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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相依为命

    小云的辞世是突兀的,是惨烈的,笔者不忍写。对于这个饱经风霜的家而言,事与愿违,背道而驰,好不容易小心翼翼恢复的振作顷刻间土崩瓦解。少强归来看到满屋的疮痍残缺,悲痛得不能自已。他那颗新伤未愈的心眼见得伤痕累累,幼时母亲讲述的天道、天理无从验证、无影无踪,他不再相信哥哥曾说的善恶有报、天理昭昭。小云冰凉的手掌从他掌心滑落时要他发誓不去寻仇,他咬着牙照做了。

    汤顺喜下床的那天,清帮的兄弟端着好酒好菜上门庆贺,不料庭院中来了个不速之客。

    少强手持长短棍冲进汤家,众人目瞪口呆之时,他抬手掀翻了汤顺喜座前的筵席,对着前来阻挡的众人挥舞着棍子,棍子在空中发出呼呼的风声,遇人打人、逢物砸物,竟无人能近其身。汤顺喜倍感颜面受挫,正欲指使兄弟上前教训他,正座上的赵振荣喊了声:“且慢!”

    镇上人听闻此事来龙去脉,心中惶惶,或悲愤填膺,或惨不忍言。饶是清帮的汉子们,家中父母妻儿也早有叮嘱,此刻本不欲掺和,听见大当家的话如蒙大赦,当即遵命停下。

    趁着少强喘息的间隙,赵振荣起身抱拳道:“少强兄弟,你家接二连三发生祸事,我很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打今儿起,不论你做什么营生买卖,清帮的兄弟绝不干涉阻拦。”众人闻言皆巴巴地看着少强,期望将来他能犯到自己手中,再被自己解救,以稍稍抵消今日的负罪感。

    少强仰天惨笑道:“营生?买卖?你们怎么不干脆把我一起杀了?”汤顺喜本就不悦大当家的决定,当即扬声反驳:“你媳妇儿是自己扑上来的,我只是想推开她,她自己没站稳......”“啪!”话没说完,汤顺喜的左脸被赵振荣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老二,你记住,恶事做太多真的会有报应的,将来别怪我没提醒你,”沉声说完,赵振荣便带着自己的兄弟扬长而去。

    杀人,少强做不来,哪怕将汤顺喜绑在自己面前,再递上一把快刀,他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取了他的性命。他痛恨自己的懦弱,却又无能为力。于是自此,镇上少了个明朗慧杰的青年,多了个耍横无赖的男人。拉三轮车时,他漫不经心、满口污言秽语;休息时,他与别人打架斗殴、常常遍体鳞伤地回到凄冷的家中;在家里,他整日睡得昏天黑地,抑或喝得酩酊大醉。

    心力交瘁的刘氏担忧这个家庭是否会就此泯灭,却奇怪地发现,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人送来一包米面。自从东部战区战事越来越焦灼,这穷乡僻壤里米面尤为珍贵。不知是哪位好心人,刘氏循着他的规律守了几次均未得眼。

    “祸不单行”仿佛就为了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得到验证,内息郁结加上外患重重,春分刚过,翠儿便开始咳血。每每看到手绢上猩红的鲜血,她的眼睛里竟有几丝兴奋、痛快、残忍和绝望。可怜刘氏整日为她煎药,仿佛又衰老了几岁。

    日子慢慢爬行,仿佛黑夜见不到一丝光亮。终于在清明过后的一个傍晚,翠儿伤心欲绝地离开了人世间。

    去者已已,生者垂垂。

    刘氏佝偻着身子办完女儿的丧事,不足一年,这个家已气息奄奄。

    炎炎夏日,柏树村口的两排柏树越发葱郁了。夜里,刘氏给八个月的小孙女擦完身子,又哄着神志不清的二女儿睡下,脚步虚浮地从后院来到前院。

    窗棂里透出几丝摇摆的光亮,她推门走了进去。一支残烛下,少强正在独自酩酊大醉。本已见怪不怪,但今日她不打算视而不见。她径自走到桌前,拿过一只空碗倒了满满一杯,轻轻碰了碰少强面前的那只碗,抬头饮尽。随后,她又为自己倒了一碗,一言不发地倒进口中。随后,又是一碗......

    少强抬手摁住了那只碗,迷蒙地说:“婶子,这是做什么?”刘氏淡漠道:“你在做什么,我便在做什么。”说罢甩开他的手,径直倒酒。少强哭道:“婶子,我心已死,你还管我做什么?”刘氏老迈的眼中泪光盈盈:“你若就此下去,活着不如死了痛快。”

    多日的伤心汇聚起来,少强伏在桌上哭得肝肠寸断:“是啊,小云、大哥、嫂子都走了,还有我那未见世的孩儿,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刘氏抚着他的头:“孩子,在这个世道里,死是最容易的。你大哥的孩儿,才八个月大的忆儿,你忍心叫她随我们一同去死吗?”

    此话如晴天霹雳,少强混沌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喃喃自语道:“忆儿,忆儿......”刘氏见他酒醒了大半,一字一顿地说:“我老了,活不了多久了,凤月和忆儿便交给你了。你若要她们生,便振作起来好生经营。你若要她们随我一同去死,便继续醉在这酒梦中吧!”说罢起身离去。

    第二日清晨,刘氏起床收拾庭院,见少强正拖着三轮车出门,心中明白了几分,唤道:“早饭吃了吗?”少强穿着白布坎肩,脸色依然憔悴,眼中却恢复了些许神气。他在车上挥了挥手:“早饭在锅里,我去拉车了。”朝阳洒在刘氏纵横交错的脸上,泪水顺着沟壑留下,她抬手拭了拭眼中的泪花。

    乡土僻野,庄稼长得一般,但流言却生得迅猛。一日收完庄稼回来,刘氏拉过少强正色道:“这前院和后院得用院墙将其分开。”少强不解:“住得好好的,隔开走动多不方便。”刘氏蹙眉道:“你与凤月年纪相仿,男女有别。这道院墙不但是隔开你们二人,也是隔开流言蜚语的屏障。她现在清醒了许多,能做些事了。”

    少强点了点头,试探道:“忆儿能否与我住在前院,她现在会走路了,以后渐渐大了,总要明事理的,我想,我想......”刘氏见他吞吐其辞,心中转过几道弯,问道:“你想要忆儿认你做爹?”少强期盼地望着刘氏:“忆儿是我大哥唯一的骨血,也是我的骨血,请婶子成全。”刘氏犹豫半晌,叹道:“你还年轻,未来还有路要走,只怕她长大后知晓时难以接受。”

    此时的少强全然不明刘氏的隐忧,只顾着喜极而泣,朗声道:“婶子放心,不论日后情形如何,我都会将忆儿视如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