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可回收
通道口门楣上，黑体的B217编号下，本来发着淡蓝色灯光的“可回收”标志，此刻却起了变化。
不仅灯带的颜色变为了红色，箭头的形状也已改变，下面两个箭头转折向下，变成了“不可回收”的标识。
成霖叫停了王孟遥，招了招手将她叫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是不是搞错了？他还不至于没有回收价值吧。”
王孟遥歪了歪头，不解问道：“前辈为什么这么说？”
成霖望了眼在通道口门前等待着的郑三勇，后者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两个穿着保安制服、满脸和颜悦色的“码头”员工。
“你应该也看过他的资料了吧？他在那场绑架案中只是从犯，而且杀害人质的行为他也没有参与，是另外三个同伙做的。”
王孟遥闻言一怔，抬头望他片刻，而后恍然道：“前辈，我明白了。”
成霖轻笑了下，道：“明白就好，快向系统申请‘回收认定重判’吧。”顿了下，又用和缓的语气宽慰道：“没事的，你第一天上岗，工作不太熟悉也是正常的，慢慢来。”
“前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成霖不解道：“什么意思？”
“前辈……”王孟遥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要不，你还是做一个‘灵魂状态评估’吧。”
“你……你是怀疑我受到了‘房间’的影响？影响了对他的评判？”成霖先是皱眉，随即笑出声来，续道：“小王同学，你知道我干‘回收员’多久了吗？我何曾被忘川里的亡灵欺骗诱导过？”
王孟遥礼貌地笑了笑，柔声道：“那，请前辈仔细看下郑三勇的案件资料吧。”
成霖苦笑摇头，无奈地一边去掏公文包，一边说道：“妹子啊，我每次‘出海’前都会将相关资料看上几遍，不说倒背如流，也是滚瓜烂熟了。”说着，找出了郑三勇的资料，给王孟遥朗声读道：“……17年3月9日，祥平市富商钱福的幼子被绑架，嫌犯一人。11日，绑匪索要……索……要……”
一人？
嫌犯一人！？
成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而他的灵魂深处，一层真实与幻觉之间的纸，猛然被捅破。
那些原本理应知晓，但一入‘房间’便被掩盖侵染的真相，从纸的破口冲进了脑海。
当成霖想起了所有不该被遗忘的真相后，他怔怔自语道：“他骗了自己，骗了‘房间’，也骗了我。”
这次换成了王孟遥用和缓的语气宽慰道：“前辈你不要想太多了。被‘房间’扰乱灵魂状态，继而影响记忆，这也是很正常的情况。而且，我查询过记录，之前两个对郑三勇回收失败的‘回收员’，上岸后，各自的灵魂状态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不过，这次他编造出了三个共犯，并将自己臆造为从犯，倒是蛮有新意的做法。”
见成霖蹙眉不语，王孟遥又道：“不过这个郑三勇也确实棘手，其潜意识不仅能影响‘回收员’的记忆，居然还改变了你公文包里的资料，说明他的灵魂力量已经能够影响到‘房间’以外的事物了。幸好前辈这次成功将他从忘川里带了出来，不然放任其在‘房间’里生长畸变，不知道最后会变成怎样的怪物。”
成霖知她在劝解自己，便尽量好看地笑了笑，然后道：“我想跟他说几句话，可以吗？”
王孟遥点头道：“当然可以。”
成霖颔首致谢，收了公文包，走到郑三勇身前。
向郑三勇身后那两位笑容和煦的“码头”保安示意了一下，成霖开口向郑三勇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是。”
“绑架钱壮壮的，到底有几个人？”
“就只我一人。”
“之前为何骗我？”
郑三勇轻轻叹气道：“哥，不是故意骗你的，是因为我一直在逃避负罪感，时间久了，自己把自己都骗了。直到出了‘房间’，上了渡船，我才逐渐想起来这一切。”
成霖面无表情，又问：“钱壮壮是怎么死的？”
郑三勇闻言，沉默许久，然后低头垂目道：“我回家送钱被捕，我当时吓坏了，真的。审讯时，我一直没有交代人质的位置，我以为他们找不到人质，拿不到证据，自己就能逃过刑罚。我太蠢了，真的太蠢了……”
“我问你的是——”成霖打断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钱壮壮是怎么死的？”
郑三勇抬起头，但那双眼中似乎早已没有了光亮。
“饿死的。被我绑在柱子上，活活饿死的。”
成霖盯着对方双目，紧闭的嘴中，牙齿被咬得“咯吱吱”乱响。许久后，他将一切咽回肚里，把目光瞥向一旁，不愿再多看郑三勇一眼。
“作为你的‘回收员’，我有义务告知你如下事实：你的灵魂已被认定为‘无回收价值’，你不能经回收处理后进行转世投胎流程，而是将被送往‘中央鬼城发电站’。你的灵魂力量将成为发电站的燃料，并就此消失。”
“刷”“刷”两声，郑三勇身后两个保安突然掏出了甩棍，以防前者知道自己的处置后反抗逃走。
可郑三勇闻言，却只是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哥。”
成霖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让开了道路，背过身，沉默而立。
郑三勇抬步往泛着血红色光芒的通道里走去，经过成霖身旁时，轻声道：“谢了，哥。谢谢你领我出来，让我能有一个被审判的机会，我现在终于感觉轻松一点了。那……就此拜别吧。”
听着郑三勇和两个保安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通道里，成霖突感难忍的疲惫。
默立良久，胸膛里的怒火慢慢熄灭，只留下了烧心灼肺的痛感。
而这种痛感，是他做了几十年“忘川回收员”后，唯一还不能习惯的“职业病”。
听到王孟遥缓步走近的脚步声，成霖抬头，挤了个笑容，缓声道：
“下班吧。”
……
成霖独自坐在轻轨电车上。
这趟电车是自“码头”开往中央鬼城市区的最后一班车。
由于已过了下班时间很久，车厢里空空如也，只有成霖一人。
他刚才婉拒了王孟遥开车送他回家的邀请，原因有二：一是听闻一个刚入职的小丫头都有私家车，心里面很是酸气；二是他今天心里实在太累，想来无法在与小姑娘独处时，发挥出平时巧舌如簧的本领。
第一次独处时的表现很重要，所以，下次吧。
他闭上了眼，习惯性地将头往后靠着，抵在了车窗上，静静感受着车身那细微的颤动。
在他疲惫难言时，总是喜欢这样做。
这种微微震颤的感觉很奇妙。
就像幼时被父亲背着回家，他睡在父亲肩头，父亲会一边嫌弃着他的重量，一边将脚步踩得轻柔。于是，轻微的震动从父亲枯瘦的腿、劳损的腰和佝偻的背一路传来，然后那震动感变成了一只“手”，抚匀了成霖梦中的呼吸。
又好像还活着的那些年，拖着一事无成又精疲力尽的中年身躯，于夜深时回到那租金不菲的小家。妻子欢喜迎他，要去热那早已凉透的饭菜。他却总是拉着妻子的手，让她坐在“吱吱”乱响的旧沙发上，自己则枕着妻子的腿躺下。在片刻的小憩中，与她商量着买个房子、生个孩子。
这种感觉很奇妙。
总是让他想起过往。
也总是让他想起孤独。
对于如他这般，身处冥界却记性太好的灵魂。永恒的，不离不弃的，唯有孤独。
这一刻，他忽的想到了老张。
“他去投胎，也是因为太过孤单了吗？”
“其实，他和我一样，生前的过往太过沉重，所以无法在这个死后的世界里寻找新的依靠。”
“放不下、剪不断。便只能选择被动的、永久的遗忘。”
成霖睁开眼，转头去看车外的夜景。
许久，直到发现自己已然坐过了站，他才叹了口气，幽幽自语道：“唉——早知如此，不如试试和老张搭伙过日子算了。”
顺着这个思路往深处想了想，不由得皱紧了眉，自嘲道：“孤独使人变态，TMD果然至理名言啊。”
……
当成霖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时，已经快到12点了。
在门边动作熟练地踢掉了皮鞋，外套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解开领带，扑倒在床上的一瞬间，他就放弃了弄口晚饭吃的想法。想着先眯上5分钟，然后起来洗漱关灯，眯着眯着，便如昏厥般酣睡过去。
……
长梦如约而至。
梦中，他在一个纯白色的房间中醒来，柔和的灯光照亮了每一寸空间。
迷蒙中，似乎可以感觉到自己在做梦。
从冰冷的地板上晃晃悠悠地爬起来，环顾空无一物的房间，正自挠头，随着一阵“桀桀桀”的奸笑声音，一个显示器凭空出现在墙上。
屏幕上，戴着可笑面具的怪人开口说道：“我想跟你玩个游戏。”
成霖闻言，一时间呆愣得说不出话来。
不仅灯带的颜色变为了红色，箭头的形状也已改变，下面两个箭头转折向下，变成了“不可回收”的标识。
成霖叫停了王孟遥，招了招手将她叫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是不是搞错了？他还不至于没有回收价值吧。”
王孟遥歪了歪头，不解问道：“前辈为什么这么说？”
成霖望了眼在通道口门前等待着的郑三勇，后者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两个穿着保安制服、满脸和颜悦色的“码头”员工。
“你应该也看过他的资料了吧？他在那场绑架案中只是从犯，而且杀害人质的行为他也没有参与，是另外三个同伙做的。”
王孟遥闻言一怔，抬头望他片刻，而后恍然道：“前辈，我明白了。”
成霖轻笑了下，道：“明白就好，快向系统申请‘回收认定重判’吧。”顿了下，又用和缓的语气宽慰道：“没事的，你第一天上岗，工作不太熟悉也是正常的，慢慢来。”
“前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成霖不解道：“什么意思？”
“前辈……”王孟遥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要不，你还是做一个‘灵魂状态评估’吧。”
“你……你是怀疑我受到了‘房间’的影响？影响了对他的评判？”成霖先是皱眉，随即笑出声来，续道：“小王同学，你知道我干‘回收员’多久了吗？我何曾被忘川里的亡灵欺骗诱导过？”
王孟遥礼貌地笑了笑，柔声道：“那，请前辈仔细看下郑三勇的案件资料吧。”
成霖苦笑摇头，无奈地一边去掏公文包，一边说道：“妹子啊，我每次‘出海’前都会将相关资料看上几遍，不说倒背如流，也是滚瓜烂熟了。”说着，找出了郑三勇的资料，给王孟遥朗声读道：“……17年3月9日，祥平市富商钱福的幼子被绑架，嫌犯一人。11日，绑匪索要……索……要……”
一人？
嫌犯一人！？
成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而他的灵魂深处，一层真实与幻觉之间的纸，猛然被捅破。
那些原本理应知晓，但一入‘房间’便被掩盖侵染的真相，从纸的破口冲进了脑海。
当成霖想起了所有不该被遗忘的真相后，他怔怔自语道：“他骗了自己，骗了‘房间’，也骗了我。”
这次换成了王孟遥用和缓的语气宽慰道：“前辈你不要想太多了。被‘房间’扰乱灵魂状态，继而影响记忆，这也是很正常的情况。而且，我查询过记录，之前两个对郑三勇回收失败的‘回收员’，上岸后，各自的灵魂状态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不过，这次他编造出了三个共犯，并将自己臆造为从犯，倒是蛮有新意的做法。”
见成霖蹙眉不语，王孟遥又道：“不过这个郑三勇也确实棘手，其潜意识不仅能影响‘回收员’的记忆，居然还改变了你公文包里的资料，说明他的灵魂力量已经能够影响到‘房间’以外的事物了。幸好前辈这次成功将他从忘川里带了出来，不然放任其在‘房间’里生长畸变，不知道最后会变成怎样的怪物。”
成霖知她在劝解自己，便尽量好看地笑了笑，然后道：“我想跟他说几句话，可以吗？”
王孟遥点头道：“当然可以。”
成霖颔首致谢，收了公文包，走到郑三勇身前。
向郑三勇身后那两位笑容和煦的“码头”保安示意了一下，成霖开口向郑三勇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是。”
“绑架钱壮壮的，到底有几个人？”
“就只我一人。”
“之前为何骗我？”
郑三勇轻轻叹气道：“哥，不是故意骗你的，是因为我一直在逃避负罪感，时间久了，自己把自己都骗了。直到出了‘房间’，上了渡船，我才逐渐想起来这一切。”
成霖面无表情，又问：“钱壮壮是怎么死的？”
郑三勇闻言，沉默许久，然后低头垂目道：“我回家送钱被捕，我当时吓坏了，真的。审讯时，我一直没有交代人质的位置，我以为他们找不到人质，拿不到证据，自己就能逃过刑罚。我太蠢了，真的太蠢了……”
“我问你的是——”成霖打断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钱壮壮是怎么死的？”
郑三勇抬起头，但那双眼中似乎早已没有了光亮。
“饿死的。被我绑在柱子上，活活饿死的。”
成霖盯着对方双目，紧闭的嘴中，牙齿被咬得“咯吱吱”乱响。许久后，他将一切咽回肚里，把目光瞥向一旁，不愿再多看郑三勇一眼。
“作为你的‘回收员’，我有义务告知你如下事实：你的灵魂已被认定为‘无回收价值’，你不能经回收处理后进行转世投胎流程，而是将被送往‘中央鬼城发电站’。你的灵魂力量将成为发电站的燃料，并就此消失。”
“刷”“刷”两声，郑三勇身后两个保安突然掏出了甩棍，以防前者知道自己的处置后反抗逃走。
可郑三勇闻言，却只是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哥。”
成霖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让开了道路，背过身，沉默而立。
郑三勇抬步往泛着血红色光芒的通道里走去，经过成霖身旁时，轻声道：“谢了，哥。谢谢你领我出来，让我能有一个被审判的机会，我现在终于感觉轻松一点了。那……就此拜别吧。”
听着郑三勇和两个保安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通道里，成霖突感难忍的疲惫。
默立良久，胸膛里的怒火慢慢熄灭，只留下了烧心灼肺的痛感。
而这种痛感，是他做了几十年“忘川回收员”后，唯一还不能习惯的“职业病”。
听到王孟遥缓步走近的脚步声，成霖抬头，挤了个笑容，缓声道：
“下班吧。”
……
成霖独自坐在轻轨电车上。
这趟电车是自“码头”开往中央鬼城市区的最后一班车。
由于已过了下班时间很久，车厢里空空如也，只有成霖一人。
他刚才婉拒了王孟遥开车送他回家的邀请，原因有二：一是听闻一个刚入职的小丫头都有私家车，心里面很是酸气；二是他今天心里实在太累，想来无法在与小姑娘独处时，发挥出平时巧舌如簧的本领。
第一次独处时的表现很重要，所以，下次吧。
他闭上了眼，习惯性地将头往后靠着，抵在了车窗上，静静感受着车身那细微的颤动。
在他疲惫难言时，总是喜欢这样做。
这种微微震颤的感觉很奇妙。
就像幼时被父亲背着回家，他睡在父亲肩头，父亲会一边嫌弃着他的重量，一边将脚步踩得轻柔。于是，轻微的震动从父亲枯瘦的腿、劳损的腰和佝偻的背一路传来，然后那震动感变成了一只“手”，抚匀了成霖梦中的呼吸。
又好像还活着的那些年，拖着一事无成又精疲力尽的中年身躯，于夜深时回到那租金不菲的小家。妻子欢喜迎他，要去热那早已凉透的饭菜。他却总是拉着妻子的手，让她坐在“吱吱”乱响的旧沙发上，自己则枕着妻子的腿躺下。在片刻的小憩中，与她商量着买个房子、生个孩子。
这种感觉很奇妙。
总是让他想起过往。
也总是让他想起孤独。
对于如他这般，身处冥界却记性太好的灵魂。永恒的，不离不弃的，唯有孤独。
这一刻，他忽的想到了老张。
“他去投胎，也是因为太过孤单了吗？”
“其实，他和我一样，生前的过往太过沉重，所以无法在这个死后的世界里寻找新的依靠。”
“放不下、剪不断。便只能选择被动的、永久的遗忘。”
成霖睁开眼，转头去看车外的夜景。
许久，直到发现自己已然坐过了站，他才叹了口气，幽幽自语道：“唉——早知如此，不如试试和老张搭伙过日子算了。”
顺着这个思路往深处想了想，不由得皱紧了眉，自嘲道：“孤独使人变态，TMD果然至理名言啊。”
……
当成霖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时，已经快到12点了。
在门边动作熟练地踢掉了皮鞋，外套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解开领带，扑倒在床上的一瞬间，他就放弃了弄口晚饭吃的想法。想着先眯上5分钟，然后起来洗漱关灯，眯着眯着，便如昏厥般酣睡过去。
……
长梦如约而至。
梦中，他在一个纯白色的房间中醒来，柔和的灯光照亮了每一寸空间。
迷蒙中，似乎可以感觉到自己在做梦。
从冰冷的地板上晃晃悠悠地爬起来，环顾空无一物的房间，正自挠头，随着一阵“桀桀桀”的奸笑声音，一个显示器凭空出现在墙上。
屏幕上，戴着可笑面具的怪人开口说道：“我想跟你玩个游戏。”
成霖闻言，一时间呆愣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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