夜晚休息下来,陆何愁却怎么也难以入睡。

    他一会想起自己用出的那一记招数,嘴角满意地一笑;一会想起险些被捅穿,不由地颤抖;一会又思索着师兄到底去哪晃悠,又是一阵头疼。

    辗转反侧间,不由得想起白天结识的唐门长,当时没有注意,此刻想来,却似乎觉得之前有见过面。

    这当然不可能,那是像谁呢?镇上的钱员外?刘老头?师父?

    陆何愁思来想去,把所有认识的年纪较大的人都想了一遍也没有结果。

    突然,他看见自己手腕上淡淡的掐痕,猛然想起一个人,那个人自己不知道名字,也没说过话,却是化成灰也认得的。

    自己还是朱乾析时,屠杀贺王府与镖队,追杀自己的那个中年人!

    不错,二人的面相倒有六七分相似,而且当年中年人抓住自己的时候,用的正是唐坤掌门的那一招擒拿!再者二人都是暗器行家,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打死陆何愁也不会相信。

    难道说唐门长也是朝廷一党,要来捉拿自己?那此时自己简直是瓮中捉鳖,无所遁形。

    陆何愁一个激灵爬起身,立马要夺窗而出。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自己自从被师傅救走以来,一直在秦岭深山之中苦练习武,就算朝廷眼线遍及天下,想要发现自己也是天方夜谭。何况自己容貌早已经有所变化,即使现在陈大人站在自己面前,如果不仔细端详也看不出什么蹊跷。

    朝廷抓的是朱乾析,自己是陆何愁,任他唐坤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有一点头绪。

    话又说回来,唐门长能调解二人的矛盾,化干戈为玉帛,再加上之前陆何愁与他的谈话,目前来看陆何愁还是很钦佩他的。或许那中年人的确是他的亲戚同门,但也不代表唐坤自己也为皇帝卖命。

    无论如何,接下来几天尽量试探一下口风,实在不行就向崔长乐崔大侠求救,师傅的朋友应该还是靠得住的。

    十七岁的陆何愁此时心底的盘算无人可知,似乎涉及到灭门大仇,懵懂的少年立刻便会成长为冷酷的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