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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珑·三宫 其一

    几乎一夜间,海河就感觉到同自己的亲弟弟关系淡漠了,他们虽然还保有某种默契,譬如一位他们亲近的宫女姊姊例行端来糕点热茶时两兄弟仍会笑笑分别接过对方爱吃的东西转交过去,不过那种默契只是习惯积淀下来的赘物罢了。

    原先他们睡在同一个大床上,没来由地聊天到深夜,什么都敢聊,你一句我一句。然自打“二十一”算案后,海平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哥哥了,他原先常常在下午截道拉住穿着官服配着玉佩很是洒脱的钱万返,钱万返负责督吏部与户部积累了不少官场秘闻,同时近二十年安汀城守的经验给这位老人添上一抹满肚子故事的说书人色彩。那时钱万返将帽子轻轻一搁,海平津自己到隆起的白玉殿基前一坐,钱万返站着就给他挑些讲些自己当年的经历···他怎么也想不到,万返公会借“二十一”大演算之手猛地摇撼哥哥的皇太子地位。

    现在他们兄弟俩躺在床上,却没话可说了,海平津想找些话,可是海河背对着他,海平津不知道哥哥睡没睡,既胆怯也没有心力去问他,兄弟两人第一次感到陌生。第二天他悄悄去找海过隐实大帝倾诉,海过隐实当即给海河在走廊紧挨着原来住处安排了另一间屋,到了晚上海河并不知道这些,海平津脸红地告诉他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独自一人睡在一张床了,言下之意是不需要海河了。

    “那么我要去哪呢?”海河微一咧嘴撑起丝笑容。

    最后他目送着哥哥慢悠悠地抱着床被子低头走出一同居住十八年的房门。当看到哥哥还带着自个的花瓶缓缓进了走廊而被黑暗裹住身形时,海平津泪花一闪,想去叫住他,可海河已经将新屋的门关上了,只见过了会那间小屋的窗上亮起一点烛光,今晚两兄弟大概都不能沉沉睡去。

    海河将刚好空着的花瓶举着,找了个显眼的地方放下,每天白一时他父亲都会自花园归来,给自己的儿子各带来一只小花,当小瓶子插满了花时他们会一同再去种下。海河躺在陌生的床上,辗转啊辗转,觉得被子没有以往那么轻了,同时屋内空气燥热难当,于是把被子扯下,到门边将窗半开一扇,接着不动了,月色星光只能洒满他的半边脸。

    第二天他在白三时起了床,周身困乏,海河倒是看过不少医书,猜测这是疾病将至的症状,“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在二十一岁那年······”他将窗户整个打开,想去闻闻花香。可是花瓶里没有花。

    海河头一次自己更衣出门,几位他熟悉的宫女和小宦还不知道他已经搬了屋,他见海平津的屋门关着,寻思弟弟为什么还没起床,莫非是同他一样昨晚失了眠?接着海河目光一侧,瞧见弟弟窗边的花瓶上插着支漂亮的红花摇摇摆摆,一股刺痛。于是他又悄悄溜进花园,“我自己给自己摘吧。”他弯下身子。

    今日海河没有同父亲一同到天乾门听政,反倒是他的弟弟海平津,早晨被朱之臻火急火燎地拉起来,朱之臻满头汗水地瞧他,间或轻轻跺一跺脚,海平津领受了亲近女婢替他换衣,便被叫到父亲门前,他自己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海过隐实皱着眉头看着他,一边训斥他,他不明父亲的意思,只能战战兢兢,看看旁边的朱之臻。朱之臻却像很欣喜地回视他,海平津犯着嘀咕,这怎么回事呢,为什么突然成了这副样子呢,没人通知他要干什么,好像大家觉得他必须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的一样。

    他想拉父亲的袖子,被他甩开了。海平津跟在后面,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他从寝宫群跟出来,头一次觉得周围的事物很陌生,好像大家不认识他了一样,虽然太阳仍然斜斜的擦过廷殿的龙角屋檐,可是洒下的影子却显得分明而突兀了。海平津第一次站在朝拜的群臣面前时就是这种感觉,原来哥哥常自承受的压力原有这么大······

    他站在海过隐实大帝身后,这时,刑部属下监察司的几位站出来,他们认为接下来要谈的事情不足为他人道,便求海过隐实恩准在午后正廷私下里汇报,海过隐实忽而回头看看海平津,一边摆出一个微笑,“你认为如何?”

    海平津愣了愣,接道,“他们既然这么想了,我觉得就应该准的。”

    “他们想,你就要准么,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所想的,都是对你有利的呢?平津,难道你认为他们说出的话就真是他们心里所想的么?”海过隐实阴沉着脸讲道。

    他的这种脸色是海平津从未所见的,所以海平津当下心中更加惶然,他觉得自己应当燃起一股热情,所以在这念头下挺直胸膛,“我认为应当准,不过监察司诸办事该给个理由的。”

    他们的对话大约被听到了,这些臣子背躬得更低,以至于将自己埋在前面那位的背后,这样就不必将脑袋露出来去看皇帝与其子的神色,这样一来反倒简单,也省了大家之间相互揣测;老一点的大臣干脆摆摆脑袋将帽子压低了开始分散注意力,既然事情暂时跟自己无关,就不必将自己掺和进去,即便自己也是朝廷的一员。

    监察司给出的理由倒很妥当——他们有所谓的线索。他们当中几位奉了御命的调查史出入无碍,先是拿了薛明阳坐任主事的文渊阁所有阁楼的钥匙,再神情严肃地恐吓端木皇后,后者因为在大案的当天曾进出过薛明阳的书房,那么就有可能遇见过拿了采光楼钥匙的人。端木皇后并没有被这种恐吓给惊倒,她锁眉思考,接着摇头,没有给出任何一个人名,而且所有调查史都知道海过隐实大帝多信任皇后,即便他们有御命,也大概会触怒皇帝,那么这么一来真相也许就擦肩而过了,但调查史们毕竟不都像马奇那样为了工作敢于揭露真实,所以他们只得汇报一些其他的有用的事情,这些有用的事情能够掩盖他们在另一方面的无用,他们就是这么想的,连句式都定的清楚明了:虽然我们在···没有发现,但在···的另一方面却有重大收获。他们的收获是什么呢,能够推动调查发展却有没有任何用处的线索,通过这种线索根本指不出任何嫌疑人,但就是能蒙混得皇帝觉得调查过程进展的很快。

    海过隐实马上同意了——仅仅因为调查史们稍微提了提”皇后“二字,真是屡试不爽!好像他们熟读了墨丘曾因之而被弹劾的《驯帝说》一样。海平津却觉得他们的理由十分牵强,然而惊讶于父亲同意此事便不再有自己的想法了,“父亲当了这么多年皇帝,想法总不会比我差吧?”

    天乾门例行听政后,朱之臻因身体故向海过隐实大帝告退,但未得允可,于是不得不面带愁容抱着看似病重的身子待在丹墀下,海过隐实将所有人所有事都处理一遍,便吩咐将今日的奏章都交给文渊学士批改,过后他会检查一遍。当群臣迈着步子加快步子走了时,海平津也想退下,接着被父亲阻拦,朱之臻好像预感到什么,身体发着抖。

    他们谈了谈改换太子的事情。

    “那哥哥怎么办?”海平津极度惊讶着一口讲了出来,他本来就没有跟哥哥有什么隔阂,打心里觉得帝位一直属于哥哥的,可看到父亲的怒容跟朱之臻一反常态的尴尬神色,尤其是朱之臻,他像看一个小猴子一样看海平津,海平津觉得自己有理由同他斗斗,可父亲在那,反倒是帮着朱之臻说话的,朱之臻呢,虽然平日里是害怕的模样,但即便害怕,也从未放弃支持所有海过隐实大帝的想法,并倾尽自己力量给予皇帝的想法以理论基础,他们互相帮助,自己怎么能敌得过呢,海平津脑中迅速过了一遍,接着又低下了头。

    海河坐在夕阳下等着弟弟或者母亲或者父亲回来,这时天气已经寒冷,一位小监跑过来给他递件衣服,接着匆匆跑走了,海河并没有同他说成话。

    于是他挪了挪座位,但是新位置很冷,于是只得坐回原位,可这里就已经看不到正落去的夕阳了。他奇怪人们去哪了,朱之臻今天没有过来给他上课,自己便随意翻手中放着那本读了很多遍的《腧穴群经》,忽地猛一捶腿边的石板,“像个楚楚的思人不得的痴情女子!”

    他站起身,回了屋,点了烛火,从第一页重新翻起这腧穴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