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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吴月愁

    春天的风不急不躁,刚好从浦安城穿过,吹散了满城的吆喝声叫卖声嬉闹声。天是阴白的,乌云不厚,却压的人无精打采,林秋容坐在二关桥下,身旁坐着陈二炮,水上的船已经停了许久,他扔了手中石子,在水上荡了几眼波,拍了拍手,躺在河边草滩上,两腿一翘,叼着狗尾巴草说道:“陈二炮,我跟你说,你是没见,那女的,啧,极品!”

    陈二炮正抱着叫花鸡一个劲儿啃,女人哪有叫花鸡香啊!林秋容听不到回应,往一侧撇过头,远处的水正清清白白地往这边流,他忽的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像有人当着他的面往这河里撒了泡尿一样,他难受极了。

    他是知道自己已经惹了张浔的不喜,城里的姑娘不比乡下县城里的,光看腿,他就知道,张浔没少读书,他听说张浔一家已经走完了,张家老爷子宁死不做什么大东亚商会会长,让日本人抄了家,想到这儿,他忽的想起,在街上调戏张浔时,那女孩眼里,分明是有些对生涩的惧意和抵触的。本以为是个问路的,没成想是个上门老婆,他突然有些同情起来,又兀的觉得自己真不是人。

    他这边快后悔死了,扭头一看,陈二炮那边正怼着鸡屁股正干的起劲儿。“卧槽?你丫的陈二炮!”那可是他专门买给张浔的,新府饭馆一天只做一只的,他可是预定了好久的,如今只剩下了个鸡架子,还有陈二炮黝黑朴实的笑脸……

    “我弄死恁个瓜皮蛋!就知道吃!”他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掂着块石头,陈二炮吓的往桥上跑,边跑边高喊道:“不就吃了恁个鸡,扣搜死恁……”一人追一人跑,差点绕这浦安转了一圈……

    日影搁在山头三分高,满天星影浅浅浮起。新府饭馆门前,林秋容正拽着鼻青脸肿的陈二炮,一边骂着一边求着,饭馆伙计也都认得这林歪把子,也不敢看他笑话,倒不是怕他报复,主要是那林歪把子每次来饭馆总爱扔两三个小费,伙计们也乐得伺候他,如今这大公子竟然在央求鲍大厨,看那架势,就差给跪在地上磕头了。

    “鲍老大,你就行行好,再给小子我拎只叫花鸡,放心,钱不会少的。”林秋容一脸诚恳的样子让鲍仁义不太适应,平日子见这小子那一次不是油嘴滑舌,满嘴跑火车,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黄昏都快过了,这歪把子来要叫花鸡,显然不太正常,而且叫花鸡也不是说做就做的。

    “林大公子,那叫花鸡一日就一只,还让您拎去了,这规矩总在的,就不要为难我们了。”门外聚了一伙又一伙看客,聚了又散,林秋容气的揪着陈二炮的耳朵,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要不是你个龟孙,就知道吃……”

    二楼窗沿上悄悄攀上了一只玉手,玲珑剔透的指节白里透嫩,吴月愁站在窗边看着楼下林秋容的动作,口中烟枪拿过,一缕香烟缭绕着指尖淡出窗外。

    “常香,”她侧了侧眸子,好看的睫毛配上完美无瑕的侧脸,堪为倾城,“让仁义再做一只给他罢!省得他再丢人现眼了。”

    一旁的丫鬟点了点头,掩门下了楼去,她吐了一口清香,对着窗沿敲了敲烟枪,眼神定在了半空,陷入了沉思,也不再管楼下渐小的动静,只是轻轻地笑着。

    林秋容最终是拿了叫花鸡,不过也确实不容易,等到了日落半晌,天黑透时,鲍仁义才从馆中拎出来一只叫花鸡,林秋容又喜又愧,偷摸着要往鲍大厨手中多塞几块大洋。“使不得,可使不得,要谢你还是谢俺东家吧,要不是她开口我也不会坏规矩的。”说罢他便裹了裹衣裳,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进去。

    吴月愁林秋容是记得的,长得漂亮不说,还会耍一手好手段,浦安县城里除了林家也就吴月愁能提上台面了,不过这女老板脾气古怪的很,林秋容很不喜欢她,因为两人的事,在浦安人尽皆知。

    吴月愁是个戏子,会唱戏,会弹琴,吹箫舞剑样样精通,琴棋书画也略知一二,是个外地人,初来浦安时,让林秋容给请进了府里,每日好酒好吃的伺候着,就为了听她唱戏看她跳舞。

    原本这样是不错,但是突然有一天,吴月愁弹着弹着哭了起来,林秋容就上前询问,结果被她一把拽倒,两人倒在地上,吴月愁身上的衣服哗啦啦的往下掉,露出了雪白的肌肤,一片片的,林秋容差点亮瞎了眼,但理智告诉他,这女人,轻易动不得……

    于是他就将吴月愁赶出了林府,没碰也没摸,什么也没有说,吴月愁当天就找林老爷子讨了四千两银子用作封口费,林秋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林道先在意,为了这事儿,甚至痛打了一顿林秋容。

    “这样啊……”他不自然地笑了笑,也转身离开。二楼窗边,吴月愁正抿着唇,目光随着林秋容远去,月亮挂在枝梢,清风唱晚。

    “把灯点上,常香,我要写信……”

    烛光扑朔,光影迷离,吴月愁开了窗,正对着窗外,从抽屉里抽出一只钢笔,擦了擦,放在桌上。

    又摊平一张白纸,对着烛火热了热,发了黄,才开笔写下,墨舞字旋,行行铺下,端正大方。写完后吴月愁才关上窗子,扭头看了看扑朔的火,从抽屉里取出来了一柄青竹扇,看了看,未开,又放了进去。

    一口气就叹空了整个浦安的清凉,月光忽然凄然了起来……烛光一跃,熄了……

    浦安到底是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