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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色本是空,那愁又怎生得解

    家宗宴开始的几天前,清姑关,幽泉关,阳关,安汀城,雪里关,芜城关就开始热闹起来,各宗的人都准备起各自的服饰及彩礼,就比如清姑关的王家,除王一凼外的所有人都要去子母宫参加喜宴,包括作为现任宗主的王复礼、其妻钱姒媛正是那钱家的长女,王复礼的元配妻子早已谢世,他们的孩子家洛还只有十四岁,钱姒媛嫁入王家已有三年,可仍未有孕。每年的家宗宴上王家人都穿着极有特色的丝绸长袍,王复礼曾亲自跑遍整个城,订了一套缝着金丝的白色女袍,且每天都要往裁缝铺去一趟以便监督丝绸长袍的制作情况,他常常要求老裁缝把未制成的衣服展示给自己看,自己觉得有不妥的地方便要对方修改。就那样某天他捧着那件衣服送给自己的现妻子,她呆呆地看着那件衣服,几天后的家宗宴上她自然就成为了造访子母宫贵人们眼中的焦点,尽管钱姒媛本人面无表情,全程不找人搭话,但各宗的夫人们、海家的妃嫔们都慢慢将圈子定在以她为圆心谈天说地,而钱姒媛仅回答而不起话锋,她目光游移,大部分时候会在某个偏僻的角落停靠一秒,却装作自己不过是无意中这么做一般,她身材整个继承了她母亲的高挑,娴静而显得单纯,钱家小姐式的瓜子小脸跟高鼻梁,只是眼神无光且薄嘴唇少些血色,这使她本人看起来不甚健康。她就那么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大家反而受她吸引,唯独钱家所有人除外。

    她虽为钱家长女,但由于某些原因早早离开钱家,安汀城喜欢嚼舌根的人户一致认为她是被钱家人赶了出来,而王复礼英雄惜美人将她娶进家,但这显然无法解释钱姒媛与自己家庭的疏远以及钱家王家人自此之后的敌意。也许相反正是由于她与相差数十岁的王复礼相爱了并最后成了婚,况且王复礼曾有过一任妻子,而他们这么快就成婚明显表明王复礼多擅长移情别恋······这都令钱家人认为丢了自己家的脸,尽管那丈夫是王复礼,同钱肆光一样岁数,一样是管理天汉一大主州的家宗家长,这是钱肆光无法忍受的。

    但这一切都是舌根,仅仅是从现象上升为理论的无数解释中的一个,因此有必要将一切公知于你们众人,否则你们会将钱姒媛及王复礼误认为另外两个他们根本就不是的人,这样的误解无法让整个故事变得多扑朔迷离,反而琐碎,我们不要戏剧性,只讲事实。

    钱家重武并且其武学要旨重在冲脉,利用至刚至猛的内力贯冲阻隔的穴道,每打通一脉的诸穴,便能将内力与真气从这几处穴道中经营绕转,不同的穴道对真气起的作用不同,有的负责贮存真气,有的负责缓冲过猛的真气,有的则能催动真气流动将其贯跃而出,最后真气被挥洒出穴道起到伤人之效。钱肆光自然像父亲当年要求自己跟兄长的那样要求自己的孩子,而钱姒媛就过早地学起这火宗内功,钱府有个大深坑,她每天都去那下面修行,每每黑着眼圈回来,直至后来开始咳血,很明显这刚猛的内功已经损害了她的经脉,她打不通穴道,可仍硬撑着打,直至肺经受损,身体大耗,最终显现成如今这番弱不经风的模样,但她从未给父母亲及兄弟妹妹讲过自己的身体状况。也许是常年不间断修行的缘故,她也有了些成绩,早早学会了烧指,轻易就能将内力由手少阳经激射而出,之后却再无半分进展,这么一来她原本只是身体上的受伤也落到了自己的心中,整个人无精打采闷闷不乐,这种因为令人感动的善良所引发的恶循环只能将那人毁灭,这种毁灭与她高洁的心灵是绝不对等的。

    两年前的家宗宴由钱府操办,大家都早早来了,席间钱肆光便带着女儿儿子找各位敬酒,王复礼妻子逝世已有一年,可仍然沉郁,脸不自然地下垂,不瞧人。王家席上的一切竟由十来岁的王家洛照办,他年纪虽小,指挥起一切来却不紧张,有着大人的游刃从容,这时钱肆光过来,王家洛便拜了拜钱伯伯,钱肆光微笑,接着身后露出一侧瘦削的身影,就是钱姒媛。王复礼本来仅仅一瞥,忽然却惊地直起身,眼睛怔怔盯住钱姒媛,竟有感动的神色,他妻子生前躺在病榻上,他跟她柔声地聊着天,她脸有病容,肺有问题,常常咯血,心知一切治疗都是枉然,就像拽着生命之绳不令它随风飘走,可她却舍不得离开陪伴多年的清姑关王家,王复礼很多事上都缺乏细节上的认识,上朝时所做的奏章都还要经她仔细一读并修改后才能放心,儿子家洛才十几岁就已机敏过人,而她很担心儿子的教育问题,时常想托丈夫找一名名师······而大家也舍不得她,所以她又怎么能轻易离开现世呢?她絮絮叨叨这一切,不一会就泪涟涟了,王复礼只能瞧着她的面容,“复礼,我求你别走······”在她生命最后竟反而认为要离开的是王复礼跟她儿子以及她所爱的一切。

    她的模样已经刻在王复礼心中,因此看到钱肆光身后也同样患有肺病神情悲戚的钱姒媛他便迷茫了,而不得不直起身再瞧以至于越瞧越像,他惊骇地讲不出话但他心知钱姒媛的确是病了。最后钱姒媛向大家道了歉说要早早离席去休息,王复礼也站起身寻了个理由离席去找她。在钱府一处幽深去处,她倚坐在一处石台上出神望着面前的一汪潭水。她见了王复礼疑惑而有礼,王复礼忧心忡忡地问她些问题,都是关于她近期健康的,当问到是否有咳嗽或咯血的问题时她支支吾吾,王复礼疲惫却坚持地盯着她,钱姒媛不得不告以实情,“王伯伯,我几个月前就已经咳起血······”她倒不觉得这很危险,况且除了上述症状出现外并没有其他明显问题。王复礼气愤地要为她把脉,接着内心越来越惊讶,“你不能再练下去了!”他惊叫道,指出她肺经已然受损,但据脉象仍有治愈的转机,“快告诉你爹,不行,我这就去,”于是王复礼站起身神色慌张,他确实想到了自己去世的妻子。

    “不能!王伯伯,别告诉我爹······”

    “怎么,难不成肆光他得知了你的病还会再叫你练功不成?“

    “正因如此,你一旦这么给他讲了,他立马就会叫停,甚至让我日复一日地躺床上养病,那样一来,我就失去自己的意义了,什么都不能做,那么不充实而懒惰,况且倘若我养成了那种懒惰的习气,就算病愈也是什么也做不成,这样一来又有什么用呢,”她缓缓道,“王伯伯,我求你别去······”

    这一下王复礼又骇极,钱姒媛讲的这句话正是他妻子生前讲的同样一句话,他充满怜悯地握着她手。这一幕最后被钱肆光碰见了,钱肆光本是因王复礼出去良久要来找他的,没成想却在此处撞见,而且自己的女儿也在那儿,他们彼此挨得那么近,甚至钱姒媛心甘情愿地教他捧着手,神色怔怔地望着王复礼。

    钱肆光心中凛然一震,他后退半步,似乎难以置信,是何时,平日里那么文静的姒媛···不错,她刚刚第一个走,不正是给王复礼这贼徒一个信号吗,紧接着王复礼也离席,他当时为何没有注意到呢?最令他气愤的是他钱肆光对此竟毫无所知,他一个父亲就这么被瞒着······他身形虽单薄,衣袍却鼓起了风,他穿过树林朝他们走去,整个过程中他更是注意到整个环境是那么幽静,多么适合情人幽会。最后他们也注意到了暴怒的钱肆光,可钱姒媛的手却仍停在王复礼手中,根本没有脱手的意思。

    “你们在干什么?”钱肆光怒道。

    钱姒媛一呆,单纯得没有弄懂父亲的意思,可王复礼却将手收了回来,他这么一松手,钱姒媛脑中一根线忽而绷断了,闪电击倒大树,她颤抖地讲道,“爹,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复礼也企图解释但被钱肆光严厉轻蔑的一瞥拒绝了,他怎容被污蔑,既然解释必然会受到误解。于是他站起身,神色冷漠地走了,空留钱肆光跟吓得讲不出话的钱姒媛。钱肆光忽然不再生气,而是显得很老,双目失神。

    那场家宗宴不欢而散,钱家与王家已然不和。而钱姒媛终日里得不到认可,父亲不理他,她的母亲高雅怡也带有责备地看着她不说话,她们平日里关系多好啊,残酷对比下的矛盾情感使钱姒媛日渐消沉。家庭的饭桌上,钱姒媛似乎被孤立了,从前,钱镜时常要在开饭前给她讲些有意思的事,喊声“大姐!”然而如今钱镜只是低着头扒饭,没有半分礼仪,钱肆光本来会立刻指出钱镜这礼仪不周,“镜儿,瞧你那丑样!”现在却故意板着脸,他从未这么板过脸,他甚至连怎么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都不会!钱珂儿茫茫然看着桌下的脚好像这一切都跟她没关系。

    “爹······”无数次钱姒媛想讲话,眼泪不由自主。可没人理她,她就这么饱受折磨着的沉默,病却愈发加重。

    最后在某天晚上钱姒媛离了家,遮住面随便雇了辆马车出了安汀城,一路她咬着牙,好,大家都认为她是那么一个人,并且根深蒂固着,那么她就这么做给他们看,你们瞧瞧啊,我的确是这样一个人,你们气吧,气啊!她敲响王家的门,径直找到王复礼,跪在他面前要他娶了她,否则就那么跪着,王复礼见她病容越发凸显,讲不出话。

    钱姒媛最后逃到了王家这件事很快便走了出去,最后传经整个阳关后到了安汀城,几城百姓就靠这么些话题度过无聊的夜晚,大家讲着讲着就讲到着钱姒媛多么卑贱,王复礼又怎么看得上?为保她声誉,王复礼最后与她行了虚假的婚礼。他们成了有名无实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