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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寿宴

    西蜀国,南方群山当中。

    两条山脉呈南北走势,绵延七百余里,中间一条大河,便是泗水。泗水过鸡头山,河谷开阔,千百年泥沙淤积,堆出来八十余里的一块冲击平原。其后若干年,人口稠密起来,渐渐筑起了一座城池,因此地盛产白瓷,地方便取名作磁州城。

    七柳村距离磁州三十里路程,住着八十来户人家。

    此时正是三月间天气,桃荫柳绿。才过了早饭时间,村外山间的一条大路上,一个年轻妇女挑着担子,一头箩筐盖着红布,一头箩筐坐着个男孩子。孩子不大,六七岁样子,留着寿桃头,一双小眼睛四处看。身后跟个小姑娘,十来岁的模样,头上扎着两个牛角髻,似刚才赌气,脸上挂着泪,一边走还一边抽泣。

    年轻妇人见对面一个牵牛的老者过来,停住脚步笑着打招呼:“哟,二爹,放牛吧?”

    老者似乎耳背,眯着眼看了半晌,答非所问道:“二丫头来了?给你老爹做寿吧?”

    年轻妇人似也看出来他耳朵不好,伸手比划着大声道:“嗯,六十了!”

    老者似乎终于听清楚了,说道:“就六十了么?才几年光阴。这是你两个娃娃,长得这样叫人疼爱?”

    “快叫外祖公!”妇人催促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未开口。妇人又笑道:“孩子不懂事,不知叫人,二爹休怪!”

    老者没太听清楚这一句,站在道旁笑着看他母子三人过去。

    三人上了一个小坡,到了村子后一户人家院门前。院门开着,两边一带竹篱笆院子,中间一条甬道进去,正面五间半新的木房子。右边出来半间披厦,是厨房。此时厨房外几个妇女正蹲着洗菜,有说有笑的。一个胖妇女抬头正好看到进院子的母子三人,带着笑连忙朝屋里喊:“玉红来了!”

    厨房里一个扎着围裙的中年妇人闻声走了出来,脸上含笑,连忙去接担子。年轻妇人则对其以嫂相称。让到正屋里,请坐奉茶。

    年轻妇人一边推辞说:“我还客气什么,嫂子今日有的忙哩。我喝口水,再来给你打下手。”说着,又让两个孩子叫舅妈。男孩倒也伶俐,小口一张喊道:“舅妈!”

    中年妇人含笑而答,伸手抚摸着男孩的寿桃头。

    女孩子似还在怄气,泪痕未干,小脸别到一边不说话。

    年轻妇人见女儿如此不懂事,伸手就要打。手刚举起来未落下,女孩似有舅妈撑腰,忽的又哇哇大哭起来。

    中年妇人笑着一把将小姑娘揽在怀里,哄道:“我的儿,乖!不哭了不哭了,待会舅妈去说你娘,这么好的女儿怎么舍得下手?去到后面看你冉哥哥写字去!”

    外面洗菜的几个妇人听见动静,也纷纷笑了起来,拿话来哄小姑娘。几个妇女正七嘴八舌说的热闹。

    后院一个不大的书房里,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听见前面动静,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只轻叹一声。对面前一个少年说道:“你写吧,就写一笔的。”

    少年闻言,把笔在砚上掭了掭,轻抖手腕,桌上那张全红的纸上,顿时写了一个草书“寿”字。老者捻须微笑,面露满意之色。

    老者姓康,原在磁州坐堂看病,数年前才在七柳村落户安家,其医术远近颇有些名气。他一家原本也不是此地人氏,三十年前中州动乱,本族死伤无数,一家人一路向西到了磁州。眼前写字的少年名叫康冉,便是其孙,今年只有十二岁年纪,白白瘦瘦的一个孩子,聪颖非常,六岁起便送到附近镇上开蒙读书,教书的先生换了三个,都夸此子灵性,不似乡间孩童。因这孩子上面原本有一兄一姊,都不幸早早夭折了,因此一家人越发的疼爱这个独子。

    康冉祖父行医几十年,在周围一带也算得是德高望重。如今六十岁大寿,自然少不了一场热闹。康冉的母亲一大早忙里忙外,请了村里几个贤惠的媳妇来家,帮着洗碗切菜烧火。康冉父亲今天也没有出诊,在村子里各家借盘盏、桌椅板凳。

    刚才外面打孩子的正是康冉的小姑。祖孙二人走出后院,那女孩子也不哭了,两个孩子进屋磕头给外公拜寿。康老医师开怀大笑,伸手拉了起来。

    中堂上贴了全红寿字,两个孩子又跟屁虫似的跟在康冉后面。不一会儿功夫,一拨拨的亲戚朋友都来了,院门外鞭炮不曾停歇。屋子里不够坐,便在院中搭起彩棚,康冉跟着小姑端茶倒水,忙的脚不沾地。大姑姑和另两个妇女则挑着一担烤饼、一担果子,到村中挨家挨户散礼。

    到了开饭时间,屋里屋外十八个桌子,各处欢声笑语。每张桌子八碗八碟十六菜的鱼翅席,一时间推杯换盏,举箸谈笑热闹非凡。一对对宾客纷纷起身到老寿星桌子前敬酒祝寿,老寿星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还礼。大家正吃的热闹,门外一挂鞭炮响起,众人便纷纷放下筷子来,知道是寿星要祝寿词了。

    康冉祖父缓缓起身,清癯的脸上有了几分喜色,朝众人拱了拱手,从桌上拿起一杯酒来,说道:“今日老朽生辰,有幸诸位亲友肯赏脸,家里做不出什么好菜招待,大家包涵。我康家来此地三十余载,有今天靠的是在座诸位的帮衬。老朽和犬子行医这些年,凭着一点微末之术各处走动,诸位抬爱照顾,老朽一家都记在心上。无以为报,请大家吃好,喝好!”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来还礼。

    “老伯言重了……”

    “老叔过谦,您的医术,我们有目共睹……”

    不少人纷纷恭维道。

    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多时辰,客人才慢慢道谢离去。傍晚时便又是村里人来家中祝贺,带着鸡蛋、糍粑之类的礼品。晚间留几个过硬的亲戚在侧厅吃晚饭,正屋里康冉的母亲和两个姑姑待客。

    侧厅里饭后撤去桌子,煮上雨水茶来吃。众人当中一个黑胖汉子,四十余岁,摸着嘴巴说道:“老叔如此高寿,精神却还是这么健硕,足见养身有方!”

    这黑胖汉子是康冉父亲一个至交好友,姓韩,在磁州府做了几年的幕僚,如今家中颇有财富。此人虽模样粗鲁,却颇有文墨,好丹青。因他画画的出名,常在州府衙门里走动,所以消息灵通。

    康冉祖父听韩胖子恭维,摆手道:“老朽这把年纪,活一天上一天算,哪里敢说什么养生有道的话。”

    韩胖子说了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与康冉父亲对视两眼,便只是低头吃茶。康冉父亲是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看韩胖子如此,心领神会。脸上笑着说道:“韩兄,前几天我无意得了一张画,你去帮我瞧瞧,看值不值二两银子钱。”

    二人起身出门,到后面一间书房。书房不大,几架书,一张木案,案上两块砚,一架笔。旁边是四张椅子,一张茶几。墙壁上挂着两张画,一张万壑松泉图,一张风雨归牧图。

    两人对坐下来,韩胖子朝后面墙壁上看了一眼,笑道:“这两幅画送你,我倒是有些不舍得。”

    康冉父亲笑着问他:“你刚才在外面作精作怪,有什么话要躲着人说?”

    韩胖子叹了口气,便把磁州城这几日得到的秘闻,一一说了出来。康冉父亲起初还镇定自若的听着,一副将信将疑的神色。听到后面忽然面露惊容,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什么,韩老将军也死了?”

    当下也顾不得外面还有客人未走,急忙出去叫康冉祖父过来。

    原来本月初,不知何故,那越国纠集重兵突袭青州城,三天时间,青州、辰州接连被攻破。蜀国朝野震动,急忙派出求和使者,不料使者接连被斩,蜀皇大怒,急调飞骑将军韩世忠,领磁州、莱州、并州十万兵卒阻敌。数日前前线传来噩耗,久经沙场的韩世忠忽然暴毙。越军已攻下了并州。且在前线对阵中喊出话来,蜀国割让莱州、磁州,越国三十年不再对蜀国动兵。磁州乃是进入蜀国的咽喉要道,城防坚固易守难攻,如将此城割让无异于引颈受戮,蜀皇言辞拒绝。

    康冉祖父听罢,满脸阴沉,有些不解的问道:“素问越国国力不如我蜀国,如今这般却是为何?”

    韩胖子食指朝上压低声说道:“诡异啊。那边有高人出手!”

    康冉父亲一怔,疑惑道:“高人?”

    韩胖子转头朝窗户扫了一眼,低声道:“仙人!”

    康冉祖父和父亲面面相觑,等韩胖子下文。

    韩胖子看了他二人一眼,叹气摇头道:“莫说你们不信,我原也觉得是无稽之谈。但前线将领接连暴毙,就是赫赫威名的韩老将军,前一日还在阵前对敌,半夜就死在大帐里,满营守卫竟没有一个听到动静,何等诡异呀!早前派驻到越国的暗子也曾提到,越国宫中半年前便有两个神秘方士活动,当时上面并无人在意此事。可据前线对阵的官兵说,每次对阵时,越国军队中总有身着道袍方士的随行。几处交战之地逃出来的村民,也传出黑夜里看到人影在天上飞的谣言,且言之凿凿。不是仙人所为,又有什么呢?”

    见韩胖子说的确切,屋内一阵沉默。

    这时康冉祖父缓缓说道:“老朽幼年时,也曾听家中长辈,偶尔谈及过,说这凡世之中,确有天资绝伦之辈,在高山野岭中,餐风饮露,修长生之术,能腾云驾雾,寿命千百年不死,不曾想竟真有此事。他们若想杀个把人,倒的确是轻而易举。”

    正说着,突然窗户上一声响动,屋内三人毛发皆竖。韩胖子和康冉父亲慌忙跑出屋查看,只见窗下黑影处,一个孩子摔在地上,一旁倒着张断腿的椅子。两人见此松了口气,原来是康冉在外偷听长辈说话。康冉父亲训斥儿子了两句,便带进了书房,依旧关好门。

    康冉父亲坐下后问道:“依着韩兄的意思,这磁州无论如何是保不住了?”

    韩胖子拢着袖子道:“我今天来这里,就为此事。前方两军要休战五日,你一家早做打算。”

    康冉祖父抱拳,郑重道:“多谢!”

    韩胖子摆了摆手又道:“那越国为鼓励前线将士,凡是攻陷的城池,可随意烧杀抢掠。此地不宜久留啊!”

    送走了韩胖子,一家人也没心思留亲戚过夜,匆匆送走后便关了院门。康冉领着两个姑姑的孩子去了后面玩耍,一家人坐在正堂上。

    康冉祖父便说起战乱之事,这几日就要收拾家当,做速找安身之地的事。众人先是大惊失色,而后面色沉重。如何走,何时走,往什么地方去,七嘴八舌商量了大半夜。两个姑姑家中都有双亲,且不是年迈就是有病在身,孩子都还年幼,难以拖家带口出逃。最后还是康冉祖父一锤定音,两日后夜里三更天出发,能来的便一起走,不能来的在山中尽早找躲避的山洞,以防不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