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教室里老师羊水破了
杨芮班上的兔崽子、猴崽子天天给她制造麻烦，有打架受伤大麻烦，有骂人哭闹小麻烦，若哪天没人找她告状，就是值得庆祝的好日子。孩子们乐此不疲，天性使他们制造麻烦，对他们而言，这不是麻烦，是乐趣。
在众多麻烦中，杨芮最讨厌小偷小摸的行为，丢东西的同学回家告家长，家长告老师，老师就得处理。为一支笔，开班级内部检举会，女生说，男生说，胖子说，瘦子说，说来说去供出五六名犯罪嫌疑人，多半时候，杨芮自掏腰包赔偿受害者。若是孩子出于炫耀虚荣心，带来某些昂贵电子表、心爱限量笔、崭新卡通书被偷，杨芮只好花上一节课时间进行抽屉大检查。
周三上午第二节，三1班上美术课，文婷老师教孩子们做手工。文婷挺着怀胎九月的大肚子，在课桌间缓步平移，她不便弯腰，不便转身，从第一排倒着走到第六排。文婷喘着气，指导完一竖列，就在教室后面略作休息，双手撑着后腰。她计划着再坚持两周就到了国庆节，在盛大的节日里把“国庆”生下来，接着享受四个月产假，产假结束恰好是寒假，过了年到二月末返校上班。
此刻，文婷羡慕艺综组组长徐梦，她正在家休假养胎。徐梦新学期上了十天班就宣布喜讯，不是当上妈妈，是造娃成功当上准妈妈了，她向校长哭诉妊娠反应的痛苦。当天，徐梦就在家享受为期一年半的关系户专享假期。文婷没有关系，没有背景，六年前进英才实习的日子历历在目。半年无工资的实习期里，改作业，做卫生，枯燥又充实，遇上大型节日活动，还有特殊杂事安排。
文婷缓过劲，又开始新竖列的巡视指导。文婷心里不平衡，想多了，想杂了，走路跟着不平衡。身子不平衡地晃动，肚子里的大水疙瘩跟着晃动，水疙瘩里的生命不喜欢这晃动，本能地用小手戳戳，小脚踢踢。
文婷突然感到肚子里的水往下流，迅速打湿了内裤，沾湿了背带裙，她脸色苍白地说：“啊，啊，我羊水破了！”
安静的教室被文婷突如其来的惊叫打破，惊吓了专注的学生，纷纷抬起头瞄向文婷老师。
“我羊水破了，喊，喊你们班主任杨老师。”文婷脸上抽搐地喊着，“来几个男同学过来扶着我。”
张轩、朗朗、刘伟迅速跑过去扶助文婷的胳膊，缓步移动到讲桌旁，刘伟把老师专用大靠背椅对准文婷的屁股下方。文婷抓住男孩并不强壮却可靠的肩膀，徐徐坐下。小胖子张泽本想加入扶手大队，又怕自己力气不够导致文老师跌跤，只得大声喊着：“文老师羊水破啦！文老师羊水破啦！”
张泽从座位喊到走廊，从走廊喊向杨芮办公室。杨芮听到喊声，起身往教室跑，刚出门就和冲过来的张小胖撞个满怀。张小胖吨位重，重心低，如个小型摩托撞上杨芮怀里。张泽眼前一黑，一阵眩晕，等反应过来发现杨芮仰倒在地上。张泽腼腆地说：“对不起，杨老师。”
杨芮顾不得尴尬，撑起身来一颠一簸走向教室。文婷此刻正在给老公打电话，全然听不到杨芮问她打过120没有。杨芮边拨120边对学生做手势。电话接通前，教室鸦雀无声。杨芮向接线员报告完毕后，对站在身旁的刘伟说：“去四楼六1班找夏荷老师（杨芮实习期的师傅），让她派六个力气大的男生下来帮忙。”
杨芮看着哭诉的文婷一脸惊慌，又派班长杨萌去办公室取纸巾。杨萌灵活地穿过走廊，从密不透风的其他班围观人群里挤出一条道。几位在附近班上课的女老师也挤进来的。
有人问：“怎么啦？”
“羊水破了。”
有人问：“打120没？”
“打了。”
有人问：“现在咋搞哦？”
杨芮翻了她一眼，又盯着教室门口。六个六年级男生终于来了，他们用高大的身体轻松挤开三年级的小不点们。带头的男生说：“杨老师，夏老师叫我们过来帮忙，怎么做？”
“你们俩抬椅子脚，你们俩抬椅子座，你们俩抬椅子腿，能抬起来吗？”杨芮边说边指派男生。
“能。”六个高出女老师一个头的男生们齐声道。他们依照杨芮所说，双手抓紧位置。带头男生说：“准备，1，2，3，起。”杨芮在前面开路，双手边拨边说：“让开，都让开，让开。”
瞪着大眼睛的前排小不点们往后退，往左右让；翘着小脑袋的后排小不点往前挤，往中间靠。后面的同学往前凑，前面的同学退不了，路没让出来，孩子们倒挤出了快乐与兴奋，叫啊，笑啊，推啊，挤啊。杨芮回头对围观的女老师说：“你们把你们班娃娃喊回去上课啊！”
几名女老师反应过来，前赴后继地说：“都回教室，谁最后回教室谁站着。”没有同学是最后一名，当他们都坐下来回头看教室门时，只会看到凶狠的老师。
六个男生稳稳地抬着惊慌失措的文婷，下楼梯，过操场，来到学校大门。周玲主任听到男生吆喝的声音，从窗户看见杨芮一行人，匆忙跟下来。
“杨老师，辛苦了。”周玲说，“剩下的交给我，你不在班上，孩子要出乱子。”嘀嘟嘀嘟的救护警示音由远及近，由弱到强，往英才校门口传来。
“好。”杨芮临走前问，“校长呢？怎么没来？”
“今天在校外工作，我一会给她打电话。”周玲说。
救护车在校门口停稳，下来两男两女，熟练地把文婷移上担架，推进车肚子。周玲跟进去，拉着文婷的手，笑着说：“好了好了，别怕。”
“我老公，给我老公打电话。”文婷说，“让他直接去医院。”
救护车重新嘀嘟嘀嘟地唱起，发出特有的喇嘛音，快速驶向医院。杨芮回到教室，见讲台上留下的一摊水，心里一阵哆嗦，此时回想方才经历，不禁后怕。
“杨老师，什么是羊水破啦？”学生水汪汪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杨芮。
“就是文老师肚子里的小宝宝要出生啦。”文婷说，“刘伟，去拿拖把把前面拖一下。”
“老师，羊水破了和生宝宝有什么关系呢？”某位学生追问道。
“羊水破了就说明宝宝要出生。”杨芮说。
“羊水是什么水？文老师是羊吗？它又从哪里流出来的？”又一个声音在学生群众冒出。
“你们管那么多？”杨芮犹豫道，“有很多知识你们现在不懂，长了后自然就懂，现在要好好学习，长大才懂更多知识。”
“老师。”不知谁喊。
“别问了，”杨芮吼，“把字帖拿出来，练字。”
杨芮心事重重，文婷现在怎么样？孩子怎么样？自己是否会经历同样遭遇？
中午，杨芮收到周玲发来的消息：“母女平安。”
在众多麻烦中，杨芮最讨厌小偷小摸的行为，丢东西的同学回家告家长，家长告老师，老师就得处理。为一支笔，开班级内部检举会，女生说，男生说，胖子说，瘦子说，说来说去供出五六名犯罪嫌疑人，多半时候，杨芮自掏腰包赔偿受害者。若是孩子出于炫耀虚荣心，带来某些昂贵电子表、心爱限量笔、崭新卡通书被偷，杨芮只好花上一节课时间进行抽屉大检查。
周三上午第二节，三1班上美术课，文婷老师教孩子们做手工。文婷挺着怀胎九月的大肚子，在课桌间缓步平移，她不便弯腰，不便转身，从第一排倒着走到第六排。文婷喘着气，指导完一竖列，就在教室后面略作休息，双手撑着后腰。她计划着再坚持两周就到了国庆节，在盛大的节日里把“国庆”生下来，接着享受四个月产假，产假结束恰好是寒假，过了年到二月末返校上班。
此刻，文婷羡慕艺综组组长徐梦，她正在家休假养胎。徐梦新学期上了十天班就宣布喜讯，不是当上妈妈，是造娃成功当上准妈妈了，她向校长哭诉妊娠反应的痛苦。当天，徐梦就在家享受为期一年半的关系户专享假期。文婷没有关系，没有背景，六年前进英才实习的日子历历在目。半年无工资的实习期里，改作业，做卫生，枯燥又充实，遇上大型节日活动，还有特殊杂事安排。
文婷缓过劲，又开始新竖列的巡视指导。文婷心里不平衡，想多了，想杂了，走路跟着不平衡。身子不平衡地晃动，肚子里的大水疙瘩跟着晃动，水疙瘩里的生命不喜欢这晃动，本能地用小手戳戳，小脚踢踢。
文婷突然感到肚子里的水往下流，迅速打湿了内裤，沾湿了背带裙，她脸色苍白地说：“啊，啊，我羊水破了！”
安静的教室被文婷突如其来的惊叫打破，惊吓了专注的学生，纷纷抬起头瞄向文婷老师。
“我羊水破了，喊，喊你们班主任杨老师。”文婷脸上抽搐地喊着，“来几个男同学过来扶着我。”
张轩、朗朗、刘伟迅速跑过去扶助文婷的胳膊，缓步移动到讲桌旁，刘伟把老师专用大靠背椅对准文婷的屁股下方。文婷抓住男孩并不强壮却可靠的肩膀，徐徐坐下。小胖子张泽本想加入扶手大队，又怕自己力气不够导致文老师跌跤，只得大声喊着：“文老师羊水破啦！文老师羊水破啦！”
张泽从座位喊到走廊，从走廊喊向杨芮办公室。杨芮听到喊声，起身往教室跑，刚出门就和冲过来的张小胖撞个满怀。张小胖吨位重，重心低，如个小型摩托撞上杨芮怀里。张泽眼前一黑，一阵眩晕，等反应过来发现杨芮仰倒在地上。张泽腼腆地说：“对不起，杨老师。”
杨芮顾不得尴尬，撑起身来一颠一簸走向教室。文婷此刻正在给老公打电话，全然听不到杨芮问她打过120没有。杨芮边拨120边对学生做手势。电话接通前，教室鸦雀无声。杨芮向接线员报告完毕后，对站在身旁的刘伟说：“去四楼六1班找夏荷老师（杨芮实习期的师傅），让她派六个力气大的男生下来帮忙。”
杨芮看着哭诉的文婷一脸惊慌，又派班长杨萌去办公室取纸巾。杨萌灵活地穿过走廊，从密不透风的其他班围观人群里挤出一条道。几位在附近班上课的女老师也挤进来的。
有人问：“怎么啦？”
“羊水破了。”
有人问：“打120没？”
“打了。”
有人问：“现在咋搞哦？”
杨芮翻了她一眼，又盯着教室门口。六个六年级男生终于来了，他们用高大的身体轻松挤开三年级的小不点们。带头的男生说：“杨老师，夏老师叫我们过来帮忙，怎么做？”
“你们俩抬椅子脚，你们俩抬椅子座，你们俩抬椅子腿，能抬起来吗？”杨芮边说边指派男生。
“能。”六个高出女老师一个头的男生们齐声道。他们依照杨芮所说，双手抓紧位置。带头男生说：“准备，1，2，3，起。”杨芮在前面开路，双手边拨边说：“让开，都让开，让开。”
瞪着大眼睛的前排小不点们往后退，往左右让；翘着小脑袋的后排小不点往前挤，往中间靠。后面的同学往前凑，前面的同学退不了，路没让出来，孩子们倒挤出了快乐与兴奋，叫啊，笑啊，推啊，挤啊。杨芮回头对围观的女老师说：“你们把你们班娃娃喊回去上课啊！”
几名女老师反应过来，前赴后继地说：“都回教室，谁最后回教室谁站着。”没有同学是最后一名，当他们都坐下来回头看教室门时，只会看到凶狠的老师。
六个男生稳稳地抬着惊慌失措的文婷，下楼梯，过操场，来到学校大门。周玲主任听到男生吆喝的声音，从窗户看见杨芮一行人，匆忙跟下来。
“杨老师，辛苦了。”周玲说，“剩下的交给我，你不在班上，孩子要出乱子。”嘀嘟嘀嘟的救护警示音由远及近，由弱到强，往英才校门口传来。
“好。”杨芮临走前问，“校长呢？怎么没来？”
“今天在校外工作，我一会给她打电话。”周玲说。
救护车在校门口停稳，下来两男两女，熟练地把文婷移上担架，推进车肚子。周玲跟进去，拉着文婷的手，笑着说：“好了好了，别怕。”
“我老公，给我老公打电话。”文婷说，“让他直接去医院。”
救护车重新嘀嘟嘀嘟地唱起，发出特有的喇嘛音，快速驶向医院。杨芮回到教室，见讲台上留下的一摊水，心里一阵哆嗦，此时回想方才经历，不禁后怕。
“杨老师，什么是羊水破啦？”学生水汪汪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杨芮。
“就是文老师肚子里的小宝宝要出生啦。”文婷说，“刘伟，去拿拖把把前面拖一下。”
“老师，羊水破了和生宝宝有什么关系呢？”某位学生追问道。
“羊水破了就说明宝宝要出生。”杨芮说。
“羊水是什么水？文老师是羊吗？它又从哪里流出来的？”又一个声音在学生群众冒出。
“你们管那么多？”杨芮犹豫道，“有很多知识你们现在不懂，长了后自然就懂，现在要好好学习，长大才懂更多知识。”
“老师。”不知谁喊。
“别问了，”杨芮吼，“把字帖拿出来，练字。”
杨芮心事重重，文婷现在怎么样？孩子怎么样？自己是否会经历同样遭遇？
中午，杨芮收到周玲发来的消息：“母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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