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烟花尽处是天堂 » 五十四 苦难

五十四 苦难

    第二天一大早,妈就催促着让李冰去他大舅家借书,说:“以前还有暑假作业,现在没有了,不要一天到晚放了羊疯玩,把学习忘的一干二净。”

    李冰说:“这才刚放假,哪玩了?”还是嘟囔着出了门,妈追出来说:“把这水晶饼跟软香酥带上,不拿礼你走的啥亲戚?”

    李冰提着礼上了213路公交车,为多拉客,一路慢行,如龟速。

    乘客都等得不耐烦了,喊叫道:“开快点,赶时间呢。”司机充耳不闻,仍旧悠哉悠哉。

    走到文艺路突然开始加速,风驰电掣,瞬间就到了南门,一个急刹车,李冰差点被甩出去。下了车仍惊魂未定。抬眼再看,南门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广场恢宏大气,正中间花团锦簇,护城河两岸都插上了旗帜挂上了灯笼,映衬着古城墙的巍峨。

    李冰从旁边的城门洞进去,向右拐进了书院门古文化街。

    书院门以关中书院而得名,此地自古为文人墨客聚集之地,书院始建于明神宗万历年间,御史冯从吾罢官回陕,于宝庆寺讲学,听者甚众。后因寺院狭窄,于东面另辟新园,名曰关中书院,提匾额“允执堂”,借关中“中”字,阐允执阙中之意。

    再往东,路之尽头是始于唐代的碑林,历经宋元明清民国扩建补充,如今已是石刻书法之宝库,昔日国宝唐太宗昭陵六骏被打碎了盗卖往国外,中途截获四骏转运回陕,即藏于碑林之中。

    李冰站在街口,宝庆寺已湮没于历史,唯一座孤塔立于街角,正前方一座新修的仿古牌楼,上书“书院门”,街内热闹繁华,沿街两排仿古二层建筑,尽是玉器文玩书画店铺,路两边一溜摆摊卖笔墨纸砚玉石篆刻书章的。

    李冰踏着青砖路一路走过,并不急于去舅家,而是在每个摊位走走停停。摊主见他学生模样,招呼过两句,也就不搭理了。

    李冰拿起这个,放下那个,对着一件梨瓜形状的黑陶有了兴趣,他拿起来仔细端详,问老板:“这上边怎么还有孔?装水要漏吧。”

    老板笑道:“年轻娃不懂了吧,这叫埙,上古乐器,声音好听呢,要不要?十块一个。”

    李冰摇摇头,又走过一家玉器摊,见一块硕大的弥勒佛玉佩,晶莹剔透,拿起来爱不释手。老板说:“这个便宜给你。”

    李冰问:“多少钱?”

    老板说:“就这体型,就这份量,在店里没有500块你拿不走的,看你是学生,给你算50。”

    李冰说:“买不起。”

    老板说:“三十,不能再少了。”

    李冰仍是没钱,摇摇头要走,老板追上来说:“不说了,二十块,要了拿走。”

    李冰一摸口袋,就五块钱,不好意思再开口。老板仍旧不依不饶,说:“你给说个价么,今天刚开张,能成就卖了。”

    李冰说:“五块卖不?”

    老板瞪他一眼,说:“你是逗我玩呢?”转头就走。

    李冰不敢再问价了,手插在兜里,只看不说话。不觉走到关中书院门前,门外侧挂一块西京师范学院的牌子,院内正中一棵参天古柏,依稀可见殿中一块乾隆御笔“秦川浴德”匾额。正要走进,却被门卫拦住,说:“今天闭馆不开放,明日再来。”

    李冰说:“我舅是里边老师,叫林鸿云。”

    门卫说:“现在已经放假了,老师都回家了,你还是到家里找你舅吧。”

    李冰泱泱出来,拐进斜对面一条巷子,在一处小院前停下,这就是舅家了。

    舅妈热情招呼他进去,说:“来就来,拿啥礼,你舅在二楼练字呢,你先坐。”就招呼他喝茶,拿了一锦缎包的罐子,倒出些茶叶来。

    李冰说:“这茶看着高档。”舅妈说:“你舅在外边上课讲学,这是他一个学生送的,咱也不知道好不好。”

    李冰见茶罐上写有御品黑龙茶字样,就想起来方小龙他哥的黑龙茶道,说:“他学生是不是卖黑龙茶的?”

    舅妈说:“谁知道呢,人家都是乌龙茶,这上倒写个黑龙,该不是送茶的拿假货蒙你舅呢吧。”

    李冰说:“这倒不是,这黑龙茶贵着呢。”

    舅妈说:“是不是,我倒没喝出什么特别味。”

    李冰喝了两口茶说:“我上去看看我舅。”上了二楼,但见书房题名:朋来书斋,门大开着,舅在聚精会神写一副对联,李冰放轻脚步走过去,见写的是: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

    舅落了笔说:“冰冰来了,都多长时间没来看你舅了,放假了要多来坐坐。”

    李冰说:“那肯定么,舅你这字写的好。”

    舅说:“写了几十年了,还是没有突破。这对联倒是我最喜欢的。”

    李冰说:“忠臣孝子,读书,都能理解,这耕田……”

    舅说:“好就好在耕田上,人常说劳逸结合,不是看书累了就躺下不动,你去操场跑上两圈,回来在看书,定是神清气爽事半功倍。耕田也是一个道理,只是现在都是高楼大厦,没有那个条件了。”

    李冰说:“原来是这样。”

    舅说:“我们这辈人倒是怀念当年下乡的日子,白天干活,晚上点着煤油灯读书,烟熏的人流眼泪,可书却是看得津津有味。走,咱们下楼说,中午不要回了,让你舅妈炒几个菜,咱俩喝两杯。”又回到客厅,聊开了家常。

    舅说:“我眼看就要退休了,当年跟你外公进城,一晃几十年,最后还是怀念农村,咱家在户县还有几亩地几间房,我打算退休后就住回去,种种菜,浇浇地,上山再转转。”

    李冰说:“这不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舅说:“对,就要这份恬淡,农村不像城里的快节奏,日子过得漫如流水,真正的修身养性之地。”

    舅妈提了一只母鸡到院子去,听见话说:“你舅是有追求的人,你哥到外地也不回来,这家里到最后就剩下我一个了。”

    舅说:“让你去你不去么。”

    舅妈说:“村里连个超市也没有,啥都不方便。”

    舅说:“不方便有不方便的好,自力更生。”又对李冰说:“其实我也就是城里住住,农村走走,两头跑。”说完给李冰续茶,李冰接过来说:“我来。这茶叶是您学生送的?”

    舅说:“一个小伙,爱听我讲国学,以前常跑到学校里问这问那,就送的这茶,说是他们家自产的。”

    李冰说:“是不是瘦瘦的带个眼镜。”

    舅说:“对着呢,你认识?”

    李冰说:“应该是我同学他哥。”舅说:“这小伙看我戴个大框眼镜,他也戴一个,我说你脸窄,带个金丝镜显文气。他说不要文气要文化,现在的打扮倒像个教授。只是最近不太来了,说是生意上一些事情忙不开。”

    时至中午,李冰帮忙撑开桌子,一再说:“少做俩菜。”舅妈却端上来一桌子菜,说:“尝尝我做的腊肉,不比你妈的差。”

    李冰尝了一口说好,舅妈又提了一吊子腊肉包好,说:“一会带回去。”

    舅说:“你妈跟我一样,都好这一口,你舅妈做饭能合我胃口。”

    舅妈说:“从来没见你说个好,今天在你外甥跟前倒夸我。”

    舅说:“对了,忘了还有酒。”就领着李冰往一间卧室去,打开门,地上摆了一排酒坛子。舅说:“这边的是桂花酒,梅子酒,菊花酒,樱桃酒,那边是各种药酒,你选一个。”

    李冰说:“喝梅子酒吧。”

    舅打开坛子,一股清香溢出,李冰说:“好酒。”舅乘了两碗说:“这酒度数低,喝点没事,回去可不敢说我给你喝酒了,你妈要说我的。”

    李冰说:“肯定不说。”三人吃喝到半,舅又返身去自乘一碗酒。

    舅妈说:“你高血压,悠着点。”

    舅胖胖的脸已泛红,笑眯眯说:“外甥来了高兴,这点酒不碍事。”又对李冰说:“我们兄妹四个,你妈在家里是最厉害的,当年脾气比现在火爆。当年我文科好,她理科强,你外公说,谁分高谁上大学,结果我比她高了一分,你妈不服气说文科好考理科难。外公还是硬让我上了大学,你妈就进了西京厂。也是咱们家太穷,我是从小卖报纸,你妈是卖冰棍,眼看快要打铃了,急火火地回家背上书包就往学校跑。要是咱们家条件好些,你妈大学毕业,现在肯定也是干部了。”

    妈却从没给李冰说起过这些,李冰倒有些伤感,舅说:“现在好了,各家日子过得都还不错,你也给咱们家第三代争了光,听说这次考上长江中学,将来考个好大学,你妈就了了心愿。”又取来一摞书,说:“你哥的课本,放假玩归玩,学习不敢放松。”

    李冰答应着把书收好,又说过些话,要走了,舅送到门口,太阳烤得地也发软,就返回去拿了把伞出来,说:“晴天也把伞打上,不受热。”

    李冰下午回到家就开始看书,一直到晚饭。妈和爸去了舅爷家走亲戚,晚上李冰在院子门口的夜市里点了王大厨砂锅。

    这王大厨原是厂里的小灶厨师,专给厂领导和重要来客做饭,随着企业改制食堂外包,大厨不愿调到别的岗位,就辞职摆起夜市,老板娘热情招呼客人坐,李冰问还得等多久,老板娘说:“稍等片刻,二十分钟就好。”可左等右等,足足一个小时。

    李冰抱怨说:“饿得受不了了,还没轮到我?”

    老板娘说:“马上就好。”又等了一会,热腾腾的砂锅才端上来。

    李冰着急的舀了一勺汤不停吹气,一口咽下,鲜美无比。

    邻座有人说:“你家砂锅这么香,有啥秘方?”

    老板娘说:“没秘方,大骨头现熬,不偷工减料,不放香精,就是这原味。”

    那人说:“生意火成这样,应该开个连锁店。”

    老板说:“店开的多了,就不是这个味了,咱还要这块招牌的。”

    李冰吃过一半,又加了一勺汤,饭饱后就去找武战东,走到院子门口却碰见了熟人,李冰只当远处走来的是谁,到了跟前才着实吓人一跳。

    只见席雯的头发染成了枯草一样的颜色。紫红色紧身衣只盖住半个腹部,肚脐下边是紧实的牛仔短裤。

    李冰不好意思正面看她,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评论。席雯笑了一下说:“怎么样,是不是变了个人?”

    李冰说:“还可以。”

    席雯说:“你考长江怎么样?”

    李冰说:“还可以,但名次不一定靠前。”

    席雯推了他一下说:“别谦虚了,就凭你的学习,到哪还不是数一数二。”

    李冰说:“咱班和你一起去百花园的还有谁?”

    “有孟六,郁甜还有杜凤。”

    李冰问:“你现在到哪去?”

    席雯说:“我没事,你呢?”

    李冰说:“我准备要搬回来了,现在去收拾收拾,天热得要命,这阵子就住在那边了。”

    席雯说:“我陪你一起去?”李冰回家取了毯子和一堆生活用品,提了两大袋子,席雯说我帮你提,李冰说没事,不沉。

    摸着黑到了房间里,又摸索着开了灯。60瓦的大灯泡就罩在头顶。房子里空空荡荡,写字台上一台黑白电视,旁边一张钢丝床,一个落地扇,仅此而已。

    席雯说:“你一个人住不害怕?”

    李冰坐到床上说:“你是说对门那个老头?那是个可怜人,没什么怕的。”

    席雯说:“我下楼都是从二楼跑下去的,不敢停。”

    李冰说了老头的身世,席雯也跟着叹息,说:“这么说我就不怕了,以后常来你这聊天。”

    李冰说:“白天我不在的,晚上十点后你来。”

    第二天晚上,李冰在房里看电视,席雯果然来了。她穿了身淡粉色连衣裙,宽宽大大的有些像睡衣。李冰忙笑着让座,自己在旁边站着。

    席雯拍了一下床面说:“坐吧,站着多难受。”李冰就挨着她坐下,一时倒没了话题。

    席雯说:“你喜欢听谁的歌?”

    李冰说:“《过火》还不错。”

    席雯说:“真的!又找到一个知音,我太喜欢张信哲了,尤其是他的嗓音。哎,你给我唱一下这首歌吧。”

    李冰说:“我?我唱歌差远了。”

    席雯摇着李冰胳膊说:“在我跟前还谦虚,就唱一下吧,我想听你唱的。”

    李冰笑了一下,就悠扬地唱起来。他不经意地侧过头,他发现了一种异样柔情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他被这眼神触摸的开始发软,呼吸也随歌声变得急促,他再看那双眼睛,就感觉全身都要被融化掉了。他看见一缕长发垂在眼前,发稍处有波浪的卷曲,他颤抖着手伸过去把头发顺在耳后,手就落在那已微红的面颊上。他轻柔地抚摩着,嘴唇就贴在了她白皙的肩膀上。她侧过头,展现出一段完美的脖颈,略去一百余字。

    听见门口有人叫喊:“李冰!”两个人闪电般的分开了,李冰理了理头发,出去开门,原来是刘睿。

    他嬉皮笑脸地走进来说:“呀,没发现席雯也在,半夜十点,你们两个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李冰说:“我说咱班就你思想最不健康,我俩不就在这儿闲聊么,没事你也可以过来聊。”

    刘睿说:“我可不敢打扰你们,呀,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你们继续。”

    席雯说:“你等一下,刘睿我告诉你,你要再敢胡说小心我给安然点炮。”

    刘睿一下软了:“大姐我不敢了,我再也不胡说了。”

    李冰说:“点啥炮给我说说,让我以后也能治住他。”

    刘睿说:“别说,求你了,你要说出去我还咋活呀。”

    席雯说:“算了,这次先饶他一回,下次他要再敢胡说八道,我一定让安然知道。”

    刘睿千恩万谢地又做一番保证,大家又聊了一会,李冰突然想起来今天是约了武战东他们来聊通宵的,他们一定去家里找过了,又不知道这儿的地方,就说:“今天先到这吧,我还有事要出去下。”

    刘睿说:“这都快十一点了,你往哪跑?”

    李冰说:“有事就是有事,改天再聊。”

    席雯对刘睿说:“走吧,你还要赖在这不成。”李冰送走他们,在院子找了一圈就往孙磊家去,窗户已熄了灯,他又返回住处。

    坐在床上有了困意,关灯躺下,却一时无法入睡。想起刚才的情景,此时嘴角尚有余香,舔舔嘴唇,心情就又一阵激动。不知不觉又糊里糊涂地跟席雯拉上关系,这样发展下去会如何,他不敢确定,但他知道这样做必然会极深地伤害到方小龙。虽然方小龙只是一相情愿的喜欢着席雯,可毕竟他也是自己多年的好朋友。做了对不起朋友的事他深感惭愧。他忽然又觉得亲了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将会带给她更深的伤害,这样下去的时间越长伤害越深!他仰着头,恰好看到窗外的月亮,月光淡淡地洒进来,窗台上像胧着层薄薄的轻纱,又像起了一层微霜。远处传来蛐蛐的一声声低唱,在这样的静谧中,李冰不觉入梦。

    一觉醒来,太阳已暖烘烘地照在被子上。在床上坐了半天,回想着夜里做的很是离奇的梦就找了纸笔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