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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4 隐杀(二)

    嗓子眼里那感觉,好像有一股洪水决堤。

    他眼珠子和腮帮子同时一鼓,哇地噗出一口老血!

    血花飞溅,鲜红刺眼。

    然后他两眼一翻,人还在空中便几乎没了知觉。

    砸落在地时,撞上了老樵夫之前卸下的柴捆,在散乱的湿柴上翻滚而停,歪着身子直愣愣瞪着双眼,不时地抽搐一下。

    所以如此,是老樵夫在西装男子转攻为守自救的时候趁机出脚了。

    朝天一脚,毫无阻碍地直取西装男子腹部,将其整个人踹得弓成虾米状倒飞出去。

    这可谓是腿出无影,收腿无形,神出鬼没的一脚!眨眼之间几乎致敌死命!

    也难怪西装男子中招之前根本没有任何察觉,遑论反应过来抵御。最主要的是,他当时已经因为要格挡开射来的飞剑而无暇他顾,而且分身乏术。

    老樵夫一边一步步走向西装男子,一边目送自己送出而被后者拨偏的飞剑射向一旁。

    飞剑将一棵小臂粗挡道的树拦腰斫断,剑光过处,树身是砰然炸开的,炸出木屑纷飞四散,上半截树干连带树冠忽然失去了支撑,颓然歪倒在地上。

    飞剑也被阻遏消耗了去势,无力地穿过纷飞的木屑后斜斜插进了树后地上。

    傍晚西沉的日头半藏身于远处山峦之后,山体遮挡分割开了夕阳之光,形成的光影奇幻迷人,明暗相隔一线间。

    对面山头射来的斜阳余晖笼罩在渊渟岳峙老樵夫身上,为其平添几分神圣气息,却把他跟前地上躺着的西装男子留在了阴暗之中,任其无力抽搐之后归于静寂。

    老樵夫蹲身与其瞪大的双眼对视了一下,伸出两指探了探脖子上的脉搏,收手嘀咕了一句,“身手也算不错,比我预想的强上不少。就是怎么有点不经打……干这行的,如果攻的手段不是天下无敌,守的功夫就不能太差,否则活不长,显然现在跟你说这个有点晚了。”

    话毕,亮了亮手掌,注意到掌心有一道血线,临机应变运剑反攻对方时划到的。

    他下意识看向远处插在地上的剑,双眼略眯了眯。没办法,剑虽利,伤人也伤己。

    他把手上的血口子归功于死者:“我的剑已经有日子没动了,一定是你拿到手后特意帮忙磨利了剑锋,否则我也不能伤了手。不管怎么说,能让我见血,这是你的荣耀!”理由虽然牵强了点,但他也是好心,相信死者可以理解,即使死者凭此得不到有效安慰。

    老樵夫伸手为死者抚合上死不瞑目的双眼后,似感慨又似话别道:“江湖风雨,生死来去,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下辈子换一种活法吧。”语气里暗藏了一种莫名的悲哀,似乎是物伤其类。

    语毕起身,再次偏头看了眼一旁地上斜插的剑,感觉有点说不出的不对劲,但也没有太在意。

    旋即复又蹲身,将西装男子的尸体抱了起来,在一旁的绿茵草丛中,寻到一口宽仅三尺有余、深不见底的涵洞,架着尸体腋下将其竖在涵洞口子上面,两手一松,尸体从手中滑落下去。

    随后,一声噗通入水的动静从涵洞下面挤撞着岩壁传上来,听起来就像一记沉闷闷的心跳。

    凝视刚刚吞噬了一个人的涵洞口,老樵夫感觉这个黑洞洞是大山身上的一只暗眼。

    沐浴夕阳、凝视深渊的身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意味。

    片刻之后,老樵夫转身而去,背对斜阳,在身前地上的长长影子领路之下,与之一道脱离了身后大山暗眼那吞人的目光。

    ……

    星夜之下,月华如水,洒在大地万物上,缓缓地流动着。

    野地里的蛐蛐及蛙类叫声不绝,老樵夫背负柴捆踽踽独行。

    在窸窸窣窣的晚风下,路过一棵核桃树。

    在潺潺流水声中,踏着石板跨过小河。

    在经过一片西瓜地时,脚步声惊得月下拱土的獾抑或别的什么小动物逃之夭夭。

    终于在绕过一片静谧的竹林之后,回到了小山岗上的小木屋。

    屋侧一道小门,打开就是一个三角形的堆柴小间。除了柴堆,借着门口照射进来的月光还可以看到,一些锄、犁、锨、耙、连枷之类的农具也存放在此。

    老樵夫背上的柴捆卸下来放在地上,解开捆缚的藤条打散柴捆,从中抽出了一把无鞘的剑,持剑出小间后顺手拉闭了门。

    来到正屋门前,伸手摘下虚挂在上的门锁,推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一块方形白月光就跌进了漆黑小屋内的地上和墙上,中间还嵌着一个门槛上折了小腿、墙角折了脖子的人影。

    人影还在门外的脚抬起,蠕动入屋内,在门旁立定,手伸到门旁墙壁上弄出了啪嗒一声,顿了一下后又是啪嗒啪嗒两声。

    半个身子沐浴在月光下的老樵夫嘀咕了一句,“又他娘停电了?”旋即迈步遁入暗处,一声轻微磕碰声后,又是一记貌似火石声响后,然后一束半指长的火焰亮起,引燃了另一束火焰后熄灭。

    屋内窗边小木桌上烛光摇曳,昏黄了整间小屋。

    老樵夫人就立在桌旁,放下了手上的一枚老式燃油打火机,拿起一包金丝猴牌的卷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

    矮身在小板凳上坐下,嘴凑近蜡烛点燃卷烟,一气深深地吸了几口浓烟入肺,然后从口鼻中缓缓地冒出缕缕烟丝,氤氲笼罩了一头一脸。

    烟气缭绕下的深沉目光,盯着桌上锋利的宝剑。

    默默地将一支卷烟抽到只剩最后一口时,感觉喉咙有点发痒,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你气息不稳。”忽有一个黄莺出谷般好听的声音道。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老樵夫也似自言自语地道:“哦?是吗。可我并未受伤,这次的目标没那么强。”他的意思倒不是目标的实力不符合预期,而是说没有强大到能够伤他的程度。

    但那个声音却再次强调道:“你的气息不稳。”

    老樵夫默了默,知道对方绝不会无的放矢,沉吟一番后抬起左手,亮出了掌心,“如果非要说受伤了的话,就是这个了。严格说来还是我自己划伤的。”

    那个声音幽幽道:“你中毒了!”语气笃定。

    “哦!是吗。这次有点意思了!”老樵夫挑了挑眉笑道。

    那个声音略有责备意味地道:“你还笑得出来!”

    老樵夫哈哈一笑,轻飘飘地道:“有你在,无论中什么毒我都不用怕。”一副我有恃无恐的样子。

    那个声音不再搭话。

    老樵夫嘴上咬着烟屁股起身,提剑走到面对门口的那面墙前。

    墙上一人高的位置,横着固定了一块窄窄的长条木板,木板上架着一把空空的剑鞘。

    老樵夫伸手将剑鞘取了下来,另一手提起宝剑,横在眼前,与光滑剑身上映出来的自己的目光对视着,嘴里含着冒烟的烟屁股,含混不清地咕哝道:“山高路远坑深……三尺青锋,仍在桃花源里!”

    缓缓将宝剑归鞘后,放回了剑架上。

    转身出门,来到门外水缸前。

    一根水管从山岗下接来清澈的溪水,总差一点拧不拢的水龙头就固定在水缸口子上,一吊水线不断注入半满的水缸。

    老樵夫取下嘴上烟屁股随手弹飞,从水缸里捞出来一个镇凉了的小西瓜,拍了一掌直接破开,掰下一瓣呱唧呱唧地啃吃起来。

    口感甜美,清凉解渴。

    吃完瓜,顺手取下脖子上的汗巾揩手,擦完又打水把汗巾揉洗了一通,拧干,擦手擦脸,再打水揉洗一通,再拧干。

    回到门口,洗过的汗巾挂在墙上的一根木橛子上,然后进门,关门。

    人影来到窗边,凑到烛火前,与烛光同归于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