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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珑·风朴 (下)

    “是你!”

    “是我。”

    “你怎成这样了?”钱银回头恨恨地打望那四位老人,斯人早就遁逃进另外一处坑室。

    风朴不愿回答,只是淡淡说自己不慎迷路走到禁林结果跌进坑中,他每颤抖地发出一个音节都要缓好久,因为面部的肌肉总是因为剧痛不自主地痉挛。

    钱银叫他不要再讲了,一边仔细打量他,看到他脚上的夹板时出神地望了好久。风朴虽然默不作声,但眼睛却模糊着看到钱银看着他的伤处,于是心底有种莫名的屈辱;这的确,是他朋友给予他的疤痕。

    钱银忽而闪烁着眼睛问他,“你不是自己滑下来的对吧?”

    风朴有些惊讶,“是我自己···滑下来的。”

    钱银不再追究,可心中有了一丝疑惑,因为那个巨坑周围是明显着围了几棵树的,这些树同周围的树木格格不入,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看到那几棵奇怪的小树不感到惊讶而放缓脚步。她继续将目光抬高,看风朴的光溜溜的脑袋,她本知道风朴忍受着巨大痛苦的,也打心底认为自己绝不能开风朴玩笑,结果还是因为风朴太过奇怪而哼地轻轻笑了一下。

    风朴觉得羞愧,将脑袋微微低下来不再面向她。钱银立时感到自己铸下大错般请求风朴原谅,她本没取笑风朴的意思,“怎么办呢怎么办呢···”钱银着急地想。

    她从怀里掏出两颗黄澄澄的东西,一边在风朴面前晃晃,“我给你剥桔子吃。”于是她一根小手指扳进橘子里轻轻环剥,“不嫌我手脏?”

    “不嫌。”风朴发出轻声。

    她就喂他,然而风朴每咀嚼一下就感到头的内部针扎一样疼,于是止不住地咳嗽,这时他因为羞惭而痛恨起自己来了,“不必了,你上去,把我留在这。”

    “那你怎么办?”钱银好奇地问,一边让他张嘴自己要挤橘子汁给他喝。风朴的脸涨红了,好在他的脸本来就充血而显红色,钱银就没有发现他的这份害羞。

    “我在这···慢慢等死就好了。”风朴缓缓说道,他清楚,那些老人口口声声说是要给他将体内汹涌的内力牵引出来,但他有意无意已经听到他们说的另外一些话,清楚自己的经脉因为磅礴内息的冲击已经错乱了,甚至穴位也错了位,原本固定的脉络变得非常脆弱,甚至在缓缓移动,筋络的每一次牵拉都让他冒着冷汗而面色愈发苍白。

    他这么一说,钱银反而坚定地坐下来了,她大概能猜觉到风朴正经历的巨大痛苦,所以拿起木勺子开始喂他粥喝。

    “我不喝!”风朴闭着嘴,眼神幽幽,朝洞内的深邃处望去,现在剧痛的劲一过,他感到全身麻木了,反而整个身体不属于自己了,好像被控制了一般,迷茫得有些害怕,似乎察觉到死亡,于是他咳嗽着大笑,一边笑出声,“来吧,叫他们来!”

    “什么他们?来什么?”烛光下钱银的发簪闪着光,眼睛睁得很大,小脸红扑扑的,她隐约觉得风朴看到了死人才能看到的东西,便狠狠盯着他,怒道,“不要去看他们,他们不是好东西,风朴,你看我,看我,不要看他们!”

    风朴这时将眼睛慢慢移向她,觉得她眼仁晶莹,而头发没有她姐姐那样闪亮,大概也没有那么柔顺那么长,她们俩性格也不一样,因为钱银这时狠狠挤着的鼻子不像平时那样挺俏漂亮了,她一脸英气,虽然是一副凶狠模样但这就是她特殊的美不是么?风朴慢慢思考,也确实看不见那些污秽的东西了,这时他们彼此就对视,钱银的眼神指引着他,对风朴而言,这无疑就是大海中的一根救绳。

    钱银继续喂他粥,风朴此时很顺从了,他觉得至少不能辜负钱银,这位钱家未来的家主。

    烛光下钱银从没这么可爱过,她全然忘却当初他打架时狠狠地打过她的那几下,或者她不谈,总之现在她很从容,全身心地投入拯救他的工作中且要求风朴活下去,即便她没那么说,风朴也会不令而行的。

    风朴模糊的眼睛越过钱银瘦削的肩膀,无意间看向墙壁上那几个随烛火摇摆的六张小人图。

    那六张人形图案越看越怪,何以那四位老人都殚精竭虑不惜花费一生的代价钻研其中奥秘呢?风朴咽下一口粥,一边思索,一边回答钱银时不时的问话,“不烫。”

    那六个人形的确古怪,他们造型不一,但是全身上下画的穴位他倒是清楚的,他看到每个小人身上都画着一条条奇怪的线。

    这时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发觉自己肺腑内那股排山倒海的内力竟然顺着那第一张图上小人身上的线流动起来,接着他觉得自己身上的痛楚忽而减少了一些,于是他为了让自己更舒服点更加仔细地盯着那脉络看,于是体内的内息继续按照图中的路线流动,接着流完了第一条路线,然后是第二条,他觉得体内的痛苦确实少了一些。

    不多时他竟然将第一张图原原本本地看完了,感觉体内某几处经脉流动时不再剧痛却有些痒了。

    可是一旦他停止了那股剧痛就接着袭来,于是风朴接着就看向第二张图,第二张图是另一个形状的人,其人面色痛苦,正如他此时这个模样。没成想按照第二张图自己体内的内息流淌得更快,痛楚似乎又少了一些。结果第二张图也轻松地看完了。

    当他看完第二张图时,体内经脉的微微移动已经不能牵动出痛苦了,不过反映感觉上却是很痒,现在剧痛的感觉竟然慢慢向酥痒感靠拢,风朴皱着的眉头有些松缓了。

    于是他向第三张图进发,即那张耗费了几位老人九年之久的小人,他看着那人轻松的面相,有些鄙夷,再看那人身上经脉的走动,发觉自己体内错位的经脉似乎在移动,并且依赖着巨大内力的牵引向图上的经脉位置靠拢。

    风朴不知道的是,四位老人各自三十年总共加起一百二十年的摧枯拉朽般的巨力已经将常人身体不可撼动的经脉位置直接动摇,现在他的经脉穴位已经能够自行移动,这在常人是不可想象的:经脉移位,岂能不死?的确,风朴是要死的,可是几位老人何等精纯的火宗纯阳内功,想要吊住他一时半会的性命岂是难事?接下来,风朴就是依靠此等巧合完成了天底下最难的事。

    由于他筋脉能够较为灵活地移动,打通穴道自然要简单许多,正因此他不一会就打通了第一二张图中的穴道,至于第三张图那些困惑四位老人很久的穴道风朴打通起来自然也没有感到十分困难,几乎是一气呵成。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脸色有些放松,竟同第三张图的人物面孔大为吻合。

    接着他感到筋脉各处奇痒无比,似乎经脉不听他的指挥开始自行移动一般,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巨大的内力开始顺着他柔韧的经脉有规律地移动,好像无数条龙在空中飞舞,风朴痒得在地上打滚,这比起剧痛,自然是另一种同种程度的难受。

    钱银连饭也不顾喂了,说着话安慰风朴,觉得风朴没有活下来的希望而掉下泪来了,她红着眼,看着这个青年脸上的血肿渐渐消散,反而呈现出健康的血色,认为是攻心的征兆,觉得风朴活不久了。

    于是她握住风朴的手,风朴因为巨痒而迷乱的心思立时收了回来,他也紧紧地握着钱银温润的手掌,觉得她手心的汗比他还多。

    风朴向第四张图进发。第四张图上的小人没有刻画面容,风朴发觉第四张的人身上竟然画了两条线,正惊讶间有感觉自己体内的经脉似乎正按着第四张图的要求不断回龙,体内的无数条龙聚成两股,两股各自吐息,结果感觉竟然正是按着第四张图的指示来。

    风朴从迷乱中回过神,过了许久,已然通过了第四张图。

    不料痒感不减反增,他感到刚刚汇成两股的龙群又失去了指挥,体内的经脉继续灵活地移动,这次他因为这种奇痒而大笑打滚,结果钱银激动地拉住他,告诉他不要放弃,风朴当然晓得,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看向第五张图,发觉第五张图有八条内力流动的路线,他凝聚心神,竭力使那些经脉的流动按着他自己的控制来,这个过程自然很痛苦,不知不觉间他竟然有些神经错乱,因为刚一觉得经脉已经按照他的意思汇聚起来,结果筋脉们好像又有了自己的思想一般混淆不清,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玩小时候抓鱼的游戏。

    不知过了多久,风朴发现自己还紧握着钱银的手,而她还在一旁关切地看着他,头发已经有些披散,汗水沾湿了她的发丝跟额头。

    “你这就不好看啦。”风朴微笑道,觉得自己胸膛内说不出的充沛盈实感,接着就再次潜心同体内移动的经脉作对。

    他依靠自己痒的程度判断自己的经脉有没有走错路,痒的程度每减少一分,他就觉得自己离成功更近一分,最后当他浑身不再有其他感觉时再一瞧,第五张图已经被他看完了。

    这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处阴凉的角落里,原来自己是纯凭记忆完成第五张图的,钱银这时已经将他在无意识时搬到了这里,似乎觉得这样他会好受些,他想象钱银那么瘦的一个女孩搬动他时费劲的模样,更加惭愧了,不过这种惭愧,却是带有希望的了。

    他叫钱银拉着他移到第六张图前,钱银觉得他的命已经燃至终点,便应允了。

    第六张图足足有三十二条路线,可谓极为精深,但在风朴看来不过是第五张图的翻版,他深吸一口气,又琢磨起来。因为有了刚才的经验,这一次所耗费的时间竟然少了几倍,最后待他看完第六张图的最后一笔,竟然觉得有些遗憾。

    原本完成第五张图后他已经可以自由地运转经脉跟肺腑中充盈的内息,只是间或胸中会有一股烦恶,自第六张图后连那股烦恶感也消失了。

    风朴长舒一口气,坐起身,望向钱银;那女孩则在他眼中看到莹莹的流光。

    此时距离他第一次看第一张图,已经过了两天两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