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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西平行宫(二)

    所有的机关都被解开,面前所有定格的画面也都消散,面前的宫门豁然打开,只留下一室烟尘。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棵巨大的返魂树,与飞舞的流萤,若不是亲眼看见,一定没有人会相信,如此破败的宫殿中,还有这种如同山林幽静的地方。

    沈襄站在门前,脚底是返魂树下绿幽幽的深渊,而阿木就坐在返魂树的枝桠上,看着他们静静抬起眼,“你们还是来了。”

    沈襄对她扬起信纸,“这封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阿木淡淡扫了一眼,“你想知道吗?背后可能是你承受不住的真相。”

    沈襄紧蹙眉头,向前跨了一步,“到底是什么?”她正站在深渊的边上,只差一步就要跌下,一旁的楚煜见状,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

    阿木扫了一眼楚煜,突然冷笑一声,“好啊,不如咱们俩立个生死契,打一架如何?若是你能打得过我,我就把真相告诉你,若是你打不过,那就留下你的命来。”

    楚煜一把拉过沈襄,对阿木冷声道,“你现在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阿木微微一笑,“是,对于楚公子而言,我是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但对于沈姑娘来说,我就是唯一的线索。”

    沈襄拽了拽楚煜的袖子,“楚公子,我可以的,相信我,而且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楚煜蹙眉看向眨着清亮眸子的沈襄,沉默良久,终于退开一步。

    阿鹂低声道,“司羽者不擅长作战,只能用计智取,你这次实在太冲动了。”

    沈襄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交给楚煜,看向阿木,“怎么打?”

    阿木伸出一根长长的枝条,“抓住它。”

    沈襄刚触碰到枝条,便被猛然吸入了一片森林里。

    沈襄只觉得脑海中一阵晕眩,竟忘了自己是怎么来这儿的,迷迷糊糊看到永宁郡主站在眼前,“沈姑娘,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与你听。”

    沈襄下意识向前走去,然而却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对。

    她抬头看向永宁郡主,头上的那根九层累丝金簪,的确在她房里看过。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不对,这金簪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盯着那金簪,突然猛地化出青芒向‘郡主’袭去,那‘永宁郡主’赫然转过头来,正是阿木!

    沈襄向后跃去,看见阿木浅绿色的瞳仁,“你倒有些本事,是怎么看出来的?可惜你放弃了自己的优势,再聪明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了。”

    她说着卷起左边的藤蔓,两面夹击,要将沈襄捆住。

    沈襄借力使力,藤条坚硬,她便顺势在藤蔓上来回纵跃,倒也并未落得下风。

    阿木冷哼一声,迅速地换了个手势,只见周围的青藤顿时被紧紧地围成一个空心桶,铺天盖地地向沈襄席卷而来;那藤蔓上的绿叶竟也一改形态,成了坚硬如铁的暗器,随着藤条的包裹从四面八方飞向沈襄。沈襄勉强抵挡了几片飞叶,却仍然被四处乱飞的叶片划伤了手臂,而那藤条正将她包裹在中心,缓缓地逼近收紧。

    沈襄前期被飞叶所扰,等意识到藤条收紧时已经来不及逃出,很快就被淹没在了藤蔓中。

    那藤蔓越收越紧,逐渐收到了一人宽,眼见沈襄再难以逃出,阿木催动藤阵收成了一根竹管那么宽,却蓦然变了表情。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她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回头看见沈襄手中幻化出的剑气,“没人告诉你打架的时候要瞧身后吗?”

    从那竹管细的藤条中飞出一只拼命扑棱着翅膀的黄鹂,飞回沈襄左肩,紧紧地抓住她的衣服,“这真是个臭主意,若不是我平时勤练飞翔,今天就折在这儿了!”

    阿木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有鲜血缓缓渗出。

    沈襄与阿鹂心神相通,万不得已时可以相互化形,不过仅能维持半炷香的时间,然而在这生死关头,只需一瞬,胜负已定。

    沈襄低下头,“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吗?我可以告诉你,因为那支九层累丝的金簪,是皇后封后时用的,赏给了永宁郡主。可是郡主绝不会穿逾制的服饰,只有夙愿难得的人,才会紧紧抓住那毕生不可再得的满头珠翠,不肯放手。”

    阿木的神色微有怅惘,“是啊,我一生都执着于这个触碰不到的美梦。”她咳嗽了两声,看向沈襄,“你以为你比我好吗?掌妖司中人,都是罪孽深重的人,你喜欢楚煜,可是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沈襄微微一愣,“我……”她想辩解,却不知从何辩解,索性也就不说了。

    阿木叹息道,“我这一生,是没有两情相悦的机会了。”

    她缓缓擦去嘴角的鲜血,“你们总是阿木阿木的叫我,知道这名字什么意思吗?”

    沈襄一愣,“这不是你师父给你取得吗?”

    阿木轻笑道,“是啊,那你可听过朽木不可雕这句话?”

    沈襄蹙起眉头,“你师父是这样说的吗?”

    阿木笑了笑,“他大概没想到被他救活后的我,不人不妖,只能算苟延残喘吧。他大约总是嫌我侮辱了秋月亭的门楣。”她说着,突然从手上开始生长出树纹来,周围的幻境都发生了剧烈的震荡,“反正我已经冷惯了,不如拉你一起,在这样美丽的幻境中沉沦吧。”

    沈襄静静地看着她,“其实,关于‘木’字,不是只有朽木不可雕这一句的。”

    阿木的手突然一停,怔怔道,“你说什么?”

    沈襄看着她的双眼,道,“自古以来,赞美木这个字的有很多句子,”

    “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茵。”

    “但惊群木秀,莫测精灵状。”

    “还有……时平未用入山深,岁晚何妨木秀林。”

    “其实,是你师父的恶意太深,木这个字很好,大家也很喜欢,你只是阿木,没有人能决定你是什么样的木,只要你好好修炼,常作善事,你就是秀于林的佳木。”沈襄的声音极其温柔,仿佛梦境中传来的拂面春风。

    阿木的脸抽搐了一下,抬起的手愣了愣。

    原来,她的名字还可以这样满怀善意吗?

    然而从幻境外突然飞来一柄雪刃,直击阿木的心脏,沈襄随即看见楚煜从虚空中出现,将她从即将崩塌的幻境里拎了出来。

    沈襄站在榕树幻境的边上,眼看着那幻境逐渐缩小,最后阿木从树枝上颓然落下。

    楚煜抓着她的手腕,语气是从未听过的强烈,“你疯了?若是我再晚一步,你就跟着她一起陪葬吧!”

    沈襄看着满身血痕的阿木缓缓睁开眼,容色是从未有过的秀丽,“多谢你,沈姑娘,既然你想知道真相,我就告诉你吧,你父亲是为洛南郡王运输了冷月草,所以被杀的。”

    沈襄道,“洛南郡王为什么需要冷月草?”

    阿木道,“因为,宫中有人在豢养妖。”

    沈襄浑身一震,“宫中竟敢有人养妖?”

    阿木笑了笑,“你父亲不过是侠义当头,做了出头鸟,所以我才接到命令要杀他,不过若不是有内应,我也不会成功的如此容易。”

    沈襄瞳孔一震,“内应?”

    阿木道,“这样说也许对你很残忍,但当初将沈家商队行程透露给我的,正是你的叔叔,沈业。”

    沈襄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阿木身上的树纹越来越多,“沈姑娘,你的确是个好人,可是这迟早会毁于妖乱的大齐,已经容不下好人了。”她说着,突然从浑身燃起熊熊烈火,整间宫苑也都开始崩塌,从中传来凄凉而释然的笑声,“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谁知……总为千山远,五步已断肠。”

    楚煜抓住沈襄的手,从塌陷了一角的宫墙上一跃而出。

    他们站在远处,看着一如十年前燃烧着的西平行宫,而阿木坐在一棵枯木上,逐渐被火焰吞噬。

    沈襄看向树梢上逐渐变为人形、一袭绯红衣裳的红矜,“若我没猜错,将你变为鸟的符咒是阿木下的吧。”

    红矜苦笑一声,望向远处火焰中的古树,眼中涌动着火光,“这间宫殿是她用自己的回忆铸成的机关,将我锁在了金笼里,也将她自己锁在百里深林中。”

    沈襄回头向山下走去,却看见红矜摇身一变,又变为了一只鹦鹉,在寒潭中将羽毛中沾湿,飞向火光中,“你救不了她的!”

    红矜在火光前回过头,“这一身沾湿的羽毛,只当是我微不足道的赎罪吧。”

    沈襄默默地看着红矜飞向火中,良久无言。

    她走出几步,突然回过头,捏出一个巨大的诀,只见一阵狂风吹过,随即树影剧烈晃动,出现了一只翠羽赤喙的鴖鸟,她低头看向沈襄,懒懒道,“是你叫我来的?”

    沈襄点了点头,诚恳道,“我想请你灭火,至少让这符禺山其他的生灵不要再次遭受劫难。”

    鴖鸟瞥向不远处的宫殿,“为着这一段孽缘,我好像已经十多年没回符禺山了,小姑娘,你的功力还不足以唤得动我。”

    沈襄也没有尝试用司羽者的能力,只是再次诚恳道,“我只是希望整座符禺山,包括她们,都能得到救赎。”话音刚落,她肩上的百鸟羽衣突然一亮,其中那枚鹤羽的光芒尤为耀眼。

    鴖鸟看见那枚鹤羽,瞥了一眼沈襄肩头的阿鹂,无奈道,“我总算明白她为什么要跟着你了,好吧,我现在甚至相信,你就是这个齐国的破局者。”她说着,飞向那片火光,随即焕发出一个巨大的绿色光阵,笼罩了整座符禺山。

    沈襄只觉得身上的百鸟羽衣突然一抖,她低头看去,见羽衣的颜色比之前更为鲜亮,而那枚鹤羽一抖,百鸟羽衣便带着她飞了起来。

    阿鹂威风凛凛地站在她肩头,“阿襄,咱们就这样飞下山吧,我觉得我这枚鹤羽带领着你的百鸟羽衣又开辟出一个新的能力了。”

    琵琶声悠然远扬,笼罩了整座符禺山,返魂树中的红衣女子依然带着微笑,缓缓缩回了龛中,所有被红绳束缚的无辜亡魂,都化作星星点点的萤火,散落进山上的草木泥土。

    一抹碧山色衣摆停留在落着露珠的青草间,那双幽绿色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阿木,究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