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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平旦交锋晚未休

    所有的动作立刻停顿下来。

    该安装捆绑的立刻开始输送到位,用荆条、木楔固定扎牢。武器装备抬到将要使用的位置,摆设到位。

    人手分配,李进领着村中有战力的青壮年守在山口。贾二和赵维青分领着各十名猎户上了两边山岭。

    那些机关器械,由大些的少年和腿脚灵便的老人守着。

    其他人都留在家中,山匪一来,便集中到到村后小路前,万一前面被山匪攻破,他们便立刻从小路撤走。

    村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妇女们抱着孩子们呆在家中,胆小的已经缩到墙落里、桌几下,低泣不止。老翁老妪坐在榻头,彼此看着唉声叹气。老人们都经历过一次逃难,深知战乱的可怕,他们如今年事已高,已经不那么害怕兵荒,但下面的儿女孙子们还年轻,怎么能受了伤害。尤其家中的青壮此刻都在外面,万一有不测,教眼前这些妇幼们如何生活。

    有半大少年捺不住好奇,探头探脑地想出去看,身后顿时就是劈头盖脸地痛骂,少不得还有棍棒伺候。

    不说留在村里的妇孺,外面的村民中间在互相传递着不安。

    每个人面孔绷得很紧,不让来回走动,就靠在山石树木上,手里用力攥着家伙,青筋迸露。

    不少人来回往树林中走了几次,腰带越扎越紧。

    赵维青看看刚从树后转出来的一个村民,把手中的草棍递了过去。

    “这是?”那人不明所以,伸手接过来,一脸疑惑地看向赵维青。

    “我经常咬根草棍,心里能安定许多。”

    遇到紧张犹豫的时候,嘴部动作能够明显舒缓神经,释放部分压力。

    对面半信半疑的把草棍咬在口中,嚼了两口,只觉得又苦又涩,“呸”的一声把草棍吐了出来。

    他一副苦相,惹得其他人在旁笑了起来。

    “郎君这法子好是好,就是涩口。”

    赵维青也忍不住笑,指指自己嘴边的草棍:“别嚼,咬着就好。”

    气氛活络起来,果然紧张的气氛就淡了下去。

    几个猎户当中三个都姓贾,贾礼、贾范、贾同,都和贾二是同宗同辈的弟兄。另两个一个叫刘明生,一个叫张俊生,都是三十左右。

    这几个当中,贾范和张俊生最健谈,

    有意无意之间,赵维青和他俩聊起了李进。

    李进并不是逃难的庐州乡人,从他到村中算起,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三年。

    来的时候孤身一人,只带着武器和干粮。虽然为人随和,但很少与村中人交流,只在村外路边自己搭了一座茅屋栖身。

    村民们过去大都是农人,只有少数人懂得打猎,所以到了此地后,多数家庭只能以采药、砍樵度日,过得十分清苦。村中有把式的,只有贾家几个有家传武艺的,其中贾二是个楞头青,跟村人关系不睦。

    但自从李进到来,他教会大家如何捕猎,如何用矛,如何射箭。他还能制弓,给村中制了十多把猎弓。

    此后,整个村落就以打猎为主,采药、砍樵退为副业,光景也慢慢好了许多。

    因此,李进深受村人信服,威信也颇高,连贾二这样的刺头也照样听他话,大家也就习惯有他在村中坐镇。

    也会有村老不服气,就是动摇不了李进的地位分毫。

    “李兄就一直没有家眷吗?”

    “不曾见过,不曾听过。”贾范摇头。

    “不说是村中,左近乡邻村镇,哪个不知道洼口的李揾子,都想着把闺女嫁过来,其中不乏清平镇的贵人家。但李进兄弟也不说可或不可,别人来说的时候就笑着应对,绝口不应亲事。说媒的人直到现在还隔三岔五登门,不死心。”

    张俊生补充。

    “李揾子?”赵维青一时没听懂。

    贾范提起手的中矛比划比划。

    “揾是咱庐州话,就是戳或者按的意思,李进兄弟枪法高超,赵维青们便这说他能一枪能将山揾到河里,说得久了,便起了个绰号叫揾倒山,当地人传讹,就变成李揾子。”

    赵维青顿觉失笑,没成想李进原来还有这样的绰号,听着倒像是山匪叫的浑号。

    其他细节,贾范没再多说。看来村人打心里对他爱戴,对着赵维青这样来路不明的外人,仍然有所保留。

    众人聊着,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

    山口内外,点起了几堆火,照得坡下一片通透。

    站在山坡上,能清晰地看到山口内的一干众人。李进立在一块高石上,遥遥望着远方。不时间,低下头下,不知道跟身边的村民聊些什么。

    对面山上只能看到人影晃动,已经看不清人形。

    随着天色变暗,火光在夜幕中越发显得明亮。估计隔着十余里,站在山岭高处,已经能够看到村口的火堆。

    来了。

    山口外山林中,两个人影闪出来,是两个李进安排出去监视五里外另一处山口的猎户。

    守山的立刻把两人拉进来,送到李进面前。

    “山匪到了?”

    得到两人的肯定,李进抬头看看两侧山岭,此前已经看不到山上的人影,只有山风透风,树影婆娑。

    “熄了里面的火,把两边点起来。”

    李进平静吩咐,立刻有人把山口内的火堆掩灭,栅门两侧高处的火堆也同时腾起火焰。

    隐隐已经看到山林间,有一串火光向这边移动过来。

    赵维青在高处看得更清楚,远处的移动的火光拉得距离很长,感觉似乎比上次的人多了不少,应该是有其他山匪加了进去。

    “这……贼人好多啊。”贾同最年轻,也最是紧张。其他几个好歹都是老猎手,还能沉得住气。

    “还行吧,估计有百五十。”

    其实根本数不过来,凭着经验感觉,肯定不足二百人。

    “百五十,快多我们一番了。”

    贾同说着,还认真地数起来。可惜林间火光忽隐忽现,根本计不清数量。

    “赵郎君以前见过这样多的贼人?”

    贾范甚是好奇。这些人当中,其实真正年龄最小的应该是眼前这位小郎君。虽然李进不让问,也依然看得出来,少年人绝不超过二十,至多十七八而已。但人家尽管年少,可沉稳得很,比他们几个镇静得多。

    “不曾见过。”赵维青摇头,上次见过的山匪不过百十人,“见过的军士倒是比这多,有两三万人。”

    两三万人?周围的人都不吭声,暗自琢磨着两三万人的场景,如果出现在面前,应该一眼望不到头吧?

    “那郎君当时可害怕过?”

    害怕?害怕什么,都是自己人。

    没有经历过和平盛世的人,向往和平。经历过和平,又经历战争的人,更会向往它。

    赵维青不知道今夜将会如何,他却知道,过了今夜,他可能还会在以后经历更多这样的场面。来到这个时代,和平就和战争交织在了一起。

    过往享受的和平,只是因为前人经历了战争,而此时的和平,需要自己先面对战争。

    “其实也怕。”他轻声说,说的是现在的心情。“可是怕没有用,怕也要来,越怕它来得越凶险,越频繁。”

    其他人没听懂他背后的意思,但都沉默下去,回头望着背后的村子。

    贾礼的子女成年两个,贾范的大女儿今年也问了聘,年底就要出嫁,贾同要小,成亲才三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刘明生和张俊生各有一对儿女。

    往常此刻,一家人应该正围在院子里,大孩子们出去跟玩伴打闹,小孩子就坐在膝头,在母亲怀里撒娇。

    过去此时最是无聊,今天却觉得,那样才最完满。

    转过身来,火光已经到了山林边缘,换成一列一队地集中成一片。

    “贼人在整队了。”

    山下,李进已经站上了栅门上的横栏杆,长枪戳在竹栅中,单刀背在身后。

    他手中依旧抓着硬弓,箭支分作铁箭和木箭,摆了三壶在眼前。

    擅弓的猎户都被他分配给了赵维新和贾二,上了两边的山岭,他的身侧此时空无一人。其他的青壮,都在他背后的空地上,各隔开五尺列成方队,每人身前放着一捆长镖。在每一横排前方,都有长竹扎成的竹墙,向后斜倾立着。

    夜风之中,只他一人,面膛被栅外山口的火光,映得棱角分明。

    天上有星,但今天是二十一,月亮尚未升起。星汉灿烂,银河斜枕,却衬得火光照见之外的山林幽暗空虚。

    对面的火把停顿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有十多只火把分离出来,沿着山林边缘,往赵维青这边的山上游荡过来。

    这是山匪们在探路。

    尽管来得仓促,他们仍然保持着足够的谨慎,没有像普通贼寇一样,直接向山口冲杀。

    赵维青所在的左侧山岭地势稍缓,被枝叶覆盖的区域较少,这也是李进特意安排的。虽然只和赵维青并肩作战两次,他对这个宫中少年的信任已经远远超过他人。

    “郎君,有人冲我们过来了。”

    贾同和刘明生几乎同时开口,张俊生却保持了安静,手中的猎弓放低在身前不动。

    “你们别动,等我说射箭或者投镖,再有动作。”赵维青叮嘱一声,从箭囊里抽出一支铁箭,捏住顶在弓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