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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象齿焚身

    大有的头七已过,竹林边的两所土砖瓦房依然死气沉沉的。村里的乡亲们路过时悄悄打量两眼,偶尔能看到翠儿抱着女儿在院子里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因月子里受了风寒和刺激,翠儿的身子落下了病根,一到夜里便捂着被子咳嗽,仿佛要生生将肺咳出来似的。刘氏为了方便照顾女儿,将翠儿的妹妹凤月接来帮忙照管孩子。凤月与翠儿生得极像,只是神色间少了几分柔情,眉宇间多了几丝坚韧。

    村里那株老银杏叶子渐渐被风吹成了金黄色。一日下午,少强来给翠儿一家送米粮。她的气色比前两日好了些,听到少强委婉开导自己的话,翠儿戚然道:“日子过得过不得,味道都变了,若非为了忆家,我看这日子也没什么过头了。”少强担忧地望着眼前仿佛老了好几岁的大搜,她寡淡地笑道:“对了,还没告诉你,我给孩子取名叫忆家,好听吗?大有一定喜欢。”忆家,忆家,想念与你的家......

    少强狠狠地吞了口唾沫,将胸口的悲痛咽了下去,抖着声音道:“嫂子,大哥不在了,你与孩子还在。为了忆家,你要好好撑下去,替大哥将这个家撑下去。”翠儿怔愣了半晌,突然起身回屋,须臾拿出一块布片裹着的物什:“这是大有拿命换来的东西,我不知那日在水下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还是决心以此了断,总之他选了此路。我是个妇人,不懂得大事营生。那日你说大有曾将我和忆儿托付给你,我便将此物一并给你,在忆儿长大前,望你多照顾她。”

    翠儿许多时日没说过这样多的话,条理却甚是清明。少强思忖片刻,收下了那块被哥哥血水浸泡过的金元宝,坚毅道:“嫂子,你与忆儿是我的骨肉亲人。此物由我保管,待忆儿长大后奉还给她,”见翠儿浑不在乎的模样,他比划了一下,道:“我打算把两家并在一起便于照顾,”刘氏正好从屋内出来,听见此话问道:“如何并在一起?”

    少强双眸炯炯有神地说:“我与小云盖房那处后面有一块地,当年分得这两块地,哥哥将那处好地分给了我。现在可将此处迁去搭成后院。刘姨,你们与嫂子住在后院,我与小云住在前院,一家人相互照看。我找了个拉三轮车的营生,平常不在家。小云的月份渐渐大了,无父母帮衬。你们在一起好说话。”见他考虑得如此有情有理,刘氏拉着翠儿的手问道:“你可愿意?”翠儿凄然地笑了笑:“在哪都好,我只愿忆儿快快长大。”见她眼眶又红了,刘氏忙道:“就这么办,趁天气还算暖和,尽快迁去。”

    接连十几日,少强找来石山和几位拉三轮车的兄弟将竹林边的屋脊、柱子、砖瓦、房梁一一搬了过去,重新搭成了两间屋子。如他所说,此处不论朝向或地势皆比竹林边那块坡地好上许多。长兄为父,丈夫为天,大有怎不令人痛惜。

    一家人并起来过日子,环境发生了变化,让原本消沉的两家渐渐有了生气。在石山的帮衬下,少强与拉车的兄弟们处得很好,偶尔发生龃龉也尽量忍气吞声、不惹是非。翠儿依然沉默寡言,终日不见笑意。家人体念她的心伤,不去触碰和催促,但她执意不去看病抓药令刘氏分外恼火。

    这一年的冬季格外寒冷,连地里的庄稼都冻死了几大片,但寒冰终有消融时,小云的肚子也愈来愈大。刘氏观摩着形状笑道:“这尖凸的模样,八成是个男娃。”小云羞赧道:“少强想要男娃,借婶婶吉言,若是男娃便好了,以后长大了可以帮他爹。”每每此时,翠儿便一声不吭地抱着女儿到大有坟前一坐便是大半日。

    世道浇漓,人心难测,建造厂虽已搬走,无影无踪,但大有曾下水捞宝藏的事却传得人尽皆知。有好事之徒去江面上探查,在严严冬日里捞得个伤寒重病,才渐渐消停。因水性奇绝的大有命丧于此,镇上人谈及此事多是叹息。但近日不知何处生起的传言说大有下水时已捞出了宝藏,此言一出,平静安宁的日子霎时又变得危机重重。

    本是立春的好日子,早上一家人喝完玉米粥,少强便拖着三轮车去了丁字口。不到晌午,清帮的二当家汤顺喜带着几名兄弟气势汹汹地闯到屋前,颐指气使地命一屋妇孺将当日捞出的宝藏交出来。翠儿紧紧地抱着忆儿,躲在刘氏身后。小云捂着肚子靠在凤月身上,哆嗦道:“哪有什么宝藏,我们这个家像是有宝藏的样子吗?”

    汤顺喜冷笑道:“有没有宝藏要搜了才知道。”见几个汉子要冲进屋里,刘氏喊道:“你们凭什么搜我们的家?”汤顺喜厉声道:“你女婿私自捞了镇上的宝藏,如今你们还想据为己有,不顾王法了吗?”说着便令清帮的兄弟进屋细搜。几位妇人叫喊不迭,却不敢上前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家里的东西翻得东倒西歪。

    其中一名汉子少时曾在街上学过偷摸扒窃的功夫,入室盗窃亦经验丰富。只见他颇有章法地在屋里寻摸,很快便接近了墙角的米缸,小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往米缸里瞧了瞧,伸手进去搅了片刻,偷偷抓了一把藏在怀里。瞥见小云愤恨地瞪着他,他狠厉地笑道:“这么多米,怎么来的?”闻言,汤顺喜眯了眯眼。凤月嚷道:“这是我家小叔在街上拉车挣来的,你们这些无耻之徒抢人粮食,会糟报应的!”

    找了半晌,除了日常的衣布米粮,未见贵重物品,更遑论金银宝藏。汤顺喜阴恻恻地说:“你们最好乖乖将东西交出来,否则清帮的兄弟可不是好惹的。”凤月冷笑道:“韩大哥曾说清帮是想为民伸张正义的穷人结袍而成的,现在看尽是污水横流,怪不得他要离开这个臭气熏天的帮派。”

    汤顺喜怒极反笑:“你和老三认识?他与你是什么关系?他那人很没意思,你这样的小姑娘要找年轻力壮的汉子才好,”说着便要伸手去摸凤月的胸脯。

    刘氏扑倒在凤月身上,喊道:“你当我老婆子死了吗?天地神明在上,你若敢胡来,老天定会劈死你。”汤顺喜一把拉开刘氏,残忍地笑着将凤月往后院拖去。清帮的几个汉子将刘氏牢牢按住,只听见后院传来椎心泣血的哭喊声。翠儿想要上前解救母亲,将忆儿放在墙角,刚踉跄几步,便见一个汉子摸到墙角欲抓忆儿,她急忙哭喊着转身扑到忆儿身上。小云扶着肚子跌跌撞撞地往后院赶去。

    刘氏挣不开束缚,使劲儿往墙上一撞,霎时满脸血水横流,那几个汉子见状急忙放开了她。她忙爬起来往后院奔去,只见汤顺喜那王八蛋正扑在凤月身上,白花花的屁股刺得她头晕目眩。

    小云操起院里的扫帚扑过去,汤顺喜转身夺去狠狠地推搡了一把。小云尖叫一声倒进了院中堆起的树枝上。

    刘氏凄声大喊,举起一块砖头砸在汤顺喜头上。砖头断裂成两半,汤顺喜瞪着眼倒了下去。刘氏怔了怔,回过神来将凤月衣服拉好,一边悲泣地喊道:“我的儿,我的儿。”前院的几个汉子听到动静跑了过来,见二当家躺倒在地,裤腰挂在膝盖上。他们面面相觑,没成想今日竟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慌忙将二当家扶起来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刘氏顾不得凤月空洞绝望的眼神,跑进院子里欲将小云扶起。翠儿抱着忆儿摇摇晃晃地跑过来,只听一声惊呼,眼前的一幕差点让她将孩子掉到地上。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树枝从小云高耸的肚子里穿出来,小云喘着粗气躺在那里,若非那汩汩流出的鲜血染透了白色棉衣,那根树枝仿佛是从她肚子上长出来的。

    翠儿惊倒在地,颤巍巍地爬过去,手足无措地战栗着。刘氏将脸上毫无血色的小云扶起来,对翠儿喊道:“快去找大夫!”翠儿如梦初醒,将孩子放在凤月身边,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小云颤抖的手摸了摸肚子上的树枝,眼中泪如泉涌,她拼尽力气说了句:“别让少强去......”便昏死过去。

    少强此刻正拖着三轮车往家赶,今日拉了个过路的商人,多给了两毛钱,他兴高采烈地想开春后一定要给小云置办一件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