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都市言情 » 理事会TheCouncil » 角/2.

角/2.

    “这是要去哪?”

    车已经在沉默中行驶了近一个小时,白晨终于忍不住脱口问出这个问题。

    “东街,案发现场。”副驾驶座上的络腮胡大叔回答。

    “从市执安局到东街,最绕的路也只要开30分钟。”白晨说。

    “你嫌慢的话,你可以来开。”开车的小个子戏谑道。

    白晨皱了皱眉,没有作声。

    副座的络腮胡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放心好了,你是代表执安来跟我们合作的,你的安全是我们的第一原则。”

    “原则二呢,就是只有你是和我们的合作人。其他人呢,自然就不能牵扯进来啦。”小个子司机补充道,大拇指指了指白晨身后。

    白晨回头看了眼车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明白了。那如果执安的人执意要跟过来呢?”

    “不会的,相信我的车技。”小个子很自信。一旁的络腮胡也没说话,像是对他的自信表示默认。

    “徐文先生和那个胡渣先生呢?”白晨问起刚才在执安局,四人中的另外两个人。

    “胡渣先生?你是说孔湛?哈哈哈,他们回理事会了。”听到“胡渣先生”,络腮胡笑得很爽朗。

    “战前……现场勘察工作,一般是我们两个。”小个子开口被络腮胡瞪了一眼,连忙改口。

    “战前?”白晨皱眉。

    “哈哈,口误。”小个子打马虎眼。

    回想起贺队长之前意味深长的话,白晨有些不安。她将这份不安在心里埋得更严实一些,选择了岔开话题。

    “好吧。那……两位,请问该怎么称呼?”

    “孙涂。叫我孙哥就行。”小个子嘿嘿一笑。

    “史奇。不要叫他孙哥,叫他孙叔。你倒是可以叫我史哥。”络腮胡说。

    “你什么意思?”高了个辈分的孙涂显然不是很高兴,“大家都是二十多岁的人,我怎么就成叔叔了?如果我是叔叔,看你这胡子,人家不得叫你史爷?”

    “你不是喜欢小姑娘叫你叔叔吗?”史奇反问他。

    “倒也不是不行。那就叫我孙叔叔吧。”孙涂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

    “看你这嘴脸。”史奇翻白眼。

    “挺像叔叔的。”孙涂点头承认。

    面对两人突如其来的拌嘴,白晨有些尴尬。

    几分钟前,面对身为陌生人的自己一言不发的两人,现在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满嘴跑着不着边际的话,还抢着占自己便宜,又是“哥”又是“叔”的。白晨一时半会难以融入到这样轻松的氛围里,为了打破尴尬,她不得不开口,想询问剩下的路程:

    “两位……”

    “5分钟就到了。”史奇打断了白晨。

    仿佛被读过心的白晨硬生生憋回了问题,听着史奇和孙涂又开始了新一轮斗嘴。

    下了车,白晨才发现他们的车停在了小区南门口,而不是离新楼盘近的西门口。

    “怎么不停西门?”白晨问。

    “西门口被你们执安封锁了。”史奇随手关上车门,用的劲却出气奇得大,震得车里的孙涂骂了一声。

    “你们不是有特权吗?”

    “特权是另一码事。”史奇脱下了理事会标志性的黑西装外套,从开着的车窗里丢进车内,上身就剩了件宝蓝色的衬衫。白晨看向孙涂,他此时也只剩件大红色的衬衫。两人一红一蓝,格外显眼。

    “下次得跟潘子说一声,给咱户外小组整个短袖衬衫,这大热天的,属实遭不住。”史奇挽起衬衫袖子,松了松领带,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徐文那个杀千刀的到底好什么面子,这种天气还让我们穿西装出门。”孙涂额上冒着汗,按下钥匙锁上了车。

    犹豫了一会,白晨开口,“我能问个问题吗?”

    “什么?”史奇回头。

    “徐文是你们的……”

    “算是会长。”史奇答。

    “你们每个人的衬衫颜色都不一样,是有规定还是……”

    “这个啊,”史奇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笑了笑,“就挑了个自己喜欢的颜色而已,没啥规定。”

    一旁的孙涂看着白晨的穿着。由于是实习执安员,白晨自然没有执安制服,穿的只是深色的运动外套和休闲裤。他摸了摸下巴,稍加思索,“今天回去你也去挑个颜色,别跟咱重复就行。”说着,和史奇往门口走去。

    “我?”白晨愣了愣,刚想追问,但两人大步流星已经走远,她也只好跟了上去。

    进了小区开发区,规划井然的地貌陡然一变,成了成堆的钢筋、成片的砖瓦和沙土杂糅的废墟。废墟上,一座框架分明的半成大楼矗立,外面一层由竹木和绿网组成的安全防护网依旧覆盖着这座无疾而终的半成品,似乎随时都有散架的迹象。

    “这是烂尾楼?”史奇问。

    “差不多。开发商做了一半,后来因为与小区周遭规划的冲突,去和市政府协商去了,就没了下文,剩半栋大楼孤零零地立在这。”白晨回答。

    “所以有谁能出入呢,我看刚才隔板处设了个小门,也没有值班室什么的。”孙涂回头看刚才他们走过的开发区正门,半个人都没见着。

    “大概……没有人员上的管制,毕竟不管是开发商还是施工队,貌似半年都没来过了。”白晨叹了口气。

    “这小区的开发商心还挺大的。”史奇笑道。

    “是不挣钱了还是怎么?怎么就烂尾了呢?”孙涂皱着眉头。

    “我以为你们那边有资料的。”白晨看着史奇和孙涂。

    史奇和孙涂对视了一眼,表情有些无奈。

    “不,资料完全是在执安那边。我们只有和相关人员接触的权力,至于执安收集的信息我们则是毫不知情。所以,你作为中间人,主要职责就是负责协调双方信息差。至于提供信息的量和度,这就由你来决定。”史奇摊开手。

    “可是我上司没有给我这样的指示……”白晨不解。

    听到这话,史奇和孙涂又对视了一眼,神色显得更复杂了。

    “你上司跟你怎么说?”史奇问。

    “没说什么,就说有人会接洽我。”

    “那就是你上司的问题。”孙涂轻笑一声。

    两人不再搭腔,背对着白晨往烂尾楼走去。白晨看着一蓝一红两个背影,沉默着跟了上去。

    陈墨确实没有明确告诉她作为执安代理合作人的职责和权力,包括整个执安上下也没有任何人向她透露出任何信息,似乎所有的态度都指向了一个可能——

    执安压根没有多重视这次合作,甚至没有指望她这个实习执安员能够和这个所谓的理事会一起破案。

    如此一来,白晨不禁开始思考,所谓的执安代理合作人,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整个合作是否有别的目的?

    白晨思绪如麻,三人此时已进了烂尾楼,混凝土的荒凉味混在石灰的气息里袭向白晨,她觉得空气有些呛人,不得不中断了脑海里的胡思乱想。由于四面通风,掺满灰尘的风又携着铁锈味在头顶和脚底来回穿梭,让她打了个寒颤。楼道口已经拉起了封条,但看不到人影。

    “这就是那群尸位素餐的人对一级案件的态度。”史奇回头对白晨说。

    “……”

    白晨无力反驳。同时,她也找不到任何为执安辩护的理由,毕竟她目前只是个最不起眼的实习执安员而已。回忆起执安里怪异又令人不适的氛围、那些打量的眼神,她甚至有些认同史奇二人的态度。

    不过一年后,当自己正式成为执安员,也会成为史奇嘴里那群“尸位素餐”的人里的一员吗?她不知道。

    钻过封条,三人进了楼梯间,脚步的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应该是在顶楼吧?”史奇说。

    “对……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们不是没有资料吗?”白晨讶异。

    “男人的直觉。”史奇给了个神秘的措辞。

    “老男人的直觉。”孙涂补充道。

    一到顶楼,白晨就认出了照片上的地方。顶楼的天花板理应是完全封闭的,但这栋烂尾楼却别具一格,只做了一块三角顶,另一半完全露天,能直接从她站着的地方看到天台的景象。而另一边有顶的空间,则是矗立着两面墙壁,也是整栋楼仅有的两面墙。

    两面墙完全封死,没有窗户,只有光从对面打过来,在几根承重柱的遮挡下形成了黑白相间的诡异光影,铺在半封闭的黑暗空间里。

    而在两面墙相交的角落,紧凑地摆布着一张旧床,一个盛着不明液体的便盆,一个点缀着残羹剩饭的餐盘。

    “这些证物怎么没被执安带走?”史奇摸着络腮胡。

    “可能是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些全部打包带走吧,不少样本已经在现场取过了。”白晨叹了口气。

    靠墙角最近的承重柱底部,与灰白色混凝土地面接轨的部分,松垮地缠绕着一根黑沉的铁链,铁链的两端隐没在了承重柱的另一面,在他们的视野之外。

    白晨很清楚,那根绑有铁链的承重柱的另一面,什么也没有。尸体已经被保存起来了,现场自然什么都没有。但是,她却似乎仍能看见,一具少女的尸体靠在冰冷的柱子上,倒在粗糙的地面上,困在坚硬的脚镣手铐里。

    白晨在学校的专业是技术侦查,会开设专门的法医学课程,她也因此见过不少尸体。但一想到方才档案里的现场照片,她还是有些发怵。

    对于柱子另一面的阴影,她就算知道那里空无一物,也很难鼓起勇气走进去。

    “看来是囚禁。”史奇叹了口气。

    “嗯。”孙涂眉头也皱了起来。

    刚才还斗着嘴的两人表情都沉重了起来。

    可以想象,那个叫夏莉的女孩在这里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

    没等白晨有所动作,史奇和孙涂已经掏出了手机,打开了闪光灯,走进了黑暗的角落。她不得不深吸口气,跟了上去。

    一凑近,糜烂和腥臭的刺鼻味立刻让白晨的五官扭曲起来。体液的腥味,血的腥味,腐烂食物的酸味,排泄物的臭味,所有世界上最黑暗的味道瞬间将她的所有感官拉进了幻想中的人间炼狱。

    女孩的惨叫声,男人的叫骂声,铁链的划擦声,肉体的碰撞声,这些她根本没听过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在了阴影里。

    越是靠近凶案现场,白晨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阴暗的想象力和泛滥的共情力,这是她一直以来为之痛苦的能力。

    正当她胃一阵翻腾,突兀响起的电话铃声将白晨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正检视着现场,拍着照的史奇和孙涂回头看了她一眼。

    “不好意思。”她拿出手机,向两人示意。

    史奇和孙涂也没说什么,回过头继续忙着自己的事。

    白晨走到楼道口,看向手机屏幕,来电显示“陈叔”。

    “陈叔?”

    “理事会的人在旁边吗?”陈墨开口便问。

    她转过身,瞟了一眼不远处拿着手机猛拍的两人,“你说。”

    陈墨在那头顿了顿,“尸检出结果了。”

    “结果怎样?”

    “简单来说,失血过多,凶手虐尸的时候人已经死了。目前的诊断是,死者有被长期性侵、囚禁的痕迹,死亡时间大概是3天前,气味已经很难闻了。”

    “凶器呢?”

    “判断不出来,”陈墨吐烟的声音连电话这头都能听见,“法医有个推断,可能有点离谱,不过是目前唯一的推断。”

    “是什么?”白晨感觉陈墨的语气不太对。

    “牛角。”

    “牛角?”白晨一时没反应过来,声音的分贝险些没控制住。

    “很离谱吧,就伤口而言,这是唯一的可能,”陈墨苦笑,“还原出来的凶器模型,目前市面上还没有找到类似的工具。”

    白晨揉着太阳穴,长呼出一口气。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个男人拿着一根牛角刺向被绑在承重柱上的少女。

    良久,她又问,“体液残留呢?比对结果怎样?”

    “数据库里没有对的上的。”

    “……还有别的线索吗?”

    “毫无头绪。”

    白晨叹了口气,感觉有些无力。但她转念一想,毫无进展的情况下,陈墨不可能会打给她。一定是出现什么状况了。

    “陈叔,是发生什么了吗?”白晨低声问。

    陈墨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又有些顾虑:“很复杂。”

    白晨又看了眼背对着她的史奇和孙涂二人,往楼梯间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直到史奇孙涂二人的身影被楼道的墙壁完全挡住。她声音放低了些,继续询问着,“怎么了?”

    电话那头,陈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许久。

    “死者的尸体失踪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