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过往
四人正喝茶小声聊着公司的事，餐厅门口方向传来喧闹声。
十来个打扮的花花绿绿的小青年吵吵嚷嚷地涌进来，霸道地将门口处一张桌子上的客人撵去了其他桌，闹哄哄地坐下，其中几人更是拍着桌子大喊着老板要点单。
看餐厅老板脸上带笑，习以为常的样子，这些人应该也是这里的常客，并不是来闹事的。
本以为不过是个小插曲，侯艾琪并没在意，可没过多久，就有三个半长头发，穿着花哨的小青年往他们这边过来。
坐在隔壁桌的司机阿申，立刻带着同桌的几人堵住三个小青年：“你们要干什么？”
带头的青年看向艾启珏的方向，态度很谦逊客气地笑道：“没别的意思，我们过来给Doctor哥问声好。”
青年身后的一人出来介绍带头青年道：“我们基哥是B哥手下第一——”
带头青年瞪眼转身踢了一脚说话的青年：“在Doctor哥面前，哪个还敢称哥，会不会说话！”
侯艾琪看着这三个花哨的小子，虽然没完全听懂对方说的什么，但他们冲着艾启珏叫‘Doctor哥’却是显而易见的。
艾启珏紧皱眉头，表情冷淡，看向三人，并不起身，只抬了下手，快速说了句什么。
侯艾琪连蒙带猜，大概是‘别惹事，回去。’的意思。
三个小子忙恭敬地行礼，又态度恭敬地说了几句话，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韩春明的粤语水平比侯艾琪好，此刻已经没了平时的笑模样，桌上的气氛也变得尴尬。
陈美英又是圆场，又是转移话题，都不见起色，只得道：“既然都吃好了，我们就走吧，现在去书店时间正好。”说完就喊来老板埋单。
侯艾琪这次听得清楚，陈美英不仅埋了他们这两桌的单，还留了一些钱，给门口那桌的小青年们埋单。
几人起身往门口走，那桌的小青年们立刻都放下筷子，全都站起身，然后齐刷刷地向他们行礼。
小青年们的这个举动，让一直紧皱眉头的艾启珏脸都黑了，一言不发，加快速度离开餐厅。
餐厅外，三个司机已经将车都开到了门口。
韩春明扶着侯艾琪上车，艾启珏没去来时坐的车，反而打开侯艾琪这辆车驾驶位置的门：“阿申，我来开车，你去坐我的车。”
阿申下车去了后面，陈美英也停下去后车的脚步，也跟着上了侯艾琪这辆车。
车上的气氛很沉闷，特别是坐在正副驾驶位上的两个男人，艾启珏眉头皱得死紧，韩春明更是难得的面无表情，散发着冷气。
“大哥人面很广啊，在这里吃饭都能遇到熟人。”
韩春明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也明白财富总会吸引一些阴暗的东西，但从刚才的情况看，大舅哥好像陷得更深。
这让他将妻子和女儿留在港城，自己回国处理生意上的事的打算，都动摇了。
坐在后排的陈美英忙解释道：“春明啊，那些古惑仔我们也不认识的，他们……”
“阿英。”艾启珏拦住陈美英的话，“有些事，琪琪他们早晚都会知道的。”
艾启珏长出一口气：“春明，在港城，幫会的势力很大，只我所在的三合，全港城就有几十万幫众，可以说，十个人里就有一个古惑仔。”
艾启珏自嘲道：“谁能想到，我这样的满清余孽，如今竟然在最大的反清复明的组织里混得还算体面。”
*
1949年至1979年，大陆约有150万人潜往港城，并取得了合法居留权，艾启珏就是其中之一。
还不满十八岁的艾启珏匆匆告别了父亲，心里挂念着生病的妹妹，跟着一些不太熟悉的亲戚离开故乡，一路走走停停，风餐露宿地来到港城。
他们有亲戚接应，不用像那些潜渡过来的人一样躲躲藏藏，也不怕初来乍到被抢被偷被骗，一行人很快就在城寨里安顿了下来。
1966年的港城，已经是一座国际化的大都市了，高楼林立，经济繁荣，时尚前卫。
在这里，人们衣着靓丽多彩，国内少见的小汽车，每每还要拥堵在路上。
到处是颜色艳丽的招牌，灯光闪烁，到了晚上，它们就会连成城市中的霓虹，整夜不歇。
这些从未见过的景色让艾启珏新奇不已，也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为了尽快在港城拥有一个合法的身份，艾启珏将他带在明面上的钱财花了大半。
他心里知道肯定是被坑了一些，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明面上的钱财就是准备在港城落脚时打点用的。
他真正带来的钱，是那些缝在衣服里的金叶子。
出发前阿玛就叮嘱他，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他一个半大小子，身上有太多的钱，可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放在明面上的浮财，到地方后要尽快花去。
有钱好办事，艾启珏的身份证明很快就落到了手里，紧接着他又用剩下的钱在城寨里买了个普通的小隔间，算是正式落了户。
现在证户都有了，等阿玛和妹妹过来的时候，再给他们办身份证明就容易了。
起先定的是他领着妹妹过来，阿玛留在首都，帮着照顾嫡二房的产业和留守的老人。
现在，他人在港城，阿玛想把妹妹送过来，肯定不会放心将那么小的妹妹托付给别人，必定就要一起过来。
人只要来了这边，就没有再回去的，到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就团聚了。
*
住惯了四合院，艾启珏对层叠高耸的城寨充满了探索欲。
每天吃完饭，他都会到处溜达，当然一些被特意叮嘱不要靠近的地方，他是绝对不会去的。
城寨是个非常神奇的地方，它就如同蜂巢蚁穴一般，不大的地方却容纳着密集的人。
在这数不清的窄巷中，有着各式各样的店铺，艾启珏时常逛着逛着就会迷路。
多亏有隔壁隔间那家人八岁的小儿子申仔每天跟着他，才没让他真的走丢了。
当然申仔也不是白跟的，艾启珏每每买了什么吃食，总要分给小家伙一些才行。
别看申仔年纪小，说话办事却头头是道，艾启珏入住的第一天，他就跑过来谈生意，揽下了给艾启珏当粤语老师、导游和翻译的工作。
在城寨这个大语言环境下，粤语听久一点，艾启珏渐渐也能听得懂大概，但高难度的九声六调，却让他怎么也说不好。
对于艾启珏的口笨舌拙，大口吃着鸡蛋仔的小申仔，总是摇头叹气：“当老师太难了。”
惹得艾启珏在小申仔刺刺的脑袋上，好一顿揉搓。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终于又有族人投奔过来。
艾启珏没看到阿玛和妹妹的身影，好在这次过来的人中倒有一位他熟识的长辈。
“锦三叔，我爹有给我带信吗？我妹妹怎么样了？”
“启珏……”赵恒锦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与赵恒锦同来的一个少年却嘴快地道：“你阿玛和你妹妹都死了，你——啊！”
艾启珏一拳打在那少年面门上，还要冲上去再打，就被周围的人拉住拦住了。
少年捂着脸，血顺着手和下巴往下流，脑子被这一下打得发懵，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爬起来就要还手。
赵恒锦一把拉住少年：“启珩！给启珏赔礼！”
赵启珩抹着脸上的血，怒道：“他动手打人，凭什么让我赔礼！”
“凭你该打！”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走到赵启珩面前，“祸发齿牙，你这张嘴早晚——”
“七爷爷！”艾启珏现在只想知道，“七爷爷，我阿玛和妹妹……”
老者叹了一口气，将艾恒钊和艾启琪相继过世的事细细告诉了艾启珏。
“不可能！我不信！我要回去！”艾启珏挣开众人，就要跑。
一听他这话，众人哪敢放他走。
从大陆往港城跑是难，可从港城往大陆去，却是十成十会被抓住。
不说抓住后要按敌特奸细处置，一旦查明身份，那还留在首都的族人亲属可就全都完了。
双拳难敌四手，艾启珏很快就被控制住。
此刻的艾启珏悲痛欲绝，大家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一心要回家。
赵七老爷只得对大家道：“看住他，关乎着你们还留在老家的亲人身家性命，别让他跑出去。”
“是，七叔。”
“我们会看好他的，七爷爷。”
艾启珏的身份证被没收，人困在城寨里两个多月，他也从后来的人处获得了一样的结果。
赵七老爷也找他谈了很多次，在他保证不会跑回国后，才把人放出来，让他在城寨里做工挣钱。
城寨里能找到什么好工作，不是混子，就是脚夫。
他说不好粤语，更不懂英语，不仅稍微好点儿的工作找不到，就是给人帮工也要受压榨和欺负。
艾启珏生在新中国，虽是家里有钱也没过上一天让人伺候的大少爷日子，但他也在亲人宠爱下长大的，没愁过吃穿，没出过大力。
现在被困在城寨里，背井离乡，痛失亲人，四处碰壁，活得毫无尊严。
现在艾启珏每次抬头，透过那些交错的电线和管道，看向城寨上的天空，他都有种压抑的窒息感。
十来个打扮的花花绿绿的小青年吵吵嚷嚷地涌进来，霸道地将门口处一张桌子上的客人撵去了其他桌，闹哄哄地坐下，其中几人更是拍着桌子大喊着老板要点单。
看餐厅老板脸上带笑，习以为常的样子，这些人应该也是这里的常客，并不是来闹事的。
本以为不过是个小插曲，侯艾琪并没在意，可没过多久，就有三个半长头发，穿着花哨的小青年往他们这边过来。
坐在隔壁桌的司机阿申，立刻带着同桌的几人堵住三个小青年：“你们要干什么？”
带头的青年看向艾启珏的方向，态度很谦逊客气地笑道：“没别的意思，我们过来给Doctor哥问声好。”
青年身后的一人出来介绍带头青年道：“我们基哥是B哥手下第一——”
带头青年瞪眼转身踢了一脚说话的青年：“在Doctor哥面前，哪个还敢称哥，会不会说话！”
侯艾琪看着这三个花哨的小子，虽然没完全听懂对方说的什么，但他们冲着艾启珏叫‘Doctor哥’却是显而易见的。
艾启珏紧皱眉头，表情冷淡，看向三人，并不起身，只抬了下手，快速说了句什么。
侯艾琪连蒙带猜，大概是‘别惹事，回去。’的意思。
三个小子忙恭敬地行礼，又态度恭敬地说了几句话，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韩春明的粤语水平比侯艾琪好，此刻已经没了平时的笑模样，桌上的气氛也变得尴尬。
陈美英又是圆场，又是转移话题，都不见起色，只得道：“既然都吃好了，我们就走吧，现在去书店时间正好。”说完就喊来老板埋单。
侯艾琪这次听得清楚，陈美英不仅埋了他们这两桌的单，还留了一些钱，给门口那桌的小青年们埋单。
几人起身往门口走，那桌的小青年们立刻都放下筷子，全都站起身，然后齐刷刷地向他们行礼。
小青年们的这个举动，让一直紧皱眉头的艾启珏脸都黑了，一言不发，加快速度离开餐厅。
餐厅外，三个司机已经将车都开到了门口。
韩春明扶着侯艾琪上车，艾启珏没去来时坐的车，反而打开侯艾琪这辆车驾驶位置的门：“阿申，我来开车，你去坐我的车。”
阿申下车去了后面，陈美英也停下去后车的脚步，也跟着上了侯艾琪这辆车。
车上的气氛很沉闷，特别是坐在正副驾驶位上的两个男人，艾启珏眉头皱得死紧，韩春明更是难得的面无表情，散发着冷气。
“大哥人面很广啊，在这里吃饭都能遇到熟人。”
韩春明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也明白财富总会吸引一些阴暗的东西，但从刚才的情况看，大舅哥好像陷得更深。
这让他将妻子和女儿留在港城，自己回国处理生意上的事的打算，都动摇了。
坐在后排的陈美英忙解释道：“春明啊，那些古惑仔我们也不认识的，他们……”
“阿英。”艾启珏拦住陈美英的话，“有些事，琪琪他们早晚都会知道的。”
艾启珏长出一口气：“春明，在港城，幫会的势力很大，只我所在的三合，全港城就有几十万幫众，可以说，十个人里就有一个古惑仔。”
艾启珏自嘲道：“谁能想到，我这样的满清余孽，如今竟然在最大的反清复明的组织里混得还算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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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至1979年，大陆约有150万人潜往港城，并取得了合法居留权，艾启珏就是其中之一。
还不满十八岁的艾启珏匆匆告别了父亲，心里挂念着生病的妹妹，跟着一些不太熟悉的亲戚离开故乡，一路走走停停，风餐露宿地来到港城。
他们有亲戚接应，不用像那些潜渡过来的人一样躲躲藏藏，也不怕初来乍到被抢被偷被骗，一行人很快就在城寨里安顿了下来。
1966年的港城，已经是一座国际化的大都市了，高楼林立，经济繁荣，时尚前卫。
在这里，人们衣着靓丽多彩，国内少见的小汽车，每每还要拥堵在路上。
到处是颜色艳丽的招牌，灯光闪烁，到了晚上，它们就会连成城市中的霓虹，整夜不歇。
这些从未见过的景色让艾启珏新奇不已，也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为了尽快在港城拥有一个合法的身份，艾启珏将他带在明面上的钱财花了大半。
他心里知道肯定是被坑了一些，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明面上的钱财就是准备在港城落脚时打点用的。
他真正带来的钱，是那些缝在衣服里的金叶子。
出发前阿玛就叮嘱他，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他一个半大小子，身上有太多的钱，可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放在明面上的浮财，到地方后要尽快花去。
有钱好办事，艾启珏的身份证明很快就落到了手里，紧接着他又用剩下的钱在城寨里买了个普通的小隔间，算是正式落了户。
现在证户都有了，等阿玛和妹妹过来的时候，再给他们办身份证明就容易了。
起先定的是他领着妹妹过来，阿玛留在首都，帮着照顾嫡二房的产业和留守的老人。
现在，他人在港城，阿玛想把妹妹送过来，肯定不会放心将那么小的妹妹托付给别人，必定就要一起过来。
人只要来了这边，就没有再回去的，到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就团聚了。
*
住惯了四合院，艾启珏对层叠高耸的城寨充满了探索欲。
每天吃完饭，他都会到处溜达，当然一些被特意叮嘱不要靠近的地方，他是绝对不会去的。
城寨是个非常神奇的地方，它就如同蜂巢蚁穴一般，不大的地方却容纳着密集的人。
在这数不清的窄巷中，有着各式各样的店铺，艾启珏时常逛着逛着就会迷路。
多亏有隔壁隔间那家人八岁的小儿子申仔每天跟着他，才没让他真的走丢了。
当然申仔也不是白跟的，艾启珏每每买了什么吃食，总要分给小家伙一些才行。
别看申仔年纪小，说话办事却头头是道，艾启珏入住的第一天，他就跑过来谈生意，揽下了给艾启珏当粤语老师、导游和翻译的工作。
在城寨这个大语言环境下，粤语听久一点，艾启珏渐渐也能听得懂大概，但高难度的九声六调，却让他怎么也说不好。
对于艾启珏的口笨舌拙，大口吃着鸡蛋仔的小申仔，总是摇头叹气：“当老师太难了。”
惹得艾启珏在小申仔刺刺的脑袋上，好一顿揉搓。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终于又有族人投奔过来。
艾启珏没看到阿玛和妹妹的身影，好在这次过来的人中倒有一位他熟识的长辈。
“锦三叔，我爹有给我带信吗？我妹妹怎么样了？”
“启珏……”赵恒锦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与赵恒锦同来的一个少年却嘴快地道：“你阿玛和你妹妹都死了，你——啊！”
艾启珏一拳打在那少年面门上，还要冲上去再打，就被周围的人拉住拦住了。
少年捂着脸，血顺着手和下巴往下流，脑子被这一下打得发懵，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爬起来就要还手。
赵恒锦一把拉住少年：“启珩！给启珏赔礼！”
赵启珩抹着脸上的血，怒道：“他动手打人，凭什么让我赔礼！”
“凭你该打！”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走到赵启珩面前，“祸发齿牙，你这张嘴早晚——”
“七爷爷！”艾启珏现在只想知道，“七爷爷，我阿玛和妹妹……”
老者叹了一口气，将艾恒钊和艾启琪相继过世的事细细告诉了艾启珏。
“不可能！我不信！我要回去！”艾启珏挣开众人，就要跑。
一听他这话，众人哪敢放他走。
从大陆往港城跑是难，可从港城往大陆去，却是十成十会被抓住。
不说抓住后要按敌特奸细处置，一旦查明身份，那还留在首都的族人亲属可就全都完了。
双拳难敌四手，艾启珏很快就被控制住。
此刻的艾启珏悲痛欲绝，大家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一心要回家。
赵七老爷只得对大家道：“看住他，关乎着你们还留在老家的亲人身家性命，别让他跑出去。”
“是，七叔。”
“我们会看好他的，七爷爷。”
艾启珏的身份证被没收，人困在城寨里两个多月，他也从后来的人处获得了一样的结果。
赵七老爷也找他谈了很多次，在他保证不会跑回国后，才把人放出来，让他在城寨里做工挣钱。
城寨里能找到什么好工作，不是混子，就是脚夫。
他说不好粤语，更不懂英语，不仅稍微好点儿的工作找不到，就是给人帮工也要受压榨和欺负。
艾启珏生在新中国，虽是家里有钱也没过上一天让人伺候的大少爷日子，但他也在亲人宠爱下长大的，没愁过吃穿，没出过大力。
现在被困在城寨里，背井离乡，痛失亲人，四处碰壁，活得毫无尊严。
现在艾启珏每次抬头，透过那些交错的电线和管道，看向城寨上的天空，他都有种压抑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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