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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清姑关街道吹着冷风。

    道两旁树干上的酒瓶晃来荡去,清灵脆响。

    一少年脚步一点,先飞上最矮的那只瓶,酒瓶一晃,眼看他要滑下去,却又借着刚才踩上的劲势飞上了第二只,

    第三只,第四只···

    接着他凌空一纵,轻轻落地。

    风朴旁边站着看他的小端木稍微点点头,只是不笑。

    他告诉风朴:“不错,这赶蝉步算是上乘的轻功了,没想到你却学会了!”

    接着他说出后面一句话:“可是,还不够精。酒瓶晃动,就说明你的重心控制的不够稳,或者脚底借力时还很虚浮,不能借在一点。”

    他叫风朴继续练习,可风朴却说:“我已经会了,接下来只需要自己练习即可,教我下一式吧。”

    小端木冷冷道:“你知道跟人比武,为什么会败么,有些人莫非知道自己不敌,然而还是去跟人打斗,最后丢了性命,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风朴摇摇头,“你说你说。”

    小端木说道:“并非因为什么高明的东西,是无知而不自知。”

    无知,就是武功不济;不自知,就是不知道迎头赶上,骄傲自满。

    两者构成了江湖血拼死伤原因的一多半,另一小半,却的确是因为一些高尚的东西。

    小端木知道,这是年轻人向来就有的毛病,有些成家立业的老人有时候也会这样,这是因为他们年轻时的病根落到了老年,而从未根治。

    无论如何,在风朴熟练地掌握赶蝉步前,小端木都不会再教他任何高明的轻功了。

    风朴靠着零散时间就跑到清姑关各处大院里,他飞身上一层屋檐,屏着声息,就靠在墙角的阴暗处观听清姑关各大贵族校场的演武。

    他们教授武功,士族弟子们低着头听着记诵着,依照着武师们的手势一招一式地比划着。

    风朴也学着,不过,比他们学的都多,都好;因为他体内有卓绝的内功,看这些外功经人使出来时,里面的招式漏洞都似乎像风吹了蒲公英一样飘出来,因而他能思考得更多,收获也更多。

    他知道自己在偷师武功,但却沉浸在其中,自得其乐。

    他想,大家都说偷学武功不好,那么为什么不好呢?他只能想到两点。

    “第一,那就是担心我学会了会拿着这武功去报复别人,第二,就是担心我仗着武功做出大事业抢了这武功的名头,”他想。

    “所以我只要既不张扬,也不拿去做坏用处,我就不必担心偷师会给我带来坏下场。”风朴自欺欺人道。

    小端木因此常常到墨丘面前抱怨风朴,虽不指名道姓,但墨丘能猜出来他在作弄谁。

    小端木伸出指头数落着风朴的坏处,“身世神秘;没有特点;毫无头脑,两句话中的思想只能顶别人一句;明明能够做好偏要中庸···”

    尤其是风朴的性格,他没有性格,笑的时候随别人笑,泣的时候随别人泣,泯然众人。

    这种性格,有什么特色可言呢?

    可小端木大概没有接触过,倘他有过了解,便会知道,没有特色本身反而很可怕。

    没有特色,融入人群是刺客的性格,甚至是他们求而不得的性格。

    然而风朴究竟会不会有朝一日,真的沦落成一位受雇杀人,进到买凶杀人循环的刺客、猎人呢?

    总之小端木背地里一直告诉墨丘,风朴并不值得培养,他虽学的很快,但没有前途可言,他想劝阻墨丘继续关心风朴。

    墨丘枯槁的手翻开一页书,一边问:“风朴现在能上树了吗?”

    “能了。”

    “以前能吗?”

    “不知道,可能不能。”

    墨丘继续说:“小端木,一棵小树苗可以长成大树或者一棵小树,却长不成一根葱,葱只能长成葱,”

    他续道:“风朴本身并不是块金子,只是个普通的吸铁石,但有朝一日他却一能吸附得满身都是金子!”

    接着,老人又意味深长地望着小端木没有感情流露的苍白的脸,说:“你不也是这样吗,明明是个男人,却学会了女人家的‘浣女汲水’?”

    小端木立刻沉住了脸,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墨丘一开始相信风朴,倒还真并非因为看到风朴身上本来有的潜力,而是他也惊讶,第一次为风朴诊脉时,发觉此人经脉在不由自主地移位错位。

    斗转星移,这是一人内功臻入化境才有的神奇现象,看似无用,然打斗时不要说改换了,若能将穴道稍微偏转一分,也许就能救得这人的性命,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羡慕或者幻想这样的能力。

    然而风朴却不自知,也不会利用。

    风朴又一次爬上屋檐,望向清姑关王家的校场,不过,那个他时常能够看见的,败在王复礼剑下的那个教头不见了。

    那个背后坐着个时常微笑着的女人的教头,那个高大沉猛的教头不知为何,今天一整天都没来校场操练。

    风朴觉得有些可惜,因为那个教头还是他为数不多觉得招式稳健也在一步步进步的人。

    其他教头在教习别人中丧失了进步的潜力,甚至潜移默化地在拉低自己的武功,而那个人,虽然时常落败在传说中的拂花神剑下,却一次次向前进,这本来就令人钦佩。

    那个喜欢穿棕色衣服的开朗公子却在,仍是天天找人练武,学习,这也很好。

    风朴精神有些不振,就稍微把身子从墙边往下挪一挪,这样坐的舒服些。

    回头再看时,却发觉那个青年公子不见了。

    他正寻思着,就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那人却出现在他面前。

    身情朗健,笑容俊仰,满脸好像向外发着光,这就是王家洛。

    而王家洛以为风朴是个蟊贼,不料风朴虽然个子很小,雪目炭睛,毫不做作,一条臂膀如风一样搭在墙边的一角,脸上还真留了个风字。

    “我在寻思呢,平常教你的那个人,他怎么不见了?”

    王家洛寻思这人很奇怪,这等于说风朴承认了自己偷学了自家武师不少的功夫。

    可他仍接道:“你是说边教头,他家传噩耗,连夜陪着妻子走了,他走之前还告诉了我一句话呢。”

    风朴问:“跟我有关吗?”

    “的确跟你有关!”王家洛笑道。

    风朴问:“什么关?”

    他答道:“边教头走时告诉我,城楼角落里时常藏着个人,那毛贼屏着呼吸,在这已经待过好多天,却只是瞧着我们练武,怕不是要偷学武功!”

    风朴却先沉下脸,“我也想说道说道这个教头!”

    王家洛微笑道:“你说。”

    “这个教头,在我看来是你们这里把式最好的,他是总教头吗?”

    王家洛指给他瞧,“那个才是总教头,边教头夫妇本来是以走街串巷卖武为生的,只是临时来王家赚些银子,怎么?”

    风朴道:“这人武功不低,却好像一直在掩盖,我瞧着,你那位总教头若论招式的衔接跟认势可根本比不上这个人,我风朴虽然武功很差,但不知为何却能看出那边教头的内功想必是不差的!”

    他接着说:“更甚者,他知道我在这呆了好多天,为何最后临走才告诉你?”

    王家洛沉思许久,道:“可你偷师却也是事实。”

    “的确是事实!”风朴接着把自己的一套理论给王家洛讲明了。

    王家洛听他讲完,笑着说:“现在我倒觉着,你说话很直白,不像是坏人,我不怪你,你究竟学了什么呢?”

    风朴摇摇头,说:“你父亲那把剑我无论如何都学不会。”

    他讲这么一句话,不仅捧了王家一下,又巧妙带过,实在高明。

    王家洛知道这招说辞有多高明,只得大笑。

    他请风朴到酒楼吃一顿饭,风朴欣然应允。

    到了酒楼,风朴说自己向来不饮酒,王家洛却喝,但也仅限小酌。

    于是他们一人饮茶,一人喝酒,杯子对杯子。

    王家洛酒量不行,但觉得风朴为人清爽丝毫不做作,就多喝了几杯。

    他慢慢把风朴当朋友对待了,一口一句“你”的。

    风朴自己的性格也是不遑多让,当然以好友身份赔出去。

    王家洛又喝了半杯后,问风朴:“你为什么不喝酒?”

    风朴饮一口茶水,回答:“我师父不叫我喝。”

    “师父?”

    风朴认真道:”我师父说,一喝酒手就会抖,认穴认不准,出刃也会犹豫。”

    王家洛有些醉醺,说着,“你不要听这些老人的话!武功这东西···传过来授过去,还不都是人创出来的?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创得一招半式?”

    风朴微微一笑,“因为你的积淀还不够!看不出来招式的浅陋处,碰到高手一招就能破了你的招式置你于死地。”

    王家洛晃荡晃荡酒杯子,忽而道,“你会武功?”

    风朴先点头,又使劲摇头,“我不会,没人真的教过我···”

    “奇怪,你有师父,却不叫你武功···”

    王家洛站起身,“我不信!”酒杯一甩,稳稳地停在店家的柜台,酒家里不少人喝了彩。

    他拉着风朴就走,“跟我回去,咱们比试比试!”

    他已经有些醉了。

    风朴觉得此人力气很大,又不好意思挣脱,“这可是你说的?”

    “不错!”

    他们来到校场,王家洛先势飞起一腿,凌空间手扶佩剑。

    风朴侧身躲过,然而快剑卒至,王家洛手中已经握住了剑。

    拂花神剑!

    风朴不知道怎么躲,情急一下,电光一闪,两手一拍,合住了那剑。

    王家洛猛力一抽,“躲得好!怎么不出招!”

    风朴大叫道:“你已醉了!”

    他知道拂花神剑实在神奇,只能靠着轻功逃跑,王家洛竟然追不上他。

    他当然追不上风朴。

    风朴跳到一个高台,王家洛也跳到台上,顺手斩了一台花盆。

    匆匆间风朴大喊:“好剑!”

    他们窜到哪里,那里就像着了火,王府的仆人看见大公子在追一个人,也拿起笤帚去追风朴,当他们看到风朴脸上的字时更不怀疑,一边大喊“捉人”一边将队伍扩大。

    王家洛大叫着“看剑”一边砍倒两棵小树,而刚才风朴正在这棵树上稍事休息!

    他们从东院撵到西院,鸡犬不宁,篱笆被斩倒一半。

    突然,风朴叫他停手,王家洛竟也不喘气,问:“何以停手?”

    “我打不过你我认输便是,可你不认识这里么?”

    王家洛定睛看了看,摸了下脑袋,呆滞了片刻道:“不好,这是家父的院子!”

    风朴道:“可是,王老先生却不在这里。”

    王家洛点点头,道:“家父前月跟着···那个女人去了安汀,这个月要同她游览一趟阳关雪里关,路上难免要花些时间。”

    他们进了老王复礼的屋子。

    窗前有三只花瓶,花瓶内插着叫不出名的花。

    “那是家母生前喜欢的花···”王家洛淡淡道。

    风朴沉思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王家洛撤了剑,要他坐下。

    他开始讲起他的母亲,还有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