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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雨水

    季风生离开了……

    不知道他说的每年还会再回来清浦镇会不会是真的。

    舒望站在大沛桥上,迎面从远方拂来清浦湖面的微风。渗着凉气,印在心尖。

    季风生没有选择和舒望告别,妈妈说他去说再见舒望会更难过,于是一家人坐了车离开了清浦镇,不留任何痕迹。

    她发着呆,耳绕的发丝在清风里微微荡漾,看似表面的波澜平静,实则内心却是比吃了甘草片味的药还难受的难咽,脑海里全是昔日同季风生作伴一起画面。

    六年级的暑假万般难熬,每日同从前一般掺杂着那股暴戾的气味。

    不知道今晚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打妈妈……

    奶奶无能为力地卧病在床,爸爸则是肆虐地施加暴力宣泄,只留妈妈一个人在深渊里挣扎。

    舒望每晚都睡得很晚,她在黑夜里捂嘴抽泣,今天也亦是如此。

    窗外夜星闪烁,月光明朗,可从不为黑夜施舍一丝温度,总是那么自私。

    “你除了败家一无所有。”

    “你这贱女人,再说一遍。”

    “你就只会败家,一家人被你害惨了。”妈妈的声音依然倔强。

    接着便是一阵打骂声……

    从前她总是躲在房间里的柜台下捂着耳朵,那些刺眼的声音让她发颤、哭泣。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安然自若地发呆。

    无论再残劣的事物,只要变得频繁就会成为常态。

    她在黑暗里发呆至沉溺,慢慢的,便睡着了。但还是被妈妈的痛苦惨叫惊醒。

    那撕心裂肺的痛,隔重门却依旧清晰的无助,愈演愈烈。妈妈是个倔强的人,她肯定不会屈服,但也只会受到更深的伤害。

    日渐一日,因为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秦萍越来越少出门。曾经那样风华绝代的她,因为一张漂亮脸蛋受人瞩目,拥有美好的婚姻。而如今因这场婚姻,自己也被彻底摧毁。

    妈妈说:“阿望,妈妈以后不能工作也不能出门了,你要多帮妈妈跑跑腿。”

    奶奶说:“阿望,你要乖,上了初中好好学习。”

    没人知道,那些声音,比任何肉体折磨都要让人绝望。

    初中的生活循序渐进,一日复一日,舒望却从未有一天开心过。

    她时常在人群嬉笑之外发呆,时常一个人闷坐在座位一整天。没人理她,她聪明不出头,老师忽视她。她不合群,同学也不愿意搭理她。

    毕竟,人际交往本就是一个相互的作用,讲究你情我愿的。

    但舒望真的觉得自己不需要,她每天回家最在乎的,就是妈妈平安无事,爸爸不再伤害妈妈。

    这样整日心悬一线的的生活,渐渐持续了将近两年。

    这世界上有幸福和爱吗?反正她没见过。

    每天下午从学校回来,舒纪天像是定了时间表,总是在“德行社”门口等她。只为让自己帮他买一瓶酒,因为他懒得跑腿。

    回家的路必须经过“德行社”,她想逃脱,没有办法。这件事是她从小到大必须要做的。以前,都是季风生陪她,要不就帮她跑腿。

    如今……也只有自己了。

    她看着舒纪天从最贵的喜力啤酒喝到最便宜的雪花啤酒,舒望知道,他没钱了。

    舒纪天有个外号叫“舒股票”,他几乎所有的钱都拿去投资股票,总是赔的比挣得多。他每天穿的绅士得体充当商业人员,穿梭在“德行社”里。但其实口袋早就空空如也。

    这个所谓的德行社也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就一麻将馆。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钱赌的挺大的。舒纪天除去输股票的钱,在德行社也揽了一大笔债。

    德行社的老板是一对夫妇,女的姓黄。黄姨以前总和妈妈来往,似乎关系很好,但妈妈却不喜欢她。

    因为她总是说的一句话是:“你们家舒纪天今天又欠了我们这……”

    那些往日俗事,舒望见的多了,也看的懂了。

    清浦镇多阴雨天,尔有晴日。但在舒望印象里,从未见过阳光。这里何止阳光渺茫,连空气都可以让她随时窒息。

    舒纪天按部就班地在德行社门口等她,远远露出虚假的浅笑。脸上有微微的熏红,看来已经是醉了。

    若不知道他是个那样可怕的人,眼前这男人,竟会有一丝迷人。也难怪,那个本可以拥有美好年华和幸福的女人会让她如此糟蹋。

    舒望望着这副笑容满是恐惧,怯生生地走到他面前。

    “给……爸,爸今天赢了钱,给你二百,买完酒剩下的拿去花。”他神智似乎清晰,但手却在空中摇晃。

    舒望抬头看他,她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可怕、卑劣、血腥。

    拿了钱,便匆匆离开。

    刚蒸发的雨水让空气有些闷热,深夏的街道,少女的衣裙拂动。空气里,雾水弥漫着骚动。

    回德行社的路要经过一条幽僻的巷道。原本巷道里静谧沉寂,今日却从出口传来一阵哄笑喧闹。走近发现一群袒胸光膀的男人,他们应该是刚从德行社出来,筹谋着今天的“收成”。

    那几个人的平均年龄和舒纪天差不多大,一个个摆着鸡贼的嘴脸,时不时偷瞄舒望一眼。

    舒望察觉了什么,低眸向前走,不多看一眼。

    “那不是舒股票那个崽子么,长得倒不错。”

    “就是,你看那小短裙下的小白腿……”

    几个男人挤眉弄眼你推我攘,互相撺掇。

    舒望拉了拉书包带,紧紧握着啤酒瓶。

    随后一个男人走上前去,拉住舒望的胳膊,随后将她的书包扔在地上。

    舒望闻见那人身上深深的酒味,一阵恶心。给舒纪天买的啤酒瓶滚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对不起了,小妹妹。”

    男人像一头饥渴的豺狼,准备将她拉去旁边的小道。

    “放开……呜呜……”

    舒望微微挣扎,眼眸呆滞。无助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至发根,透心的凉。她知道她的挣扎没有一丝用。

    “小妹妹,对不起了,就当是给你爸还债了。”

    又是舒纪天,她放弃了挣扎,那一刻,她只有对舒纪天的恨。她闭着双眼不想看到那些人丑恶的嘴脸,那份恨意随着无力的恐惧,上升到了极点。

    她想,她想回去后和妈妈和奶奶告别,然后跳进青浦湖……

    “你们干什么呢?几个男人知不知道下流无耻?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

    那群男人见势立马往另一头跑,黄姨急忙跑过来,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舒望。

    舒望突然被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息。眼神没有焦点,身体不停打颤。黄姨一阵心疼,她下意识看了一下舒望安在的内裤,心踏实了。

    “幸好宗笑告诉我,不然……”黄姨嘟囔着。

    “好了孩子,没事了,阿姨在。”一边说着,一边帮舒望整理好衣物。

    舒望看了一眼头顶上空那一道狭长的天空,云翳密布,没有任何放晴的迹象。看不到尽头,一片死寂。

    那年她刚十四岁,年华正好,身形微微高挑,却没想到差点落入万丈深渊。

    第一次切身体会死里逃生的感觉,她只有颤抖,无声落泪。

    黄姨扶着她走出巷道,她多希望这条巷道走不完,那样,就永远见不到舒纪天。

    她真的好恨,好恨自己为什么有这样一个父亲,毁了她所有该幸福的时刻……

    黄姨看见舒纪天站在大沛桥上,便走进了德行社。这次她没催账,估计是因为刚刚的事。

    “回来了?酒呢?”舒纪天看着她空空的手。

    “碎了!”她淡淡回答。

    “什么?”

    “啪”的一声,随后舒望便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痛。她想,妈妈挨了这么几年,该有多痛。

    “和你妈一个怂样。”

    舒望痛心疾首,心头略过一丝恐惧,随后又是一阵木讷,接着又恢复了刚才的恨意。

    “你凭什么说我妈!”舒望恶狠狠地反问,那是舒望从小到大第一次正面和舒纪天对抗。

    舒纪天有些诧异,因为舒望平时都是听话沉默的样子,他没想到她会回怼自己。顺势又是一巴掌,舒望捂着脸,泪水和疼痛交织。

    天空开始跌落着几丝雨,舒纪天神志不清地仰天大笑,眼睛被雨滴模糊了视线。他站在大沛桥桥栏的边缘,转身想往德行社走。

    却不曾想,身体不受控制地倾斜了一下,脚底被凹凸不平的鹅卵石绊了一个趔趄,随之他整个身体便翻了下去……

    那是青浦湖为他留下的深渊。

    大沛桥桥栏不过舒望半个身高,舒纪天翻下去简直轻而易举。

    那恍惚如梦的场景,别样地具有戏剧性。她顿时忘记了所有情绪,只剩下一片木然。之后便是一阵清风,不留任何痕迹。

    舒纪天跌进湖里了……

    黄姨急匆匆从德行社跑出来,看来她刚才并没有进去,一直站在门口观望。本想着帮舒望拉拉舒纪天,却不料发生了这样的事。

    舒纪天的身体早已不见了踪影,青浦湖湖水湍急,没办法让他挣扎。

    黄姨急忙拿出手机拨打了110。

    “来人啊,快来人啊。舒纪天掉湖里了。”黄姨高声喊着。

    人群开始聚集,都说舒纪天没救了。而且这也不是死的一个人,青浦湖可深可长,流速也快,尸体估计早都被运走了。

    ……

    舒纪天死了……

    警方证实,酒后失足落水。三天后,尸体也在湖的下游打捞上来。也因为这事,镇长把桥栏加高了二十多公分。

    火葬那天,黄姨凑过去和秦萍搭话。一五一十地把那天的事说了干净,包括舒望被侵犯,也包括舒望被打,还有舒纪天的死……

    秦萍叮咛黄姨把舒望被侵犯的事保密,对舒望名声不好,流言蜚语不知道传到最后又是怎样一个说法。

    黄姨说她自己是个知事的人,定是不会说。

    秦萍听完没说一句话,泪水不听从眼眶悄无声息地落下。她没要舒纪天的骨灰,拉着舒望回了家。奶奶知道后,着急坏了,含着泪水从灵柩堂把骨灰拿了回来,放在了自己床头柜上。

    那几日,雨水潮湿了好几天。

    上了初三之后,妈妈身体上的伤痕渐趋恢复,奶奶身体恢复也不错。

    舒望看着妈妈变好,心里满是愉悦。不过,妈妈似乎没有再像最初那般对自己温润柔情,眼底到言行多了份不知名的冷漠。

    马上中考了,她就想为妈妈为自己夺取一个好成绩。她希望这样,妈妈便能好一点。

    那时她依然怀有孩子的心智,希望明天能够风平浪静,春暖花开。

    偶尔还会想起季风生,但她却不再盼望着他回来。两年过去了,所有的期待都被消磨了。她在等也没在等,毕竟现在的生活已经没有以前那般压抑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