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们是谁
“我现在是一把剑吗？”
“不，你是一座坟。”
少年看着自己手掌上的纹理有些迷惑，这双手既不粗粝也不柔弱，指节有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与茧子，这是双坚实有力的手。
问题是，这不是他的手。
一刻钟前，金乌蔽世，大日熔金。
诸天万界，剑炉一宗无数宗门、洞府、据点甚至店铺被金乌宗同时拔除。十几代人的仇怨纠缠与谋划穿插，在这一刻化作滔天的火海，焚尽一切。
剑冢与其他剑炉一宗的宗门并没什么两样，煌煌大日辐照下，片刻间灰飞烟灭。
剑冢说是宗门，其实是一座坟墓，它是剑的坟墓，也是用剑人的坟墓。
剑炉一宗的名剑数不胜数，若有损毁无法修复就会送来剑冢。有些没有宗嗣徒弟可传的剑炉门人，晚年也会带剑来到剑冢，在弥留之际走上剑山，折断宝剑借剑山的剑气消解躯体，化作剑山的一捧尘灰。
但是剑炉排得上号的宝剑，都在排得上号的长老弟子手里，他们都活得很好，宝剑也就活得很好。
所以剑冢上属实没有什么惊俗骇世的宝剑，也无人惦记。
金乌宗地偷袭突如其来，摧枯拉朽，大日熔金阵直接熔炼了整座剑冢，宗门长老力战而亡，十二位守剑山的门徒也惨遭非命。
金水横流，火雨蔽天的剑山之前，一名身穿深黑纹绣长袍的小女孩凭虚盘腿而坐，浮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
“我是谁来着？”不顾四周高温逼人尸横遍野，少年细细回忆。
记忆里自己是个老实木讷的人，不不不，好像自幼就都夸自己聪明伶俐。自己好像有个悲惨的身世，又好像童年备受宠爱。有青梅竹马的爱人，有陪伴自己的妻子，好像还有许多许多人交织缠绕与自己命运相牵，但他一个都想不起来。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甚至不知道我现在是谁了。”黑衣小女孩皱起眉头，透过火云浓烟眺望深空，“我是剑炉本代剑宗吴纤的一个念头，她被金乌宗的十日炼阳阵偷袭，十日齐炼，一炼十日，此刻正是第十日。”
“历代剑宗都会悄悄留一道剑气于剑冢之中以防不测，原本我想借剑山的剑气重塑躯体，借尸还魂。”黑衣小女孩的杏眼忽然滚出豆大的泪珠，连珠成线，再也止不住。
少年懵懂地看着小女孩，许多女生的身影在她身上重叠，有明眸皓齿的少女、有莞尔一笑的佳人、有温婉动人的妇人。
少年踮起脚尖，为女孩擦去眼泪。
女孩惊愕地看着少年，发现他迷茫浑浊的眼神里，慢慢透出一线坚定的光亮。怔了片刻，女孩袍袖翻转，打落少年的手，少年反应不及跌倒在地。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就在刚刚，她死了。”浓烈的悲哀从少女身上流出。
“谁死了？”少年干脆席地而坐，与凭虚而坐得少女一天一地，面面相对。
少女的眼睛瞪得浑圆，泪水不停流淌，凄然道：“吴纤死了，临死前她切断了跟我的一切联系，嘱咐我把剑气自己炼化了，要我好好活着。”
少年闻言认真地打量了下少女，黑色的长发在背后结成一束，几乎要蜿蜒到地上，杏眼里满是悲伤依旧泪落不止，柳叶眉梢促成一个好看的结，樱色的唇也紧紧抿着。这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生动无比。
实在无法理解少女现在的状态，少年皱眉道：“对不起，我有点糊涂，那现在你是谁？”
“对啊，我现在是谁呢？”少女松开盘坐的双腿，赤着的玉足步步生莲，飘然落到地上，“明明只消再有片刻的时间，我就成功了，她就活下来了。她太傻了，临死居然还挂念我，可现在我怎么办？”
少女雪白的玉足如同泛着荧光，晃得少年有些眩晕，稳了稳心神，他坚定地开口：“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念头可以独活，你们究竟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但我能感觉到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是她，你是你。她希望你能活下去，你应该要好好活下去。”
默然的少女直勾勾看着少年，她望见少年眼眸中那线光亮劈开浑浊，放出生机的光亮。
眼神带着哀怨，少女不情愿地说道：“你的神魂已经初步融合了，你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少年有些错愕：“对呀，我又是谁，为什么我不记得我叫什么了。”
“新生之人，本无名。”少女负袖而立，扫视着尸横遍野，娓娓道来。
“十日炼阳阵太为可怕，金乌宗十只在世的金乌齐出，又是阴谋算计骤然而至，吴纤她苦苦挣扎几日，拼死一搏，以纵横一剑斩出一道裂隙，让我们几个念头带着她一魂一魄逃生。
逃亡过程之中九死一生，她的一魂一魄和其余几个念头尽数消亡，她们护着我来到此处，而我，就是她想要活下去的生念。
我来到此地时，尸横遍野，残魂遍地。我借助剑山威能，因地制宜摄取了你们守山十二人的游离残魂。取了一道胎光，一道爽灵，一道幽精，重塑三魂；又摄来一道尸狗，一道伏矢，一道雀阴，一道吞贼，一道非毒，一道除秽，一道臭肺，再造七魄。
此地并无女性躯壳，我别无它法，最后取了一人残存躯壳，一人灵性生气，以剑山无穷剑气与剑炉秘法，逆转造化，就造出了你。本来我准备隔空勾连，让她把神念灵性转移给我，我再借尸还魂助她逃出生天。
可偏偏这时候，她死了。
我万念俱灰之时，一道游离的神念鸠占鹊巢，借尸还魂，就是你！”
少女满是泪水的杏眼中要喷出火来，对着少年怒目而视。
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有躯体也没有魂魄，那你现在是什么状态？”
“严格来说，我现在是一把剑，临死前吴纤把本命剑气留给了我，我只要与剑气融合，再借剑山重塑躯壳，就能以一把剑的身份活下去。”少女说到求生之法，一扫颓废哀伤，严肃之至。
“那你不能像造我一样再造一个身躯吗？”少年好奇地问。
“不能。”少女重新变得哀伤，“我只是一个念头，能思考却无魂魄，有法力却无神念，本体已经形神具散，若无这道剑气，我也早就消散了。”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不禁感慨世间奇迹丛生，仿佛瑰丽画卷刚刚为他掀开一角。
“当今之际，我带来的法力即将耗尽，我将入剑山闭关，与剑气融合。你既然因为吴纤和我而活命，那你愿不愿意助我活下去。”少女不悲不喜地望着少年，既无期许，也无催促。
少年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少女，混沌的记忆难以梳理，只有支离破碎的片段为他刚刚回暖的身躯注入一丝温暖。
“我答应你。”
少女眼睛瞪得浑圆：“不怕吗？”
少年把手揣进袖子，无奈道：“都说死去活来的，我倒好，这一下死了十三次，还活过来了。此刻的我记忆全无，我本来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人活着是需要一个理由的。”
“我从来只知道活下去，却不知道为什么活下去。”少女陷入迷茫，干脆也学少年席地而坐，平等面对。
“我们替她报仇吧！”思索了片刻少年忽然眼睛一亮来了精神，如惊雷的声音把少女吓了一跳。
少女看着少年的灼灼目光，知道他不是玩笑，无奈地告诉他：“金乌宗统御万界，在扶桑神树上的老巢更是号称天庭，审判诸界。你一个鸠占鹊巢的新生雏鸟，我一个苟且偷生的残存念头，推翻天庭？吴纤一剑纵横，剑气寒光九重天，神鬼劈易，她也死了呀。我们俩又能做些什么？”
“来嘛，不试试怎么知道！”少年站起身来，拉着少女的手把她也拽起来，盯着她认真地说道：“我因为你们而活命，因为你们而死也算无憾。你一味求生，可须知向死而生，不舍生拼搏，又怎么能好好活着呢？”
新生之人皓白如雪，残存之念纯洁如霜。两个胆大包天的人互相对视良久，毅然点了点头。
不动声色抽出手，少女思索片刻正色道：“我已经有主意了。自今日起我更名吴阡，与吴纤同音不同字。你无名无姓，化她吴字为伍，名为伍陌，你我阡陌纵横交织，再不分离。我负责让我们两个活下去，你负责决定我们怎么活。我们还要为她复仇，去他的金乌宗，我还偏要敢叫日月换新天！”
少年喜不自胜，朗声而笑：“好啊，吴阡，伍陌，好名字！好一个敢叫日月换新天！”自己有了名字，他瞬间感觉之前如同泡在水中的隔膜感一扫而空，仿佛自母体羊水中挣脱而出，即使炙热混浊的空气也满是清新。
少女受少年感染也露出一丝笑颜，生命新生，总是令人喜悦，此刻两人名定神定，重新被天地接纳。
这正是，灵念一点得逃生，残魂重聚苦命人。阡陌交织难离分，始知乾坤造化深。
“不，你是一座坟。”
少年看着自己手掌上的纹理有些迷惑，这双手既不粗粝也不柔弱，指节有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与茧子，这是双坚实有力的手。
问题是，这不是他的手。
一刻钟前，金乌蔽世，大日熔金。
诸天万界，剑炉一宗无数宗门、洞府、据点甚至店铺被金乌宗同时拔除。十几代人的仇怨纠缠与谋划穿插，在这一刻化作滔天的火海，焚尽一切。
剑冢与其他剑炉一宗的宗门并没什么两样，煌煌大日辐照下，片刻间灰飞烟灭。
剑冢说是宗门，其实是一座坟墓，它是剑的坟墓，也是用剑人的坟墓。
剑炉一宗的名剑数不胜数，若有损毁无法修复就会送来剑冢。有些没有宗嗣徒弟可传的剑炉门人，晚年也会带剑来到剑冢，在弥留之际走上剑山，折断宝剑借剑山的剑气消解躯体，化作剑山的一捧尘灰。
但是剑炉排得上号的宝剑，都在排得上号的长老弟子手里，他们都活得很好，宝剑也就活得很好。
所以剑冢上属实没有什么惊俗骇世的宝剑，也无人惦记。
金乌宗地偷袭突如其来，摧枯拉朽，大日熔金阵直接熔炼了整座剑冢，宗门长老力战而亡，十二位守剑山的门徒也惨遭非命。
金水横流，火雨蔽天的剑山之前，一名身穿深黑纹绣长袍的小女孩凭虚盘腿而坐，浮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
“我是谁来着？”不顾四周高温逼人尸横遍野，少年细细回忆。
记忆里自己是个老实木讷的人，不不不，好像自幼就都夸自己聪明伶俐。自己好像有个悲惨的身世，又好像童年备受宠爱。有青梅竹马的爱人，有陪伴自己的妻子，好像还有许多许多人交织缠绕与自己命运相牵，但他一个都想不起来。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甚至不知道我现在是谁了。”黑衣小女孩皱起眉头，透过火云浓烟眺望深空，“我是剑炉本代剑宗吴纤的一个念头，她被金乌宗的十日炼阳阵偷袭，十日齐炼，一炼十日，此刻正是第十日。”
“历代剑宗都会悄悄留一道剑气于剑冢之中以防不测，原本我想借剑山的剑气重塑躯体，借尸还魂。”黑衣小女孩的杏眼忽然滚出豆大的泪珠，连珠成线，再也止不住。
少年懵懂地看着小女孩，许多女生的身影在她身上重叠，有明眸皓齿的少女、有莞尔一笑的佳人、有温婉动人的妇人。
少年踮起脚尖，为女孩擦去眼泪。
女孩惊愕地看着少年，发现他迷茫浑浊的眼神里，慢慢透出一线坚定的光亮。怔了片刻，女孩袍袖翻转，打落少年的手，少年反应不及跌倒在地。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就在刚刚，她死了。”浓烈的悲哀从少女身上流出。
“谁死了？”少年干脆席地而坐，与凭虚而坐得少女一天一地，面面相对。
少女的眼睛瞪得浑圆，泪水不停流淌，凄然道：“吴纤死了，临死前她切断了跟我的一切联系，嘱咐我把剑气自己炼化了，要我好好活着。”
少年闻言认真地打量了下少女，黑色的长发在背后结成一束，几乎要蜿蜒到地上，杏眼里满是悲伤依旧泪落不止，柳叶眉梢促成一个好看的结，樱色的唇也紧紧抿着。这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生动无比。
实在无法理解少女现在的状态，少年皱眉道：“对不起，我有点糊涂，那现在你是谁？”
“对啊，我现在是谁呢？”少女松开盘坐的双腿，赤着的玉足步步生莲，飘然落到地上，“明明只消再有片刻的时间，我就成功了，她就活下来了。她太傻了，临死居然还挂念我，可现在我怎么办？”
少女雪白的玉足如同泛着荧光，晃得少年有些眩晕，稳了稳心神，他坚定地开口：“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念头可以独活，你们究竟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但我能感觉到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是她，你是你。她希望你能活下去，你应该要好好活下去。”
默然的少女直勾勾看着少年，她望见少年眼眸中那线光亮劈开浑浊，放出生机的光亮。
眼神带着哀怨，少女不情愿地说道：“你的神魂已经初步融合了，你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少年有些错愕：“对呀，我又是谁，为什么我不记得我叫什么了。”
“新生之人，本无名。”少女负袖而立，扫视着尸横遍野，娓娓道来。
“十日炼阳阵太为可怕，金乌宗十只在世的金乌齐出，又是阴谋算计骤然而至，吴纤她苦苦挣扎几日，拼死一搏，以纵横一剑斩出一道裂隙，让我们几个念头带着她一魂一魄逃生。
逃亡过程之中九死一生，她的一魂一魄和其余几个念头尽数消亡，她们护着我来到此处，而我，就是她想要活下去的生念。
我来到此地时，尸横遍野，残魂遍地。我借助剑山威能，因地制宜摄取了你们守山十二人的游离残魂。取了一道胎光，一道爽灵，一道幽精，重塑三魂；又摄来一道尸狗，一道伏矢，一道雀阴，一道吞贼，一道非毒，一道除秽，一道臭肺，再造七魄。
此地并无女性躯壳，我别无它法，最后取了一人残存躯壳，一人灵性生气，以剑山无穷剑气与剑炉秘法，逆转造化，就造出了你。本来我准备隔空勾连，让她把神念灵性转移给我，我再借尸还魂助她逃出生天。
可偏偏这时候，她死了。
我万念俱灰之时，一道游离的神念鸠占鹊巢，借尸还魂，就是你！”
少女满是泪水的杏眼中要喷出火来，对着少年怒目而视。
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有躯体也没有魂魄，那你现在是什么状态？”
“严格来说，我现在是一把剑，临死前吴纤把本命剑气留给了我，我只要与剑气融合，再借剑山重塑躯壳，就能以一把剑的身份活下去。”少女说到求生之法，一扫颓废哀伤，严肃之至。
“那你不能像造我一样再造一个身躯吗？”少年好奇地问。
“不能。”少女重新变得哀伤，“我只是一个念头，能思考却无魂魄，有法力却无神念，本体已经形神具散，若无这道剑气，我也早就消散了。”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不禁感慨世间奇迹丛生，仿佛瑰丽画卷刚刚为他掀开一角。
“当今之际，我带来的法力即将耗尽，我将入剑山闭关，与剑气融合。你既然因为吴纤和我而活命，那你愿不愿意助我活下去。”少女不悲不喜地望着少年，既无期许，也无催促。
少年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少女，混沌的记忆难以梳理，只有支离破碎的片段为他刚刚回暖的身躯注入一丝温暖。
“我答应你。”
少女眼睛瞪得浑圆：“不怕吗？”
少年把手揣进袖子，无奈道：“都说死去活来的，我倒好，这一下死了十三次，还活过来了。此刻的我记忆全无，我本来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人活着是需要一个理由的。”
“我从来只知道活下去，却不知道为什么活下去。”少女陷入迷茫，干脆也学少年席地而坐，平等面对。
“我们替她报仇吧！”思索了片刻少年忽然眼睛一亮来了精神，如惊雷的声音把少女吓了一跳。
少女看着少年的灼灼目光，知道他不是玩笑，无奈地告诉他：“金乌宗统御万界，在扶桑神树上的老巢更是号称天庭，审判诸界。你一个鸠占鹊巢的新生雏鸟，我一个苟且偷生的残存念头，推翻天庭？吴纤一剑纵横，剑气寒光九重天，神鬼劈易，她也死了呀。我们俩又能做些什么？”
“来嘛，不试试怎么知道！”少年站起身来，拉着少女的手把她也拽起来，盯着她认真地说道：“我因为你们而活命，因为你们而死也算无憾。你一味求生，可须知向死而生，不舍生拼搏，又怎么能好好活着呢？”
新生之人皓白如雪，残存之念纯洁如霜。两个胆大包天的人互相对视良久，毅然点了点头。
不动声色抽出手，少女思索片刻正色道：“我已经有主意了。自今日起我更名吴阡，与吴纤同音不同字。你无名无姓，化她吴字为伍，名为伍陌，你我阡陌纵横交织，再不分离。我负责让我们两个活下去，你负责决定我们怎么活。我们还要为她复仇，去他的金乌宗，我还偏要敢叫日月换新天！”
少年喜不自胜，朗声而笑：“好啊，吴阡，伍陌，好名字！好一个敢叫日月换新天！”自己有了名字，他瞬间感觉之前如同泡在水中的隔膜感一扫而空，仿佛自母体羊水中挣脱而出，即使炙热混浊的空气也满是清新。
少女受少年感染也露出一丝笑颜，生命新生，总是令人喜悦，此刻两人名定神定，重新被天地接纳。
这正是，灵念一点得逃生，残魂重聚苦命人。阡陌交织难离分，始知乾坤造化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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