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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依依还似归人

    夏风依依,拂过似刀的柳,吹得枝叶稀里哗啦地奏歌,无一例外地向西边晃荡,那是出宫的方向。

    一片叶子掉落到范云舒的发髻上。

    半戈抬手,轻轻把它摘下。

    二人依旧跟着碧舟,向深宫里的吉福寿康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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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宫门,绕过照壁,便见西边的一片废墟,残垣断壁,与华丽富贵的皇宫格格不入。这就是被覃娮明放火烧了的地方,吉福寿康宫原本最华丽的宫殿所在。

    范云舒不敢多看,眼帘微垂,规规矩矩地跟着熙宁的步子走,她迈左脚自己就迈左脚,她迈右脚自己就迈右脚。

    半戈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回到故地,满心欢喜地看着,左顾右盼,一步一景,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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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阙门外。

    覃娮明和裴呈下马。

    覃娮明和裴呈把缰绳交到守卫的手里:“把它们牵到林场,吩咐林场当差的人,照顾好我的马。”

    “是。”

    “裴呈,我们回芳华宫换身衣服,再去向皇祖母请安。”说着,抖动裙摆,泥屑稀稀疏疏地掉下。

    “好,听公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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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福寿康宫的主殿里,珠翠围绕的范璀珠正襟危坐,已经等范云舒好久了。

    同坐在殿里的,还有赶进宫想一睹范云舒模样的端瑰公主。

    端瑰今日的打扮极贵气,金丝银线掺孔雀羽线满绣芍药的华服,脖颈上挂着海棠花金项圈,耳戴翡翠大坠子,发里簪的不是是金钗,就是宝石钗环,阔气富丽得很。

    熙宁把范云舒领入。

    端瑰盯着范云舒,神色变幻不断:好个漂亮的美人,白淮美女子排行榜上的第一都比不上她,虽然穿得简单,可有这美丽的面孔,穿什么都好看。

    范云舒眼帘低垂,深吸口气,提起裙摆,双膝跪下:“草民范云舒,叩拜太皇太后,愿太皇太后凤体康泰,万寿无极;叩拜端瑰公主,端瑰公主福安。”

    范璀珠手微抬,颔首微笑:“免礼,平身。”

    “谢太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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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璀珠凝视着范云舒的俏脸,果真不赖,如此美貌,别说男人了,就连她这个女人看了都心生欢喜。这一张脸,魅惑人心,勾引君上绰绰有余。

    她朝范云舒招手:“舒儿,到哀家跟前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是。”范云舒跪到她跟前,依旧低着头。

    范璀珠抚着范云舒的青丝,笑容满面,真是越看她越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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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璀珠手上稍稍用力,把范云舒托起,拉到自己身边同坐:“舒儿,与哀家一同坐着,好让哀家与你好好说话。”

    “谢太皇太后赐座。”

    端瑰望向对面坐的熙宁,只见她一副不在乎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往后,若范云舒得力,太皇太后岂不是不扶持熙宁了。熙宁虽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自己是她的嫡母,若未来,熙宁成为太子妃以至于皇后,那自己就是皇后之母。

    她望向上面,若是这个范云舒碍着我家熙宁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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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璀珠摸着范云舒的手,慈笑着:“舒儿长得是好看呢,只怕倾国倾城这个词都配不上呢,真好。”

    “谢太皇太后夸赞。”范云舒心跳得厉害,脸上却浅笑,低垂着眼帘,不看范璀珠的眼睛。

    范璀珠笑问:“舒儿,路途可还平顺?舟车劳顿,辛苦你了。”

    范云舒小心翼翼回:“回太皇太后话,一路上,有碧舟姑姑照顾我,万事周到,不辛苦,谢太皇太后关心。。”

    “那便好。”范璀珠脸上缓缓放开范云舒的手,看向碧舟,“碧舟,小姐夸你,可见此差事你确实办得好,赐银子百锭。”

    碧舟面露喜色:“奴婢叩谢太皇太后恩赐!”

    “起来吧。”

    “谢太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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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云舒望向碧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欲言还休的样子。

    范璀珠看出她眼神里的微妙:“舒儿,怎么了,是身子不适,还是有什么话说?”

    范云舒小声答:“回太皇太后,在入宫的路上,舒儿偶遇永悦公主。”

    范璀珠握着她的手突然用力,抬头一瞧,只见她的笑容凝固,吓得不敢往下说了。

    端瑰和若蔷亦是色变,尤其是若蔷,眼中里更多了一份担忧。

    范璀珠松开手,脸上的笑容凝固:“舒儿莫怕,告诉哀家,你是如何遇见覃娮明,在哪儿遇见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哀家。”

    范云舒瞟眼碧舟,暗暗吞口:“回太皇太后,那日,舒儿到泽阳的客栈,准备用饭,公主就出现了,然后赏了碧舟三十大棍。”她望向碧舟,“至今,碧舟的伤害没好呢。”

    范璀珠的脸色顿时就黑了。

    碧舟跪下:“回太皇太后,奴婢无碍,只是三十大棍,奴婢受得起。”

    “来人,传太医。”范璀珠看着碧舟,“你先下去吧,把伤养好了再回来伺候。”

    “谢太皇太后恩典。”碧舟磕头谢恩,就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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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宁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

    “公主不是轻易就处罚下人的,想是碧舟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冒犯了公主。”

    端瑰呵斥:“熙宁,你胡说什么呢,覃娮明嚣张跋扈,天下皆知。”她望向范璀珠,一脸赔笑,“母后,熙宁口无遮拦,胡言乱语,母后恕罪。”

    范璀珠望着熙宁,眼神深沉,默默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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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璀珠揽过范云舒:“舒儿,往后,在宫里,要是受委屈了,尽管和哀家说,哀家会为你做主的。”

    “谢谢太皇太后。”

    “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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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宁不休不饶:“太皇太后,熙宁很是好奇,公主是因何故责罚碧舟。”

    若蔷瞧眼范璀珠的脸色,随即道:“这还用问的嘛,永悦公主嚣张跋扈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打个下人,对公主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范璀珠同意点头。

    熙宁浅笑:“宫中什么时候有这规矩了,持之的下人,妄议公主,死罪。太皇太后,近日,太后唤熙宁去,说,宫中乱嚼舌根子,自以为是的奴才越来越多了,当整治一番,依熙宁看,若蔷很该惩治一番,以正宫规,也好彰显太皇太后您贤明。”

    “熙宁!”端瑰的眼皮直跳,若蔷可是太皇太后的心腹,惩治她,可不是往太皇太后身上插刀子,找死吗?

    范璀珠不搭话。

    若蔷也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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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了不该说的,范云舒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范璀珠拍着她的手:“如今你来到皇宫,哀家悬了一个月的心呀可以放下了。舒儿,你尚未用膳吧?”

    “回太皇太后,还没有。”

    “哀家也还没有用膳,就等着你来呢。今日,厨房做了许多可口精致的膳食,你陪哀家尝尝。”

    “是,谢太皇太后赐膳。”

    范璀珠缓缓站起身,侧目,瞟像熙宁的眼睛里带着愠色。

    她含笑地牵着范云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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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宁和端瑰缓缓起身,跟在范璀珠二人身后,相隔好几米。

    端瑰压低音量:“你疯了吗,覃娮明与太皇太后向来不对付,在吉福寿康宫内,维护覃娮明的话你也有胆子说。”

    “母亲,熙宁只是实话实说,公主怎么会无缘无故责罚下人呢。”

    “怎么不会。”

    “母亲若是如此想法,就是不了解公主了。”

    “覃娮明嚣张跋扈,天下皆知,何须再了解。”

    “母亲……”

    端瑰打断她的话:“你要是再说,太皇太后生气,母亲可保不住你。”

    “有劳母亲了。”

    “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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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桌宽有一米,长有六米,洁净得反光。

    一声令下,二十个宫人端着热腾腾的菜上来,把整个桌子都摆满了还没完,剩余的,都在两侧的宫人手里端着。

    范云舒只觉得心惊,这够奢靡的。

    若蔷介绍:“启禀太皇太后,今日共有六十六道菜,十八道羹汤,八碟点心,以及龙井茶,铁观音和六中花茶,请太皇太后享用。”

    范璀珠点头,脸色不在挂着笑,反而有些深沉:“菜样是越来越少了。”

    范云舒更惊了,这么多吃的,还少?!

    若蔷神色微恙:“回太皇太后,太后娘娘说,后宫开支大过大,所以就下令裁减了各宫的月例以及饭食,所以今日,只有这些,连您喜欢的金光灿灿都没有。”

    熙宁捻着帕子遮掩住口鼻,嘴角微微翘起。

    太皇太后又来这招,百用不腻。

    果不其然,范璀珠听了这话,当即就把手上的珠串抛到桌上,神色不满:“后宫的开支就几来万两银子,国库充盈,还缺这点银子?”

    端瑰添油加醋:“可不是,儿臣也觉得太后娘娘太小气了,瞧芳华宫那位,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不知道能养活整个后宫多少个月了,咱们这用这点,就要扣扣索索的,这不给那也不给的。”

    若蔷看了看端瑰和范云舒,说:“虽说节俭是好,可太后娘娘……只裁减了咱们宫里的用度,吉福寿宁宫的,小藻明宫的用度,一切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范云舒看着太皇太后,只见她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端瑰刚刚张开嘴,熙宁却抢在了她前头:“若蔷姑姑整日在吉福寿康宫伺候,不常外出,这外面的情况,姑姑怕是不清楚。”

    她眼睛望着范璀珠,略过她趋于暗沉的神色,笑眯眯言:“熙宁常与伽北迦南一起,去向太后娘娘与澜后娘娘请安,二位娘娘宫里,是比以往简朴了许多。无论是在烛火上,还是在穿衣上,都是减了的,只是陛下怜惜,所以常常会派内官前去,在陛下自己的用度里抽出些许,补贴二宫,这才看着没有什么变化,可实际上,自太后娘娘下旨以后,两宫的用度,每个月都少了许多。”

    端瑰瞪着熙宁,已是怒火中烧了。

    范璀珠看着熙宁笑容和煦的脸,却碍于范云舒的存在没有发作:“原来如此。若蔷,你也不好好了解,哀家险些就要误会太后和澜后了。”

    “奴婢知错。”

    “起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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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云舒紧张地拿起银筷,沉甸甸的。望着一桌子精致漂亮的菜肴,一时间难以下手,不知该吃哪个了。

    碧舟舀了半碗汤,奉到范云舒面前:“小姐,这是开胃的山楂水。”

    范云舒接过,瞟眼范璀珠,端瑰和熙宁,只见她们也在喝这个,心一下就定了,舀了一勺子。

    范璀珠眼神看着桌上的一道菜:“那个,似乎是芋圆红豆汤圆炖吧,熙宁爱吃,给熙宁夹一个。”

    熙宁一怔,果真是芋圆红豆汤圆炖。她是不爱吃这个,过于甜腻,而且粘牙,吃上两个就犯恶心。

    她看了看太皇太后,只见她目光深沉地望着自己。她笑笑。把芋圆红豆汤圆炖给自己吃,不就是让自己少说话的意思嘛。

    “谢太皇太后。”

    “吃吧,你喜欢吃这个。若蔷,你去,亲自给郡主多夹几个芋圆红豆汤圆炖。熙宁,你不必急着回话,吃完再说,慢慢吃。”

    熙宁脸上仍是笑吟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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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璀珠满眼疼爱地看着吃得正香的范云舒,好一会,范云舒才留意到,连忙放下筷子,吞下口里的肉,擦去唇上的油腻。

    “太皇太后?”范云舒忐忑不安地小声轻唤。

    范璀珠微笑:“哀家看你吃得香,可是喜欢这道鱼丸。”

    原来这叫鱼丸。

    范云舒点头:“回太皇太后,宫里的食物,都很好吃。”

    范璀珠乐呵呵地笑:“瞧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舒儿,哀家同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喜欢吃鱼丸。这碟子里的鱼丸,每一个都是不一样的。共用了八种鱼,每一条鱼,只取它最嫩之处的一块肉,这一道菜下来呀,就要用三十多条鱼呢。”

    “是否奢靡了?”

    “这不算什么的,你若爱吃,往后哀家就让御膳房常常给你送去。”

    “谢太皇太后。”

    “舒儿不必拘礼,你与哀家呀,都姓范。对了,舒儿,入宫时,那片废墟,你应该看见了吧?”

    熙宁嚼芋圆红豆汤圆炖的动作顿了顿,看向范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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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云舒点点头:“回太皇太后,我看见了,那残垣断壁的一大片,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范璀珠叹气:“舒儿有所不知,那块地方,本是吉福寿康宫最华丽的宫殿,也是主殿的所在。可是,多年前,被芳华宫的一把火烧了,哀家不得已,才挪至整个殿宇。”

    范云舒沉默不言,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范璀珠继续道:“芳华宫里住着的,是永悦公主,不久她就要回宫了,你向她请过安,往后能避她则避,哀家担心……”她没再往下说。

    端瑰接话:“范小姐初来乍到,不懂这位公主,她呀,嚣张跋扈,霸道无理,稍有一个不顺心的,便动辄打骂下人,对长辈甚是无礼,哪怕是我见到她都要退避三舍。太皇太后是担心你,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来日与永悦公主相处,会被欺负。”

    “永悦公主如此可怕?”

    端瑰挑眉:“自然是,难道,本公主诓你不成?”

    范云舒垂下头:“舒儿不敢。”

    范云舒或许信了吧,端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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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

    主食都被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各自点心,饮品什么的,也是浩浩荡荡地摆了一桌子。

    若蔷笑道:“本来御膳房是没有送来这么多点心的,桌上的这些,是太皇太后为了迎接小姐来,使了银子,从御膳房那端来的。”

    范云舒惊讶地看着。

    范璀珠笑:“舒儿,想吃什么就让若蔷给你夹,不要拘束,这些点心,都是好吃的。熙宁与你差不多大,她也是爱吃的。”

    听到提到自己,熙宁微笑颔首,咽下口里最后的一点芋圆红豆汤圆炖。

    “熙宁,哀家记得,你做了牛肉干。舒儿,你初来乍到,必然是不明白,熙宁做的牛肉干可是一绝。熙宁,你亲自去取些来吧,哀家想尝尝了,也让舒儿试试你的手艺。”

    熙宁起身:“是,熙宁这便去。”她看了眼范云舒,意味深长地朝她轻笑,转身离去。什么想尝尝牛肉干,试试手艺,还不是想要把她支走,好说些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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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云舒正用着冰糖炖雪梨,范璀珠突然问:“舒儿,林司韶,也就是你的老祖宗,还有你母亲,父亲和弟弟可都还好?”

    范云舒放下勺子,眼神黯淡下去:“回太皇太后,老祖宗身体康健,还让舒儿问您好呢。母亲和弟弟也都好。父亲……之前夕云台后山发生泥石流,父亲,父亲没了……”

    “你父亲没了?”范璀珠嘴巴微张,一副讶然之态。

    “是。”

    “可怜的孩子。”范璀珠轻叹,“哀家早就想把你们从夕云台接走了,可是陛下不允,太后又千方百计地与哀家作对,哀家怕把你们接出来护不住你们,就迟迟没有派人去,没成想,还是让你父亲遭遇了不测,到底哀家考虑不周。”

    “太皇太后,这是天灾,与您无关,您切不可自责。”

    端瑰亦轻轻叹息:“要是能及早把你们接出来,即使发生天灾,都与你父亲无关了。但这事,确实怪不得母后,母后莫要自责,若不是帝后与太后阻止,您一早就把夕云台人接出来了。”

    “是啊,太皇太后,此事与您无关,您切莫自责。”范云舒再次劝解。

    范璀珠叹了叹气:“唉,也罢,哀家的难处,你会知道的。”她没再往下说去,换了个话题,“舒儿,进了宫,就把吉福寿康宫当自己的家,哀家,端瑰公主和熙宁郡主都是你的家人,有事情,尽管来找我们。”

    “是,舒儿谢太皇太后。”

    端瑰眼底闪过一抹阴暗,嘴角微翘说:“舒儿,进了宫,往后过的都是好日子,想要什么有什么,锦衣玉食,金尊玉贵,但有一点,我得提醒你,宫里人多,不是谁都会好好待你的,与外人说话,往来,皆要留心眼。方才母后与你说了许多话,我想,你该知道与谁亲,提防谁了吧?”

    范云舒心里又咯噔地一下:“谢端瑰公主教导,舒儿明白了。”原来说了那么多,是为这个做铺垫呐。

    端瑰与范璀珠对视,心照不宣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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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福寿宁宫中,太后正愁着覃娮明还没有回来。

    “霁蓉,范云舒都进宫了,你说这娮儿,怎么还没回到,哀家这日盼夜盼的……这孩子,太不让哀家省心了。”

    “太后,公主是有孝心的,公主一回到,肯定会先来看您的,您就放宽心吧,还愁看不见公主嘛?”

    “你不懂她,这孩子,正事一旦做完,就会疯玩,没玩够玩足是不会回来的,尤其是回来,难免会与太皇太后还有端瑰斗心眼,她最烦这了,如今还来了个范云舒。哀家要想个法子,趁着范云舒羽翼未丰,早早解决才好……”

    “索图南怎么回事,哀家交代下去的事情,是出了什么变故,居然没办好。”

    “这就要请仙师来了,一问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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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娮明是飞回到芳华宫的,直到亲手把烛火点亮了,宫里人才发现。

    一时间,芳华宫里忙得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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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物间,很大,一应更衣,梳妆打扮,基本上都是在这弄的。已经许久没人用妆台上的东西了,口脂什么的都已经干了。

    芳华宫有两位大宫女,一个叫持之,一个叫以恒。

    裴呈的住处亦是在芳华宫内,就在主殿之后的左侧的惢霞楼里。除了主殿和东西殿,芳华宫里最好的住处,就是这惢霞楼了。裴呈自打入宫,就一直住那,是覃娮明亲口安排的,谁都不敢多说他什么。

    进了芳华宫,裴呈就被打发回自己的屋子换衣裳去了。

    持之和以恒服侍着覃娮明,换上一件鸢尾花华裳,梳上高雄髻,簪一支紫水晶制的流星步摇,随风而动,其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幽深华贵的气息。

    持之一手端着镜子照覃娮明的后脑勺一边笑:“公主穿紫色的华裳最好看,显得雍容华贵,气质斐然。”

    覃娮明抚着步摇:“这套衣裳是什么时候做的,我好似没见过。”

    “回公主,太后娘娘得知您归来,欢喜得不得了,随即下令命尚衣局制五十套华裳,供公主您穿。但是太急了,尚衣局现今才送来了二十七套,但余下的应该快了。”

    “我喜欢紫色,多做几套紫色的吧。”

    “紫色最称公主,难怪公主喜欢呢,奴婢等会就去尚衣局交代下去。”

    “好,首饰呢,也来几套。”她摸着流星步摇,“好久没有戴步摇了,感觉不一样。耳挂戴上,要白色的。”她没有耳洞,为男扮女装之时不被认出,但是有耳挂,什么都不用担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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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都吃完了,奴婢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丝油水都没有漏下。

    范云舒取代了熙宁位置,亲自扶着范璀珠的手。

    范璀珠突然停下来:“对了,听碧舟说,你从夕云台带了个奴婢来,给哀家瞧瞧。”

    “回太皇太后,舒儿是带了一个婢女入宫,叫半戈,本是宫里的,现在殿外候着。太皇太后等一下,舒儿这就去把她唤进来。”

    范璀珠抓住范云舒的手:“不用。”她的眼睛看向若蔷,“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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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戈被领入殿中,眼睛瞟了眼上座的几人,尤其是太皇太后,端坐在金鸢椅上,不怒自威。只一眼,就看得她心中惶恐:“奴婢半戈,叩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寿无极。”

    “免礼。”

    “谢太皇太后。”

    范璀珠盯着她:“哀家派过许多人到夕云台去,但却不记得有你这号人物。”她低头翻看若蔷递来的名册,“是了,是有个叫半戈的,你尚有母亲在宫里当差……在……光明塔……”

    光明塔可是个好地方。

    “回太皇太后,奴婢的母亲是在宫里当差,奴婢去夕云台之前,她是在花房做事的。”

    熙宁蹙眉:花房的宫女,能调到宫中禁地光明塔做事,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范璀珠放下名册,转头看范云舒:“只一个人伺候,委屈你了。在宫里,一个伺候的可是不够的,哀家多指派些奴才给你用。”

    “太皇太后,舒儿的事情不多,半戈一个就够了。”

    “这不成。”范璀珠把头转正,“告诉碧舟,她是接小姐入宫的,便由她做绮春院的掌事大宫女,照顾好小姐。”

    “是,奴婢领命。”

    若蔷拍拍手,又有五个宫婢走入殿中:“拜见太皇太后。”

    范璀珠看着范云舒笑:“舒儿,这些人也是给你用的,她们若做不好差事,你尽管来告诉哀家,哀家必定重重处罚,绝不姑息。”

    “太皇太后,这太多了,舒儿受之惶恐。”

    “哀家赏赐你,你就收着。”

    “是,谢太皇太后。”

    ————————————

    戌时。

    熙宁带范云舒去看她的新住所,二人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绮春院的门口敞开着,碧舟率先来到,领着两个宫人,把绮春院内外的灯都点亮了,明晃晃地等范云舒入住。

    一入屋中,茉莉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扉。

    熙宁看着转角处:“前面就是绮春院了。”

    范云舒看了眼转角的亮光,又扭头看身侧的一更亮堂的阁楼,问:“这里,是姐姐住的栖月堂吗?”

    “是。妹妹若是对宫中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过来找我,或是闲暇来我这坐,聊我一定准备最好的茶招待妹妹。”

    范云舒“嗯”了声。

    很快,绮春院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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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春院不大,前后两个院子,中间一间主人房,后院的一排房子是奴才的住处,就没有别的房屋了。虽然不大,但是院子的布置还是颇有章法,一年四季都有花开,绿叶摇曳。

    范云舒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满眼的星辰。

    跨入屋门,范云舒的步子更缓了,每一处布置都是那么新奇,好看。

    半戈走得也是极慢,一步一看,一手提着包裹,一手时不时摸摸台上的柜上的桌上的摆件,装饰。

    熙宁看了眼半戈,浅浅一笑,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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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宁盈盈笑:“舒妹妹瞧,可还喜欢?也看看,有什么缺的东西没有,若是有,我即刻就叫人去置办来。”

    范云舒的视线聚拢到熙宁身上:“谢谢姐姐费心布置,我很喜欢。”

    “那就好。你来,我带你看看你的卧房。”

    卧房在左侧,不大,被帘子隔开的,没有门。隔帘很精致,是软烟罗做的,质地柔软,细腻,风一吹,摇曳之态就像少女的裙摆。卧房里,一床,一柜,一桌,一妆台和一凳子。地上铺了毯子,即使是穿着鞋子在上面走,半点声响都没有。

    到了梳妆台前,范云舒的目光被上面金光灿灿,亮晶晶的饰品给吸引去。

    熙宁随手拿起一支簪子:“这些首饰大多是太皇太后赏赐的,件件名贵。还有些,是我送妹妹的,远没有太皇太后送的贵重,却是我一番心意,妹妹留着自己用或赏,都可以。你现在拿的名烧蓝嵌玉银首饰盒。你打开看看。”

    范云舒一脸不好意思:“我初来乍到,应该是我拜见郡主姐姐才是,尚无正经的拜见,怎好意思受姐姐的馈赠。”

    “这些是我早早就送过来的,你若是不收下,我拿了回去,不知道的,岂不是要说我小气了,送人的东西还拿回来,必然会想我,左右不过是做面子。”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姐姐。”范云舒笑吟吟的,远比在太皇太后面前要放松得多了。

    熙宁看着范云舒一会,突然“咦”一声,轻点了一下范云舒的耳垂:“舒妹妹尚未打耳洞呀。”

    范云舒抬手摸摸耳朵:“是,没有打过。在家里的时候,老祖宗就想让我打个耳朵,可是家里没有耳环,所以一直拖着没有弄,也是我怕疼。”

    熙宁轻笑:“你放心,打耳洞不疼的,好些人打耳洞,连血都不会出,只是初初那两年,要多注意,不然极易流脓。明日得空,我叫人来帮你打吧。”

    范云舒摇头:“我习惯了没有耳洞,就不劳烦姐姐了。”

    熙宁笑笑:“随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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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半个时辰,天色越发黑了,熙宁吃了盏茶就走了。

    范云舒洗澡,留下半戈一个人伺候,碧舟什么的都被遣回去睡觉了。

    天色很深很深了,漫天繁星,万籁俱寂,只有雪白的茉莉花朵无声地散发幽香,沁入所有人的心扉。

    卧房里,还燃着一根赤红色的蜡烛,被微风吹得微微摇摆,却不灭,油蜡一点一滴地滑落,遇冷了又凝固。

    范云舒和半戈一块躺在床上,床铺得很软,就像睡在棉花上似的,且不仅软,还凉快。

    半戈睁着眼睛,满眸的亮光,回忆着今日一切:“小姐,今日就像做梦似的,自被太皇太后派到夕云台,我就觉得此生再也不能回到这个地方,看不到金砖琉璃瓦了,没想到,最终我还是回来了。”

    范云舒有些诧异:“半戈,你觉得皇宫很好吗?”

    半戈重重点头:“当然了,白淮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大圣皇宫是最富丽堂皇的地方,这儿,就是人间仙境,多少人想进都进不了呢,当然是极好的。”

    她突然注意到范云舒有些低落的心绪,声音放低了,问:“小姐,你做了大圣皇宫的小姐,不开心吗?”

    “你错了,我不是大圣皇宫的小姐,我是囚徒,这儿,就是囚笼,而且还是死囚,不过死期未明罢了。”

    “小姐,你怎么这么说呢,太皇太后对你那么好,怎么会让小姐死呢。小姐莫不是想到夫人的话,心里害怕了?”

    范云舒摁住她的肩:“我悄悄和你说,你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

    “嗯,小姐,你说,半戈保证守口如瓶,绝对不对外吐露半个字,小姐放心吧。”

    范云舒轻叹:“皇宫看着繁花似锦,可今日所见,我就知道,这里面的水深着呢。你没瞧太皇太后,话里有话,针对之意如此明显,可见和其它宫斗得厉害,都毫不遮掩修饰了。”

    半戈有些郁郁地范云舒:“小姐,宫中本就是你死我活之地,为了权力,为了荣华富贵,谁不争谁不抢呢?不争不抢,那就是兔子,任人揉捏。太皇太后姓范,和小姐一样,若是不争不抢,何来今日的地位呢,如何保下夕云台人性命呢?”

    “可是……你说的也是,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头的道理。”

    “小姐,太皇太后年过八旬了,范氏的出路,可都指望小姐您了。还有,公子还那么小呢,他那么爱您,您能不能再与公子相见,可全靠您的本事了。”

    “范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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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福寿康宫里,万籁俱寂,绮春院的大门,被人开了一条缝,一个碧绿色衣裳的宫人从中钻出。

    门口外的灯笼下,一道长长的黑影一动不动。

    “师傅。”

    是若蔷和碧舟。

    若蔷颔首:“白日范云舒入宫,没缝隙与你说话。我且问你,林司韶可有交给范云舒什么东西,或嘱咐了什么特别的话?”

    “有。”碧舟从怀里掏出一个镯子,“师傅,这是我趁小姐换衣裳时偷出来的,您瞧瞧,有没有什么不对。”

    若蔷凝视看:“一个寻常的镯子罢了。”

    “那我拿回去,小姐还没发现呢。”

    “你小心些,范云舒有什么风吹草动,你要第一时间和我报告。”顿了顿,“先不要告诉太皇太后。”

    “弟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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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明星稀之际。

    芳华宫灯火通明。

    覃娮明坐在榻上,手里翻着本策论,看得聚精会神。裴呈和她一同坐着,背靠着软枕,一手拿书,一手比划书里的动作,也是聚精会神的模样。

    天快亮了,殿里的烛火才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