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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声自有穷举判,万花撄而有一别

    朱之臻本任太子少傅,如今海河被罢了太子位,当然不必再天天到海河屋里教习。

    代替朱之臻的,是薛明阳公。他清晨早早起来,先是把家里的老女管事吵醒,接着大费周章地洗洗胡子,接着到一个独立的衣间更衣。

    他从不让人服侍着自己穿衣服,尽管随着年岁不断增加薛明阳自己觉得走起路来越来越喘,怕是有一天在案头就要倒下不起,他常常就在更衣时想着自己的死法。

    如果就是在工作时倒下,的确就会有大批大批的人把自己当作圣人一样敬仰,所以自己死时一定要倒在案头上。这么想着,他披上了自己那件青紫色的官服,照着面镜子勒好腰饰。

    薛明阳总要在晚上为明天的工作准备很久,因为实在担心工作做得不好。

    所以后来当日上三竿海河从床上起身睁起眼时,往往会看见薛明阳装束鲜明地站在那侍立,老头整个显得一丝不苟。

    海河要求先用膳,平时海河一直是在屋里用膳,但每次薛明阳都从旁边侧目看着,这让海河总没胃口,他接着借故开始又跟弟弟以及子母宫的一位同父的妹妹一同吃起饭来了。

    海河不得不很早起来,这样才能让自己只是不想看见薛明阳的借口变得堂皇。

    他跟弟弟海平津还是那样,彼此一句话不再讲,关系逐渐破裂了,只能通过十六岁的妹妹传达信息,整个饭桌上只有朝沐公主哒哒地讲话,他们很巧妙地传递着各自的信息。

    用完膳海河回到屋里,薛明阳刚刚在翻书,见到他立即直起身低下头,海河也低下头不敢看他。

    “明阳公,青竹的事情···”

    “殿下不必担心,此事有老臣替你包着。”薛明阳说完这句话,接着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殿下最近在看些什么?”薛明阳继续问。

    “还是一些医书。”

    “看出些什么没有?”

    “也看出了些门道······”海河只是回答,这让谈话很难进行下去,薛明阳却问得津津有味.

    “那殿下看出了些什么门道呢?”薛明阳摸着胡子,低下头微笑地看着手上的书,海河瞄了一眼,发现那是本野史。

    若是理学派的老朱之臻,听了海河说自己掌握一些门道后当然会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海河殿下!老臣自愧不如。”

    然而换了心学派的薛明阳就要就事论事地问问究竟是什么,这就是他们两位御臣的不同。

    “我不相信这些书中所讲的五行学说,但是这些医典中传达的实验方法我倒很欣赏。”

    “殿下可否讲讲?”

    “老家伙!”海河心底暗骂,一边讲着,“就是说某个方法某个药材能治个什么病,接着通过治疗验证这一点,我只相信这个,就是就事论事,这就是实验与经验。”

    薛明阳点点头,“老臣懂了。”接着又问,“殿下看的哪本书?老臣也想有空看看。”

    于是海河便回答,倘若恰好身边有这本医书,他便会直接拿过来给他。

    接着薛明阳歪歪脑袋,说个“不赖嘛”,接着告辞,弄得海河莫名其妙。

    结果他发现这么一来一回时间竟然过得飞快,没成想同薛明阳公呆在一块时是他觉得最不受煎熬的。

    到了下午,海河又要不厌其烦地接待一位朝廷的小官,那个小官总是严肃着一张脸,穿着刻板。海河跟这个官员待在一块时总觉得不自在,因为对方不像薛明阳,一直在问的都是海河不想回答的问题。

    这种小官海河根本不屑一顾,可对方每次来又不敢贬低对方。

    这个小官就是负责调查案子的马奇。

    海河每次见到有人敲门就知道对方不必经过仆从直接进屋,那么此人必定就是马奇,马奇进门就说,“殿下,事情有了进展,的确,有了进展。”

    海河却一直给马奇传达负面情绪,“那又能怎么样呢,马调查史,我早就放弃了!”

    “殿下为何放弃呢?”马奇马上放下手中的笔,两眉一合,严肃地盯着海河。

    “反正我已经当不回去太子了,我也看清了。”

    “看清了什么?”

    “我父亲仅仅因为迷信就罢免我的太子位,我对自己、对家人都放弃了。”

    马奇接着安慰他,”殿下,不必担心,我们只要搞清楚谁在捣鬼就能让陛下重新立您为太子。”马奇暗地里承认海过隐实的确有些迷信。

    可他们都知道事情并非如此,在海河被罢太子的这一年里,他跟父亲彻底闹掰了,也让父亲认识到海河遇到挫折就自暴自弃了,他不可能再重回太子位了。

    但马奇已经答应了薛明阳调查此案,此案的结果是御臣被贬,海河被罢,马奇想要知道在朝廷中究竟是什么人能从中获利。

    在皇帝那,朱之臻、薛明阳的御臣身份不再可信了,朝廷内人心惶惶,有人拿捏住皇帝迷信的事实,暗地里搅动风云。

    马奇从来没放弃探查些蛛丝马迹,然后每次调查完都气喘吁吁地到海河那给他讲,海河看马奇淌着汗的脸,可怜他,就亲自给他倒杯茶水。

    “殿下也要自勉。”马奇说完就走。

    海河本来就放弃了调查的事,结果经马奇一说,弄得他自己也好像充满希望了似的。

    有一次马奇刻意在他那里留了很久,好像在等什么人,海河任凭马奇在他的桌子上写些东西。

    海河觉得,马奇凝神地思索了那么久,每天都这么做着同一件事,可是仍然没有调查出结果,那么看来马奇真的一点能力都没有,要么就是这件案子本身实在做得隐蔽,惊动朝野却迟迟未破,这已经说明了作案者有多高明,并且还达到了自己阴谋的目的。

    不一会,门又被敲了敲,海河好奇侍从的几个姑娘为什么没有阻挡住此人,莫非来者也跟马奇一样带着调查令么?

    海河过去开门,一边看着入神思索的马奇。

    来者却是薛明阳公。

    薛明阳看见马奇,轻声笑了一下,马奇听到响声,回头看了薛明阳一眼,接着示意海河殿下也在桌上坐下。

    “马调查史叫老头过来有何贵干?”薛明阳问着。

    马奇铺开张纸,说自己要给他们梳理整件案情。

    “十二时正惊天变,龙隐于世二十一。”马奇缓缓道,“大理司的诸位已经将黑色算签交给了我,上面除了交代海河殿下要在二十一岁死去便是留下这么句诗。”

    “当天上午,文渊阁采光楼的钥匙一直由明阳公保管,因此要到采光楼盗取算签必须经由明阳公,或者由明阳公本人出手···”

    “马调查史仍旧怀疑老臣?”

    “实在抱歉,马奇愚钝,从来没探过案子,只能靠穷举法列举出所有可能性排除破案。”

    薛明阳朝对方点点头,示意马奇继续,马奇也颔颔首。

    “有了钥匙,便可以在采光楼更换了算签。”

    “有没有可能算签在前一天就被盗走了?”

    “有可能,但是这种可能又被明阳公自己否定了。”马奇看向薛明阳。

    “的确,老臣只在那天有所疲倦,其他时间一直是盯着采光楼的钥匙的,毕竟为海河殿下算运并非小事,钱肆光公曾嘱托老臣看管好钥匙···”说到这薛明阳突然停住了。

    海河也低下头,马奇接着说,“因此,除非明阳公说的是假话,那么更换算签的事只能发生在当天。”

    “有一种可能是,有人是趁着明阳公打瞌睡时将钥匙拿了去采光楼换了算签的签筒,问题就出在这,明阳公口口声声说自己工作时从来不睡觉,可在那天——他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明阳公是何时有倦意的?”海河问道。

    这时薛明阳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马奇立刻扫了他一眼,薛明阳不得不抬起头,“殿下,是同您母亲,端木皇后讲过经后,脑袋就不怎么清醒的。”

    海河立刻站起来,“我母亲?您说她有可能···是吗?这不可能,她不会有这种意图。”

    马奇接着道,“总之明阳公是这么说的,可是仍然有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

    “那就是明阳公自己演了一场戏,他装作瞌睡,实则是在欺骗前来拿取算签签筒的钱万返公,同时将疑虑倾倒在端木皇后身上;可是这种可能性被我否定了,因为明阳公同肆光公交情实在是深,我不信明阳公会做出此事。”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演算中途被更换的算签?在场的有那么多可疑的算官,我记得,当时有个算官出奇的愤怒,直指钱万返公···”海河问道。

    薛明阳想起那人来了,忿忿道,“委托马奇公与大理司前我早已调查过所有算官。这些算官都是钱万返的所管的一半的户部手底下的,也都是同钱万返交好的,而那个很出头的算官就是东北城高家的高瑜。”

    “高瑜?”马奇愣了一下,接着回复平常,问着海河,“那么当时在场的都是谁?”

    “在帏幕内看我演算的只有身为御臣的钱万返公,另外两位御臣明阳公与之臻公都在帷幕后面,没有作案的可能。另外还有五名算官,都是户部的,除此外还有海过隐实陛下,端木近缘端木皇后,以及海河殿下自己。”

    海河皱着眉头,“帷幕内的这些人,难道真有人要陷害我么,可这又是为什么呢?我之倒下,对他们有什么益处呢,我实在想不清···”

    “另外,我还要为殿下排除一点疑虑,那就是我已拜访了钱万返公···”

    “万返公···他怎样?”薛明阳问道。

    “万返公已经很老了,说话时颤颤巍巍,但语气坚定地跟我讲,在演算途中不可能有人更换签筒,况且众目睽睽下也极难做到,即便那更换签筒的人的确是高瑜,他也不可能在演算时这么做。而且,要做到更换签筒谈何容易,那签筒的封漆片是吏部独有的,我们也知道,吏部是为钱万返公执掌的,虽然现在由之臻公暂未代理。”

    “我听说吏部的那些人现在不怎么听朱之臻这老家伙的话···”薛明阳叹叹气。

    “怎么?”海河咦道。

    “殿下不知,朱之臻此人除学识外并没什么真本事,于官场之道只懂溜须拍马,别个都是暗斗,朱之臻的心思却能写在脸上,然而他也就是靠着溜须拍马的技术能在皇帝面前混的风生水起。”

    “所以说更换签筒的封漆还要经过吏部,因为只有吏部有那种特定的封漆痕迹?”海河问道,接着搓了搓手。

    “正是。”马奇道,“知道了这些,我们就要开始调查了。还有一件事,殿下···您知不知道,其实原本在那签筒中···抱歉···万返公告诉我他原本故意将所有算签都弄成了大吉来着。”

    海河感动地点点头,“我对不起万返公,下次你见到他,就这么对他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