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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孩子

    刘波与我相识在酒吧,也只相遇在酒吧。在大学前三年中,我们惊人的从未在其他地方相遇过,也没有互相的联系方式,其实也是我们都没有开过尊口向对方提起过。我只知道他大我一些年岁,喜欢喝威士忌,他也只知道我是隔壁大学的学生,仅此而已;双方的名字也像是尚未经事的花黄大姑娘似的吞吞吐吐的娇羞一番才见得真章。

    “怎么称呼?”

    “单名一个‘波’字。”

    “嗯。”

    “你呢?”

    “姓张,单名一个‘风’。”

    “哪个‘风’?”

    “清风的‘风’。”

    “哦。”

    “水波的‘波’?”

    “嗯。”

    至于姓式也是在老韩无意中的对话中泄露出去的,我们两人也就坡下驴的叫着了。

    早几次的相遇是怎么样的情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有些模糊了,印象中只有一些可有可无的对话还在脑海中浮沉,当然也可能是酒精在我和他之间流淌的缘故——两人的距离随着蜿蜒且望不到头的“酒河”忽远忽近。我只依稀记得开始他给我的印象是个洒脱的人,像极了我的名字“风”,而相识的日子久了才发觉他并不是如此。他就是他,与他自己的名字“波”一样,他的爱意如浪团如泥石,时而波涛时而平静,却从未停止。

    “张风,你可知道爱情是什么?”

    “不知。”

    我在入学不久后与刘波交往的过程中,如同胳膊上落下了一只正在蠕动的毛毛虫般的发现了他的一个似乎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小毛病——每每在将醉时胡乱的说出些傻话——一边望着桌角一边摸着他左手小指上的细银戒指。偏偏这些傻话我一句也答不上来,只能堪堪应付。就像本来最该平安渡河的河马,脑袋像是与臃肿的身子掉了个个,十分不灵光的犯了糊涂,成了旱鸭子,几番无谓的挣扎后,无声地沉入昏黄的波涛。

    “其实我知道,不过好像过了太久,给忘了。”刘波哈着酒气,斜靠在酒吧木质的靠椅上。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他还会接着自己的话茬讲下去的,好在每次我也愿意听他说这些醉酒前的傻话。也不是为了当个善于倾听的老好人,只是他说了,便省得我费力找话题。

    “我只记得有一个女孩,很漂亮,眼睛很大。”

    “一闪一闪的,会说话似的眼睛。”刘波又灌了一口波本威士忌,咂了砸嘴又说道。

    “她喜欢酒吧,喜欢喝酒,最让人吃惊的是她还喜欢看球。”

    “是梅西的球迷,说来也好笑,我一个连球都踢的人,还特意去找遍了梅西的比赛。”刘波苦笑道。

    “那她现在在哪?”

    我望着刘波散落的刘海,浓密且稀疏,黑发中还掺着几丝白发,但确一点也不难看,有种尝过人生百态的味道,我望不见他的眼睛,只偶尔间能看见几缕精光,但大多时候是暗淡的。

    “不知道,可能在某个人的怀里,不过这个点估计在某个男人的床上。”刘波难得的提起了几分精神,晃了晃头,将他半睁的眼睛露出,笑着看了眼手表道。

    “你不和她联系了吗?”

    “其实大家都不是笨蛋,一个人喜不喜欢你,你自己早就知道的。”刘波摇了摇头道。

    “多问几遍自己,省的被荷尔蒙骗了。”

    “到头来落得个大不痛快,不值得。”说罢,刘波又瘫倒在椅子上,眼前的头发又再度落了下来,将他的眼睛档得密不透风,他也像是被拔出了电池的古老机器人,不在僵硬的饮酒,像是死了一般。

    “她一定很美吧。”我望着不省人事的刘波自言自语似的呷了一口酒道。

    “笑起来的眼角美若天仙。”

    刘波冷不丁的声音好像是来自冷幽幽的无人深渊。

    ......

    有时我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为何人会在身体没有任何袭击、甚至连丝毫可以指摘的肢体动作都没有,便无法抑制的伤心。

    刘波睡着了,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认识他的一个月间,几乎每隔三四天便会如此一次。他的睡眠出奇的好,怎么叫都叫不醒——只会哼哼唧唧几声,睡得黏黏稠稠的,让人羡慕。我和老韩都不知道他家住哪,所以没法帮他叫车,也没法让司机叫醒他,所以索性让他睡个够,等他醒了便一切都又恢复了原状。

    我面对着时而从掩面的刘海下传出几声厚重呼吸声的刘波独自喝到了一两点的光景,之后便扭头付好了我这份酒钱,默默就着橘皮色的深夜返回宿舍。

    路上经过老宿舍区,红嫩嫩的大花团开得正盛——大抵是山花一类。一团一团的,好像不要钱似的四散生长。有几簇粉白色的花瓣在橙黄色的路灯下显得格外的美丽妖娆。我怔怔的看得有些出神了,以至于差点一脚踩进了道路旁的泥土里。或许在酒精的作用下,花儿在深色绿叶与铁面黝黑的泥土的陪衬下活像驰骋疆场的霹雳娇娃,霹雳娇娃一词是我在无聊时翻阅电影集合中无意看到的一部美国老片子——封面是两个穿着“皮条”,拿着手枪的两个姐妹花,金发碧眼的,甚是香艳。望着那片片山茶花,脑袋里便不明不白的联想到了如此这般。

    我想起了前天投篮像鸭子的女孩。她和这橙粉的山茶花儿一样,让我出神,说不清也道不明。

    如果一定要给那个女孩起个名字的话,我更愿意叫她“鸭子女孩”,我们的相识也算是巧合所致。

    约莫是数天前——一年一度的“夏日狂欢”前夕,至于为什么明明是初秋却叫“夏日狂欢”,原因不得而知,或许就像普通的大学生那样无厘头,我们无所事事,且郁郁寡欢,体内剩下的只有一腔孤寂和惆怅,外面再套上各色各样的商品包装袋,伪装成稀奇古怪的妖怪,在“羊群”中肆意穿行。也不知是哪一圈人一拍即合,决定各自拉人,一块包上几辆可乘坐十五人的大巴车,一同热热闹闹的去快靠近城市郊区的游乐园参加一年一度的“夏日狂欢”游行。

    所谓的“夏日狂欢”不过是一些口袋鼓鼓却依旧不满现状的商家同样用“包装袋”包装出的噱头。从个人的层面出发,他也极有可能发现了自己包装袋下的真实面目,并同理,另辟蹊径,将“事实”变成赚钱的大好机会。

    “张风,一起去‘夏日狂欢’吧!”

    “什么嘛,没听过。”

    “去了就听过了,而且很热闹!”

    “所以我们是去凑热闹的?”

    “你最近有事做吗?”

    “没有。”

    “想打发时间?”

    “不想。”

    “可时间想打发你!”

    我是被寇准拉去凑数的,本该拒绝的,可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便答应了下来。

    ......

    第一次见“鸭子女孩”的那天,我贴身穿了一件黑色T恤,外面套了件轻薄夹克,虽说气温还没有被淡淡飘忽的秋色染凉,但难免在人潮汹涌的地方我还是下意识的想多制造一些“隔离”,下身牛仔裤,再踩着一双黑色运动鞋。鸭子女孩生的很美,身形高挑,单单最简单的连帽衫配上运动裤也美艳至极。注意到她几乎是不容置疑的事情。

    “她是法学系的,单身,一会介绍你们认识。”寇准挤眉弄眼的冲我小声道。

    望着鸭子女孩,不知为何我有些不知所措,也可能是心动,但我一直也不愿承认。

    “我们排好队,每个车上十五人!”

    “不要扎堆聊天了!”

    “再不快点排队上车,就都别去了!”

    三辆大巴车外洋洋洒洒的四十人左右,现场一下子热闹成了一锅“东北乱炖”——即什么食材都可以往铁锅里下。前方像是“野人”头目的一个假小子拿着便携式小喇叭格外吃力的从着那些不安分的男人大喊道。

    “你们几个先不要聊天了!”

    “按顺序排队!”

    望着吼得面红耳赤的假小子,我不由得有些担心她次程是否真的能玩得开心,并深深的想到“热闹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你也喜欢打球?”一声清脆的女子声音在我左侧耳边响起。

    我转头望去。

    原来上车后,我和鸭子女孩碰巧坐到了相邻的位置,只是我与寇准分开坐在了靠窗的单人位上,她好像看见了我手上打完球忘记摘的橡皮手环。

    “偶尔会和朋友打。”我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手上天空蓝的能量手环道。

    “我也喜欢打球,下回有机会一块吧。”她歪着头笑眯眯的冲我说道。

    说罢,便将头侧到另一边与友人继续嬉戏交谈。

    如果说天上最美的是漫天散步的稚嫩新星,我想地上最美的便是鸭子女孩的笑容——这是我那一瞬间的想法。

    那是我们第一次交谈,也是那晚最后一次,事后具体“夏日狂欢”的事宜一件也没记清,人头、鬼头、幽暗与怪异的灯光交错,鸭子女孩应该在某处被和我一样的男孩们围得水泄不通,即便我想要再和她有些接触也被人潮拒绝的一言难尽。

    我独自在人头鬼头攒动的街口努力的张望着,试图用我的一腔情愿挑拣出那个让我心动的那个姑娘,各色的亮光交错——人的眼睛、手机的闪光灯、发光的鬼怪面具,一一在我眼前晃过,让我无从分辨。原来人在小小的游乐园里都无法看清全部的面孔,更何况在城市、海边、脑海,面对找不到目标的现状,我陷入沉默的放弃。

    ......

    刘波告诉我的我都记得,而我却总是不长记性,次次重蹈覆辙。所以我很庆幸他可以向我倒尽傻话,因为这些正是我想要表达的。奈何我自小就是个词不达意的人,对爱情是这样,对生活也是这样。

    顺着路灯一直走到大概头的位置便是我的宿舍了,在距离到宿舍五十米左右的距离有一小段是沿着湖的。听说每个学校都有一个湖,我们学校也不例外。而每个湖大抵都会淹死过几个人,我们学校的湖也不例外。选择这条极端的道路,大概也就三种原因——感情、学业、运气。其中运气是不可控的,因为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会有个什么灾祸。而感情和学业可控制的程度也不是很乐观。受到干扰的因素太多。如果刘波在我们学校,我认为他说不定很有可能会选择这条极端的路。

    还没走到湖边的时候,几缕清风便忍不住冒出了头。吹得人甚是舒服。我喜欢在湖边逗留,一是可以醒酒,二来是湖边可以让我得到说不出的平静。

    我双手扶着湖边的木头栅栏,脱掉卡在鼻梁上的眼镜,微风在我的眉间来回的拉扯,真真的是说不出的舒服。初春的夜晚还不是很和煦,是透着股冬日残留的寒气的。但这正是我现在所需要的,这几丝寒气正好可以一股脑的将我脑海里的酒气全给吹散。

    没有近视的人可以不太理解模糊的含义,尤其是夜晚时分的模糊。模糊是耽误事的,我到觉得事物模糊起来才是美的。

    没有眼镜的世界才是世界本来的样子,白是白,黄是黄,人和人之间没有了区别,就好像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消失了一般,所有喜怒都随着步伐流动。模糊反而看得清。

    我重新戴上眼镜,离开了湖边,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宿舍楼下。

    宿舍过了十二点是要熄灯锁门的,所以我只能从厕所的窗户翻进去。一楼的厕所的窗是北方常见的防风式窗框,所以不能大开着,可以打开的角度不到九十度。在窗户的外围还围着一圈铁栅栏,但还好是可以打开的。最困难的一点是铁栅栏距离地下大概有一米二三的高度,要想钻进去得找到一个借力点,再顺势拉住栏杆向上一跃,大抵像是要斜着做一个双杠向上运动。

    好在刚才在湖边醒了好一会的酒,不然今晚说什么都别想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了。

    到宿舍时,大家都已经睡下了。我蹑手蹑脚的摸到我的床边,准备稍作收拾便睡下。

    “又去喝酒了?”

    我应声看去,是东林,他语气平缓,好像一直都没有睡下的样子。

    “嗯,怎么还没睡。”

    “我们出去聊会吧。”东林爬下床,来到我身边道。

    虽然我有些乏了,但视乎东林有些困扰的事情要与我诉说,便点头应下了。当晚我们聊的内容时间久了具体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是关于一个女孩——就是之后东林的初恋女友张雯。也就是那晚东林告诉了我张雯在他生命里出现的事实,他发现自己不觉间陷入了爱恋。当中磨人烧心的心理活动都随着夜幕化成了紧皱的眉头和一声声叹息。

    夜晚总是扰人的,烦躁的像是年过七十的祖母,可我们都是黑夜的孩子,天色一暗,我们便各自归家。

    不知为何,大学刚开始东林就与我关系要好,那时的他同样同我一样话不多,所以两人自然而然的将彼此视为知己,殊不知对方都只是不愿多吐露心迹罢了。直到东林遇见了他的初恋张雯,一切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东林那晚和我聊了许久,久到恍惚间我都有些认不出眼前的此人是否还是我开始认识的那个东林。

    从前我以为他是个乐观的人,但其实在爱情面前我们都一样。东林的爱情似乎也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