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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尘缘

    沈襄与楚煜走在回程的路上,一直垂眸不语,“楚煜,你说我兜兜转转一圈,发现始作俑者之一是我的亲叔叔,该怎么办呢?”

    楚煜这个一向最能讲道理的人竟也沉默了,“我没有立场说什么,要做什么决定,全看你自己。”

    沈襄沉吟良久,牵过快马,扬鞭娇叱,“驾!”声音中听不出太多情绪,随着马蹄扬起的烟尘散入空中。

    沈府。

    沈英英正挥着手绢对管花的婆子道,“那菊花今年倒是奇了,晚秋才开,竟然熬到了大年夜,你说,莫不是吉兆?快些把它搬进屋里,若是冻坏了可不得了。”

    那些婆子连声笑着答应,“还不都是大小姐一片慈心感动了上苍。”

    沈襄从门口走进来,旁边的丫鬟婆子看了,纷纷行礼,“二小姐,您回来了。”

    沈襄冷冷地打量着她们,只见她们的神色皆是尴尬疏离,更有甚者,眉梢中露出几丝轻视与不屑,沈襄转动眼珠瞧了良久,轻轻嗤笑一声,名利权势,人人皆欲攀附,只是她从前太天真,没想过竟会有人为此罔顾血肉手足之情。

    沈英英惊喜地转过头,看见沈襄一袭素色衣衫,面容苍白,神色凝重,忙挥手屏退了他们,心疼地迎上前来,握住沈襄的手,“阿襄,你这是怎么了?”

    沈襄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英英姐,我没事,”

    沈英英跟上来,仍然关切道,“我看你脸色不好,莫不是在外捉妖吓着了?”

    沈襄猛地回头,盯着沈英英那小鹿般的眼睛,“姐姐,若是有一天我要取代你家主之位,你会杀我吗?”

    沈英英顿时愣在原地,眼中满是惊惶,“阿襄,你在说什么?”

    沈襄觉得自己仿佛入魔,望向沈英英眼底,一字一句道,“这家主之位原来是我父亲的,他去世之后,则应当是我,如今沈业占了这家产,自然是要传给你的,你说,若是我来夺取这本就属于我的家主之位,你会杀我吗?”

    沈英英张了张那樱桃小口,竟是一字都说不出来。

    沈英英张了张那樱桃小口,竟是一字都说不出来,她从小就认定沈襄才是沈氏商局传人,所以在那件事之前,从未动过这种心思。若说不甘,肯定是有的,但也并不多;可是自从定钧伯伯遇难后,她便对这妹妹只剩怜悯,她相信自己能继承好沈氏商局,也相信妹妹能在斩妖除魔的道路上所向披靡,但如今若是阿襄真的要来夺回沈氏商局,她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沈襄见状,叹息一声,径直向主屋走去。

    屋外的樟树在沈襄幼时不过才数丈高,如今竟已有参天之势,遮天的华盖向雕满脊兽的屋檐投下狭长的阴影,半隐着屋内一个斜倚在太师椅上的中年男人的身形。

    沈襄看向屋内的中年男人,又微微仰头看向目难所及的苍翠树叶,自嘲一笑,“原来,有些东西终究是我难以奢望的。”

    屋内的中年男人听见声音缓缓抬头,似是早就等候在此处,“阿襄,你来了。”

    沈襄一步一步地走进堂内,声音却是尽全力咬牙发出的,“是啊,叔父当年对我父亲下手之时,怎么没有想到将我一并除去,以解后顾之忧?”

    沈业自嘲地笑一声,“你知道了?我早该料想到这一天,”他说着看向沈襄,目光中闪过怨毒,“若非英英与你情分太过深重,你以为我会蠢到养虎为患?”

    沈襄抬手召唤出剑光,眼眶早就红透,“沈业,他是你亲哥哥啊!你怎么忍心,怎么下得了手?”说着挥袖落下剑光,在逼近沈业咽喉的一寸之地堪堪停住,“你可还有要分辨的?”

    沈业的神色尽是颓然,眼中却闪烁着癫狂,竟将脖颈向前送了一寸,鲜血从剑光过处汨汨地流出,他嗬嗬地笑着,“呵,成王败寇,我有什么可说的,不过今日就算你杀了我,这沈氏商局也不可能重回你们大房一脉手中!它只能是英英的!”

    沈襄迅速抬起手,似是要收回剑光,却又只是任它在沈业的脖颈上兀自割出触目的血口,微愣着看向眼前的这一幕。

    沈业的口中冒出鲜血,却仍含糊不清地笑道,“沈襄,你已入掌妖司,便再不能入世,你,还有你父亲,还有你那个苦坐高台的哥哥,都是一样的命!卷入掌妖司的争斗,都注定是要孤寂终生、不得好死的!”他咧开嘴,充满怨愤地笑道,“你们生来就是出众的,我大哥从小就处处占了风头,可是那又如何?我偏要你们为我们二房做嫁衣,我大哥死了,你们又没办法继承沈氏衣钵,所以沈家的兴亡只能在我们身上,你们别无选择!”他说完,喉咙便被涌出的鲜血梗住,只是嘲讽地看向沈襄。

    沈襄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咬牙道,“如此卑鄙之人,竟也配生在沈家!你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沈业面目狰狞,却突然转为惊惧,沈襄只听背后传来利刃破风的声音,下意识往身侧横跃,拨开了一柄射向自己的匕首。

    “噗嗤”,被拨开的匕首与另一柄飞向沈业的匕首竟齐齐插入了沈业的胸膛,破开血肉的声音传到沈襄耳中,她只来得及侧头,衣袖上便被溅上了沈业的鲜血,屋檐上闪过一个黑影,她回头只见沈业正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沈业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不可能,他答应我的,背信弃义……无论我做什么,他都要我死!还说什么护住沈家……”他的眼珠缓慢地转向沈襄,“那我不妨告诉你,他……他是执…………”话音未落,便双眼圆睁,再也没了气息。

    沈襄推了推他的肩膀,试图再听到一丝线索,“是谁?执什么……”然而她也明白自己大概是徒劳,推了数十下后颓然站起。

    想到刚才那个黑衣人,沈襄忙三步并作两步追到门前,却刚好与迎面而来的沈英英撞上。

    沈英英当先看见了她衣袖上的血渍,惊道,“阿襄,你这是怎么了?”随后眼光向屋内一转,竟看见了死状惨烈的父亲。

    “爹!你怎么了?”沈英英疾呼道,扑过去抱住了沈业的尸体,探了鼻息后不可置信地转向沈襄,“阿襄,你……你杀了我爹爹?”

    沈襄不知如何解释,眼看那黑影消失在夜色中,早已追不上,只是愣在原地,似是魂魄出窍一般。

    沈英英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拼命晃动着沈襄,“阿襄,你说话呀,是不是你杀了爹爹,你为什么要杀他!”

    沈襄低着头,终于一把甩开沈英英的手,“是我杀的又如何?沈英英,你爹费心为你铺好了路子,用我爹、我哥哥还有我的血肉作引,就是为了让你一生高枕无忧,平安喜乐!你现在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给谁看?”

    沈英英浑身一凛,乌黑的眸子闪着泪光,“你说什么?”

    沈襄盯着她的眼睛,一时间也顾不上这话有多伤人,一字一句咬牙道,“沈大小姐,我爹死了,你爹为了给他偿命,也死了,就是这么简单。而你,在你那个好爹爹的精心谋划下,即将踏着无数人的尸骨坐上沈氏家主的位置,怎么样,满意了吗?是不是很高兴这整个沈府都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沈英英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不可能……不可能,不是你说的那样的……”话未说完,泪水便一颗一颗地从面颊上滚落。

    沈襄转过头去,泪水竟也不争气地悄然滑落,她抬起另一边衣袖,奋力将泪水拭去,咬牙冷笑道,“沈英英,从前我当你是亲姐姐,可是以后,我便只当从来没有过姐妹罢了。”

    沈英英回头看向沈业的尸体,又望向一身鲜血的沈襄,父亲的手段之狠辣,她多少知道一些,可是未曾想竟背下这等血海深仇。如此看来,只怕当年大伯出事也是他的手笔。她一直觉得自己亏欠沈襄,便尽全力照顾,可是今日看见沈襄当真前来复仇,亲手杀害了自己的父亲,便又惊又怖,兼想到十数年的情谊,竟在今日付诸东流,不由掩面失声而泣。

    不远处传来数十人的脚步声,沈襄警惕起来,抬头看见为首的两人一黑一白,几乎以为自己悲痛之下看见了黑白无常。然而待她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只见那月纹玄衣的正是楚煜。而一身月纹白衣的,则是掌妖司左使,她的嫡亲哥哥,沈星芜。

    沈星芜被簇拥在中间,剑眉星目,一袭月纹白衣衬得他愈发风姿俊逸。

    他看见堂内景象,眉头微蹙,对身旁星纹云麟衣的弟子使了个眼色,便有数人利落地走上前去。掌妖司弟子训练有素,很快便将堂内所有痕迹抹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星芜快步走向沈襄,怜爱地伸出手,想抚一下妹妹的头发,却被沈襄不着痕迹地躲开。

    沈襄瞥向他身后明黄色的卷轴,似是了然他此行的目的,语气淡漠地开口,“沈左司使,好久不见,何事竟能劳动你从占星台上下来?”

    沈星芜看向沈襄满身的血污与凌乱的发丝,右手伸在半空,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落下,“阿襄,你何苦把自己弄成这样?”他说着拿起卷轴,“随我进宫吧,我已与太子殿下说好,让你当一个太子淑仪,在宫中安稳度日,不必再卷入这世间纷争,而且有我在,不会有人敢为难你的。”

    沈襄垂眸,竟径直地走向了楚煜身后。

    沈星芜见楚煜长身玉立,并没有让开,面色略有不豫,转而轻笑客套道,“楚司使,这几日我家小妹多有打扰,还要感谢你照拂,只是这是沈氏家事,右司使还是别惯坏了她为好。”

    楚煜闻言低头看向身后的沈襄,只见她耷拉着脑袋,不似往日那样张扬明艳,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挑眉轻声道,“你不想去?”

    沈襄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阳光细碎地落在楚煜肩头,料峭春风中拂来一丝木兰的香气。

    楚煜不由轻轻绽开一笑,果真如他料想的那样,还真是一腔孤勇。

    于是他回过头微笑着对上沈星芜的目光,“沈司使客气了,令妹聪慧过人,倒是立功不少,”他说着瞥向那卷轴,说出了令众人为之震惊的话,“若我没记错,掌妖司之人尘缘已断,令妹两战立功,已入掌妖司,怕是与皇城内宫无缘,所以沈司使,你费心求来的太子手谕也不必读了。”

    沈襄闻言猛地抬头看向楚煜,他之前不是一直不让自己入掌妖司的吗?如今竟然同意了?是……为了帮自己吗?

    沈星芜的瞳仁猛地一缩,仿佛在瞧一个失心疯的人,“楚煜,你敢违抗太子手谕?”

    沈襄看见自家哥哥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由担忧地望向楚煜,“楚司使,其实你不必为了我……”

    她想说,不必为了她得罪同僚,但看到楚煜投来那安抚似的一笑时,话却不由得哽在喉中。

    楚煜向沈星芜莞尔道,“沈司使,掌妖司求贤若渴,太子殿下一向教导我们要以大局为重,想必是能体谅的。”

    沈星芜不敢置信地看向沈襄,又看了一眼楚煜,“阿襄,你们俩到底有何我不知道的渊源?能让他这般护你?楚煜,你就不怕我去圣上那儿参你一本,让你下妖狱!”

    楚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沈左司使是明大义的人,若是将我下了狱,来日你占出妖乱祸首,要派谁去剿灭呢?”

    沈星芜闻言,神色中蓦地闪过一丝寂寥,却转瞬即逝,随后深吸一口气,怒极反笑,“你简直是无耻。”

    楚煜定睛看向沈星芜,“沈司使,你可曾想过,你妹妹究竟想要什么?”

    沈星芜看向楚煜宽大衣袍背后的沈襄,见她眼圈微红地走出来,不由一愣,只听妹妹轻声道,“哥哥,你有想过为父亲报仇吗?”

    沈星芜的脸上看不出波澜,平静道,“阿襄,父亲的案子已经破了。”

    沈襄闻言,似乎早就知道这个回答,于是带着泪偏过头冷笑一声,反手拭去泪花,“呵,既然哥哥不为父亲报仇,那便让我来做这个孝女吧。”

    她说着拉过楚煜,“楚司使,我们走!”

    沈星芜迈步欲追,犹豫再三,终究站在了原地,痛心地看着沈襄,“阿襄,做太子淑仪不好吗?一辈子衣食无忧,你何必要一意孤行,也进这掌妖司呢?”他见沈襄头也不回,高声道,“我不会让你留在掌妖司的,你早点醒悟才是!”

    楚煜恍若未闻,任由沈襄牵着衣角,二人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