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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地脏往事

    张涤师徒三人居住的客院通过一道月门和水榭相连,老七月门内从提着一壶热水,经廊桥进入庭中,站在两人中间桌前,在桌上茶壶里续满热水,然后放下水壶,提起茶壶为张涤和洞明各续了一杯。

    放下茶壶,又摸出火折子点亮亭角悬挂的四盏灯笼,提上水壶径自离去。

    洞明对老七点头谢过,目送其身形远去,开口接上之前的话头问道:“先生可否为贫僧讲述家师的红尘俗事?”

    张涤知道这位入门不久,不了解其师的往事倒也不算什么意外,于是一段江湖秘辛娓娓道来。

    倒也算不上什么秘辛,仅对没有见识的人而言罢了。譬如洞明这种小白。

    话说地脏出生不久后,其父亦即夜郎开国之君,因练功走火入魔引起旧疾而薨,时年三十有九,举国悲恸!

    其兄年少登基,一肩挑起万象新天、百废待兴的新新王朝。

    二代夜君极为疼爱幼弟,满月之时封男,周岁时封子,三岁封伯,六岁封侯,十三岁封公,并为其求得与越国皇族联姻,准备待其年满十六时封王并完婚。

    而地脏也着实一代天骄,自幼展现出非同寻常的武学天赋,少年时又长成世间罕见的美男子,且为人又素有贤名,举国称赞,天下扬名!

    更甚者,无意成婚生子的二代夜君钦定其为储君。

    真可谓大江东去,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然而,有所谓天纵奇才,亦有所谓造化弄人。

    就在地脏即将年满十六,封王成婚之际,国母皇太后因病卧床,悍然殡天。

    二代夜君以国丧为由,下旨延迟地脏婚期至三年后,并封王之事亦然。

    此举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之间谣言四起,谓之兄弟阋墙,三年后二代夜君不但不会为胞弟封王,并将罢免其储君之位云云。

    三年之后,地脏时年一十有九,夜君下旨赐封“济王”。

    地脏弗受,悄然出走,隐踪匿迹于茫茫江湖。

    本来被指婚给地脏为王妃的越国皇族女子,先在越国受封公主,才送到夜郎国都准备完婚,却不妨被地脏逃了婚,一时处境尴尬。

    此事引起了两国外交纠纷。

    后来的剧情很狗血,是由夜君本人迎娶了那越国公主,赐封玉妃,两国关系才有所缓和。

    有传闻说,地脏当时不是出走,而是被杀害了。但前不久地脏的现身让这个谣言不攻自破。

    还有传闻说,二代夜君临幸宫女后播下龙种,后悔早早将地脏立为储君,所以顺势借国丧为由暂缓封王,希望地脏自己领悟上意,主动请辞储君之位,但地脏却不肯这么做,又恐怕兄长对其不利,遂远遁江湖。

    还有传闻说,越国送来联姻的那位公主貌若天仙,夜君为之倾倒,为了将其占为己有,于是设法迫害胞弟,地脏无奈出逃……

    传闻很多,靠谱不靠谱天知道。

    但总的调子差不多都一样,即地脏年轻时意气风发,成年之后便急转直下:一代美男子,兼武学奇才,兼一国储君,还有貌美如花的未婚妻,但最后未婚妻成为皇长嫂,而他形单影只,流落江湖无人知。

    这就是世事无常。

    而洞明根据自己的了解,如今的地脏不论形象还是性情,都不再是那人中之龙的模样,也不知其具体有过什么境遇,导致其产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讲述了系列故事传闻的张涤唏嘘不已。

    洞明则是默然良久后合十一叹:“那么阿弥陀佛!”旋即将有关地脏的话题撇过,“张先生适才提到夜君乃当世顶尖高手,那我越国国君亦然否?”

    张涤呵呵一笑:“本国国君本身不会武功,但也是出身江湖,从江湖英豪一跃而为立国之君,可想而知其谋略手腕该是何等强大。”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洞明偏头看了看水中倒映的月色,抬头看了看漫天寒星,端起茶杯敬道:“先生今日之高谈阔论令贫僧顿脱井底,在此谢过!”

    张涤客气道:“小师傅客气,在下幸甚!”

    洞明:“天色已晚,不敢多扰,贫僧告辞!”

    张涤起身道:“请!”随即与之一同回到客院,又特意将洞明送至客院门口。

    洞明请其留步,道了声保重,因为白日里两人切磋时对方有被自己误伤,问题不大,对方也说无妨,但他还是很过意不去。

    门口自有柳府下人提了灯笼等候在此,伴送洞明返回了独居的客院。

    这下人不是别人,正是洞明曾经的小伙伴小四,但如今两人的关系再回不到从前了。

    这么说吧,洞明是从来不对小四摆架子没错,可后者不能也不敢对洞明不敬,还老是对着洞明憨憨地笑,一副你发达了我为你高兴,但咱们还得保持距离恪守尊卑的样子。

    至于什么别的非分之想,小四却是一点没有,又或者不曾表现出来。可洞明主动问过小四,是否要在柳老爷子面前那里为他解除奴籍,给他安排个别的营生?如果他想的话。

    可小四并不想,他觉得现在挺好的。

    房间门口,小四在洞明的道谢声中止步,问了下客人没有其他吩咐之后,憨笑着转身提了灯笼离开。

    之后找到管家,禀告洞明师傅已然从张先生处回房歇下。

    管家打发了小四下去休息,按例找到柳老爷一日一报贵客动向。

    管家提着灯笼在后院凉亭内找到柳老爷子时,三小姐和丫头小白也在,两个人正在烛夜战,在那对弈,柳老爷子站旁边负手观棋。

    三小姐不知为何打扮成公子哥模样,正襟危坐着,一把折扇在手为自己扇风,举手投足潇洒自如。虽身着男式长袍,但那身材和脸蛋一看就是女儿身,女扮男装别有风韵。

    小白头上扎了两个冲天鬏,十二三岁水灵灵的小姑娘,一只小手靠桌上,手掌托着下巴,嘟着嘴皱着眉头,捻子举棋不定。

    管家站定于亭外,向柳老爷子和三小姐行礼。

    丫头小白起身对管家蹲身行礼,后者笑着点头,小白随后坐下。

    三小姐回眸一笑,“管家来了!”颔首之后自顾捻子下棋。

    柳老爷子扫了一眼女儿落子的位置,不禁眯了眯眼,捋须点了点头,感觉此局就快见分晓了。

    他转身走出亭外,轻声问道:“客人歇下了?”

    正注视棋盘的三小姐侧着的耳朵动了动。

    管家道:“是!”

    柳老爷子:“洞明明日就要回山,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吧?”他指的是香火钱和各色礼品。

    管家道:“是,已经备妥了,明日送行人手也安排好了。”

    柳老爷子:“那就好!”

    管家道:“老爷也该回去歇息了?”

    柳老爷子嗯了声,转身对女儿笑道:“青儿,爹回去了!”

    柳青立即对小白调侃了一句:“你就在这里琢磨着吧!怕黑的话自己回房去,不必等我回来。”随即唰地收了折扇往桌上一拍,起身走出亭外,扶着老父亲的胳膊,“女儿送爹回房!”

    柳老爷子不用,有管家陪。但女儿坚持要送,他也就任由了。

    亭子里的小白丫头起身目送三人离去,回头自顾坐下钻研棋局。星月相伴,亭子里还点了灯,她才不怕黑呢。

    管家提着灯笼侧行照明,父女两个落后半步,一行走在庭院之中。

    柳老爷子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安静伴行的女儿,忽然偏头道:“管家,洞明小师傅与张涤先生日日切磋对战,可有什么说头没有?”

    管家知道老爷对洞明很重视,洞明在府中的起居情况每日都要按例一报的,具体的情况只要老爷想多问他就能多答。

    此时见老爷有了兴趣,便道:“回老爷,依老奴看,他二位与其说是切磋,不如说是张涤先生屈尊给洞明师傅喂招。洞明师傅勇武过人,无非一力降十会,但这几日下来,倒也学会了见招拆招,即便只守不攻亦能立于不败之地,张涤先生倾尽全力已经难以撼动其分毫。”

    柳老爷子不禁发出一声浩叹:“不简单呐!”

    管家接着道:“是,张涤先生亦大赞其不愧祖师弟子,一身功夫别开生面,假以时日定然成就非凡!”

    柳老爷子道:“看来是张涤先生已经上不了他手,他这才萌生了去意。”

    管家道:“是也不是,据他自己说是遵从师命不能久留山外,如今确认疫情已解,自当功成身退。但其逗留了这几日,主要无非是与张先生切磋武功。张涤先生因他如今身份非常,也着实倾力配合,如今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这才告辞回山。”

    ……

    漆黑的屋内,洞明习惯性盘膝坐在榻上,后来干脆躺下了,他知道自己今晚应该无法入定。

    本来临回山前拜别张涤时,随口向其打听一下武林英豪,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找几个强一些的高手切磋,却不妨挖出了师父的红尘往事。

    感觉是蒙着一层神秘面纱的波澜壮阔,揭开面纱后必定更加惊心动魄,一时让他心绪难宁。

    另外就是,他和张涤分别前,后者貌似知他心意,对其透露柳府之内除了他张涤,还另有一位高手存在,而且身手也许不在他张涤之下。

    洞明当然要问此人是谁?

    张涤的回答只有三个字:三小姐。

    洞明很是震惊。

    此刻躺在榻上,一抹黄衫丽影浮现在脑海。

    数日之前遥遥与阁楼上的目光对视的那惊鸿一瞥,回想起来除了惊艳还是惊艳。

    数年前还在柳府做打杂小厮时,他爬上墙头砌墙,无意间就与之有过照面,当时对方也是在那高高阁楼上,可望而不可及。

    正当他暗中看得痴迷时,对方一个眼神惊得他摔下墙头,从地上爬起来后,又晕头转向一头撞墙上,可谓出了场大糗。

    曾经只可远远偷看的天仙,如今依然出尘绝艳。

    曾经不敢生出一点歪心,如今依然觉得难以高攀。

    目下又知晓那丽人并非娇弱之躯,反而是连神腿张涤都莫测其高深的好身手。试问此等女子,怎一个“奇”字了得?实在是天仙般的人物。

    张涤之所以心血来潮告知他此事,乃是因为知道他有心寻找高手切磋,但他听了以后压根没再往找人家比试那方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