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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女汲水

    端木萍夫人眼睛两扫,众人噤声。

    即便身为钱家五老魂的钱万起,似乎也哑于她的声威。他满脸懊悔,像只做错事情的小狗一样待在她左手旁。

    然而当钱万起看到风朴的一刻,他的眼睛无疑是闪亮过一瞬的。

    “你、你竟好成这样啦!”钱万起叫道。

    钱家五老魂当时一时兴起离开钱家、出安汀城,便是因为几人为了内功再登一楼不料走火下,将四兄弟近两百年的内力修为全部灌入风朴膻中气海导致风朴垂死缘故,他们吊住了风朴性命,要去端木家寻求帮助。

    而此后钱家事起出走安汀,他们也许会因为自己未能保护好钱家而自责,所以钱万起如今才会带着这样沧桑悲哀的面容。

    而此刻再见风朴,却发见少年生龙活虎,他当然高兴,即便这份高兴中带有半份歉然。

    而端木萍却已经走向端木秋水。

    端木秋水是她那亲生儿子,却被她宗家的对家雪里关端木养育成人。

    端木秋水肺脉受震,脸色阴沉,大抵讲不来话,不过他盯着端木萍的眼睛倒有些异样。

    小端木并非她的孩子,却被她当成亲生子养大。照理,与她有着三十多年的亲情。

    可是她第一个走向的却是端木秋水。

    端木萍语气平缓,听不出感情,问道:“是谁?”

    只有两字,但在场者都明白何意,她想知道究竟什么人能伤到端木秋水。

    因为端木秋水身负的武功她也曾窥探过两眼。

    多年以前,端木秋水登门时。她亲自为他端了杯茶水,她这儿子单手接过,在这一刻她隔着茶碗将一道内力打进了端木秋水手少阴经络。

    这本是股浣女汲水的内力,以端木萍精绝的内功,已然能做到凭借打进去的内力直接将端木秋水的内力牵引出来,她想知道秋水的内功究竟何许。

    不料一道突然的内力将她打进去的真气一道震了出去,而端木秋水端碗的手未动分毫。

    如今端木秋水却受了内伤,究竟什么人、何种内力能催破犀顶禅?

    端木秋水咬着牙,他当然不想说出去,然而他的眼睛却朝风朴的方向不由自主地斜了一下。

    在场者都没注意到他眼神的歪斜,只有他母亲注意到了,就好像心有灵犀。

    她看向了风朴,一个普普通通、脸上刻字的少年。

    她注意到风朴此刻站在小端木身边,她无视小端木,即便后者带着一种愿望似的看她,她却看到连端木春阳也站在小端木这边。

    “你这是怎么回事!”她怒道。

    她这外孙女在其他人面前看起来都好像很随和很坚强,然而这时却垂下头。

    “小春阳她···”小端木想要解释,可端木萍并没有听他讲话的意思。

    也许照她看来,小端木与她早已不相干。

    她的眼睛冷漠有神如鹰隼,此刻只手微扬。

    风朴一个踉跄,

    下一刻他已经被端木萍的两根手指点住了他的巨阙穴。

    没人看清楚风朴怎么会被她一只手就引了过去,又或者,她以极快的身法欺了过去。

    只有风朴、钱万起知道,两者都有。

    风朴迎敌经验颇有不足,当然一招下就为人所制。

    端木萍真气汇聚,风朴感到胸口一阵烦恶,就好像体内一淌淌血液就在她指尖流了出去。

    小端木和钱万起都看出来一丝端倪,但他们不敢贸然上前。

    端木萍正靠着浣女汲水将风朴的内力从膻中气海经由巨阙穴一道引出去,她正是要废掉风朴的内功!

    然而她此时额头却沁出汗水,她丝毫未料到,风朴区区少年,身如江海一芥,内力竟颇精纯炽热,她在将风朴的内力引出气府的整个过程中,每一刻都被这种可怕的真气灼烧着。

    幸好她最开始时就制住了这个少年!也许即便她运起浣女汲水,若同这种炽热的内劲针锋相对也要败下阵来!

    风朴体内的内力正飞快流逝,一种虚脱感笼着他、困着他。

    他当然要反抗,但越反抗,好像自己内力流淌、消失得就越快,他想要凭借力道将端木萍推开,但却使不出任何力气。

    阳关端木家的浣女汲水本就是一奇功,旁人似乎只是以为凭着浣女汲水能够做到隔空取物便已经极其神奇。的确,这当然只有浣女汲水能够做到。

    但浣女汲水除了这点,莫非不能牵引其他东西比如内力了么?

    钱万起当然知道端木萍有这般力量,他在他们年轻时就已经见识过。

    端木萍生而资质过人,在老一辈的人里已经可以睥睨;方中年,她便习就浣女汲水中使用不当便会沦为歹毒的化功法。

    以内力牵引内力移出体外,最终达到化去对方全部修为的目的。

    至老年的当前,端木萍已经可以做到两眨眼间就化去五十年的修为。

    然而她的两根手指此刻却被风朴好似吸住,时间过去了许久,她咬着牙,脸色已经发红。

    她原本顺畅的一呼一吸忽而改变,这是她放松的一刻。

    钱万起识出了这一刻,他的一只手握住了萍夫人的手。

    端木萍立刻感到同样炽热的内力将她拉离了风朴。

    风朴一跤倒地,脸色苍白,他看着喘着气的端木萍,自己连唇也是白的,无力讲话。

    他经由钱家五老魂传承得来的内力,已经尽数被端木萍夺走了,因此他眼神中的莹莹光华也暗淡了。

    这些内力就好像彗星一样,刚刚发出光彩就从他的星空消逝掉了。

    这时他忽又感到一只手抵住了自己的后背,一股暖流护住了他的心脉。

    原来是小端木担心他内力消解心肺枯竭而在帮他!

    但是还有更大的困苦在等待着他。

    如果端木萍在这里,那么他老师现在在哪里?莫非还在阳关端木的府上?

    小端木已经感到吃力,因为他感到风朴的生命力正在消逝。

    即便风朴的脉象如斗转星移,但是为了维持斗转星移,要依靠何等精纯的内功···

    这时韩子陵同端木春阳各伸出只手抵住了风朴的后背。

    端木萍盯着她那外孙女,眼神本要做得很凌厉,现在却好像也要失去力气。

    她本想伤害风朴,伤害他一身滚烫的真气,所以她也冒着被烫伤的风险。

    她接触熔岩是为了消融熔岩,正因此她也为熔岩所伤。

    韩子陵经端木春阳口中得知端木萍使出了何等狠毒的手法,即便他和风朴有着不同立场,但也要为了表示自己的反对而帮助风朴留得一命。

    端木春阳对风朴并没有恶劣的感觉,况且,韩子陵既然要做,她岂能不和韩子陵在一起?

    这时阿玉姑娘从房中走出,语花姑娘从二楼抱着琴下来,老板娘从厨房里掂着步子过来、手轻轻将围裙搭在墙上。

    她们各自将一只手搭在小端木、韩子陵、端木春阳的肩膀上···

    即便你不会佛火千层屠这般救人性命的功法,但是只要你有救人的目的,也并非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风朴清醒的第一句话就是严肃地问向端木萍:“老师他怎么样了?”

    端木萍故作不知,“什么老师?”

    墨丘究竟在哪?

    这时端木春阳却好似决绝,看着她的外祖母,道:“您···将墨丘先生···”

    韩子陵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莫非墨丘真的到了你们府上?”

    端木春阳带着半分愧疚,一边睁起眼睛真诚地看向韩子陵,“我骗了你···不过,我只是以为你是想要阻止我们。”

    “阻止什么?你们阳关家究竟为什么要留下来墨丘?”韩子陵问道。

    端木春阳道:“因为在天汉只有墨丘一个人还相信什么兼爱、非攻,还领着自己的学生想要建立一个新世界一样···”

    她好似很钦佩,“也只有墨丘,即便他被朝廷贴上包庇安汀城钱家人的罪名也要帮助钱家人。”

    “看起来墨丘好像很没有原则,不分善恶,没有底线——如果他所有人都要帮,包括卑劣的歹徒贼首,那么他就一定是个不怀好心的人。”韩子陵道。

    “你怎知道钱家人就是歹徒了呢?”端木春阳问,难道墨丘真的是个没有原则、黑白不分的人?

    “这一路上,你竟被你舅舅小端木一番话骗了过去么?”韩子陵复问。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即便冒着风险也要将墨丘带到府上么?”端木春阳复问,她要指责她这朋友并未分清状况就要无端猜测。

    “我不知道。”这次倒是韩子陵答了。

    “因为阳关端木家想要同雪里关端木家和好如初。”忽而,照顾端木萍的钱万起老人道。

    包括风朴在内的人皆大惊。

    积怨已有数十年的阳关与雪里关,竟突然想要了解恩怨,这当然是好事。

    可为什么偏偏要找上墨丘呢,墨丘不是被朝廷捉拿的要犯么?

    “姥姥她给出的理由是,”端木春阳咬着牙看着她那紧闭双眼的外祖母端木萍,“因为墨丘此人命定是个和事的大傻瓜,既然他黑白不分,索性就由他来做和事的那个人。”

    “可这当然不是你们的目的。”韩子陵道。

    端木春阳低下头。

    “因为萍夫人当然不会为了与雪里关和好才邀来墨丘。”韩子陵答道。

    风朴面色更加苍白,小端木盯着他母亲。

    “她正是拿此作理由将墨丘引了过来,而目的当然是擒住墨丘,交给朝廷邀功。”韩子陵不留情面,但他却握紧了端木春阳的手。

    可为什么墨丘偏偏被她引了过去呢?而他也许明明知道端木萍夫人——一位家族门板上刻着秃鹫天平的老夫人是在欺骗他。

    因为他的确愚笨,想要阳关与雪里关和好如初!

    他当然也不是个包庇恶徒的人,即便面对恶徒,他也只是在时刻考虑着能不能把这个人教回良善,韩子陵以为他反对规则与法律,这便错了。

    难道墨丘的确是像韩子陵说的这样,认为好事、坏事都一样,好事不需颂扬,坏事不需惩罚么?

    这都要由墨丘一个人在他的学说中来解释。

    而此时墨丘正在一道囚车之中,从阳关,到安汀城子母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