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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舞剑器动四方

    在一座不知名的山里,满地黄花堆积。明云瘫坐在一堆新土旁,他神色暗淡,两鬓已有白发生出。他仍穿着那一件染血的衣裳,头发散乱着没有收拾。

    这堆新土里不难猜出埋着什么,一块无字的石碑立在旁边。

    明云醍醐灌顶,终日一场大醉。他懊恼自己的无能,如此日子一晃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十五那天。

    这天黄昏,老道士饮酒闯入此地,见到萎靡不振的明云道:“人都死了,是做给人看,还是鬼看。”

    明云回瞪一眼,满眼怨恨着没理会他。

    “要我说你也别在这假情假意了。”老道士走到空白的石碑前摸了一把道:“人活着的时候没个说法,死了也没个名分。瞧你这事办的还真是差啊!”

    “闭嘴。”明云红着眼狠瞪着他,一把揪住他的脖领推到地上,“你懂什么……”

    “哈!是啊!”老道士发出可笑的声音,“我是什么都不懂,可你呢?就真懂了?”他说着瞪眼逼问向明云,“告诉我,你懂得什么了?说啊!你怎么不说了。”他说着长出口气,也瘫坐在地上,“要说懂,谁都不懂。但不懂就是懂,懂就是不懂。”

    “懂?”明云蔑笑一声,“这件事从根上就坏了。”明云说的不是其它,正是这半个月来所发生的一切,真真切切透露出四个字来,“身不由己。”

    “你今后打算如何?”老道士问到。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随波逐流,一向如此。”明云说着从乱头发里拔出桃木簪子,在空白的石碑上先刻下六个字,“亡妻秦氏之墓”再留名“玉生。”待这一切写定,明云又拿簪子束发,提酒给秦莹倒下。后自饮一番对她柔声道:“我要走了,等我回来,再跟你讲故事听。”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夜深月明,今宵团圆,多少楼前坐。此刻汉江两岸,人影重重不知多少等看游船会。

    往年中秋佳节,都会有江上公馆的游船会,今年也不例外,很早之前就在筹办了。

    等到了时候,一艘艘大船从公馆的码头驶离。汉江上花船遍布,莲灯在水面上荡漾,一连十好几艘的大船连绵数里,畅行在汉江上。而在领首的巨舰上,载歌载舞,热火朝天。有道是,缓歌慢舞凝丝竹,仙乐风飘处处闻。

    今年的游船会是有不同的,往年的主角都是龙少生,但今年不同是小福王。并且今天的游船会,其实另有一层含义,它不只是一场活动,还是送小福王离开的日子,必要办的风风光光。

    大船上几百名舞姬各安其职,该乐的乐,该舞的舞,各色的绫罗彩衣美的的让人眼花缭乱。

    “倒真是一幅好光景。”小福王在主座位上把盏说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姐姐开心点,不要几日我们就到楚地了。”

    “哼!”孙梦丹没个笑脸,冷瞧一眼福王,又狠瞪一眼吴江。可笑自己竟信了他的邪。

    吴江不是个傻子,虽然后来知道了她误会了一些事,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而当福王问到他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勇气去说一个不字,毕竟那可是要命的。

    虽然小福王在孙梦丹那里讨了冷脸子,但在和其他人说笑时仍然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船上的舞姬也已换了几班。到这时上来一个掩面女子,女子仙袂飘飘,手中背剑,朝座上一躬。

    小福王见此便问道:“这是要演什么,该不是舞剑吧!”

    “殿下所言不差,正是剑器舞。”

    “哦!这倒是很不常见,我可要好好观赏一番。”

    先是有鼓声似雷响动,再有金铙似电成鸣。声乐一声接着一声激昂起来,正是那名动天下的秦王破阵曲。

    一舞剑器动四方。剑姬随着声乐跃动,她的舞姿矫健敏捷,剑势动如雷霆,让观者无不心惊魄动难掩惊颜。

    小福王真可谓是吃了一惊,要说这天底下的宫廷乐舞,也见了不少,但能把这剑器舞舞的如此超凡脱俗的,全天下恐也没有几个。倒不由得佩服龙少生的金屋藏娇,手下能人异士无数了。

    龙少生也看着,但却颦眉,只觉舞剑人之人分外眼熟。

    剑舞仍在继续,很快就到了全曲的高潮,这一段说的是秦王连下六国,惊天地泣鬼神的丰功伟绩。剑舞越发灵动,而在台上也增添了六名带剑的伴舞。剑姬以一敌六,一人一剑在六剑的锋芒之中迂回穿梭,可谓是处处是险地,处处又逢生。

    声乐中杀气愈发明显,剑姬剑光如电,更显惊险艳艳。忽然峰回路转,六剑接连撤下,又只剩他一人舞剑。曲至末尾,声乐渐变悠扬,舞剑也变婉转。随着最后一声声乐沉下,曲到终了,剑势定格。

    “殿下觉得如何。”龙少生向小福王问到。

    “妙不可言。”

    孙梦丹也看的出神,心想剑姬舞姿飒爽飘逸,要是自己也能如此就不用怕他们了。正想着一道白光忽在眼前明耀,那剑姬已持剑从眼前穿过刺向福王。

    “早就觉得你不对劲,原来是你。”龙少生两指夹住刺到福王面前的剑,“霜雪你太心急了,怎么能成事呢!”说罢便夺下剑姬的剑,将她推倒在甲板上。

    此刻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看着这个行刺的女人。孙梦丹听到了龙少生的话,自然明了,立即扶住倒地的李霜雪向她慰问。

    小福王从龙少生的背后走出,冷眼看着孙梦丹和李霜雪,“来人把她拿下,待回楚地定夺。”

    “你敢。”孙梦丹护着李霜雪对小福王道:“你要敢伤她分毫,我就死在你面前。”说着便做势拔出簪子抵在咽喉。

    “殿下拿自己的命去威胁别人,难道不显得愚蠢吗?”龙少生忽然出手从孙梦丹的手中夺下簪子。

    孙梦丹见被缴械,便气急败坏道:“好,我不威胁你们,但我要告诉你们,她要是死了,我也就不活了。”

    眼看孙梦丹气势凌云,所言非虚的样子,小福王也害怕了急忙答应下,“好好,我不杀她就是了。”

    就在他们一伙人为李霜雪的事争执的时候,吴江上前禀告道:“启禀殿下,前方有一艘渔船拦路。”

    “渔船?”小福王愣了愣,眼看向龙少生道:“去看看什么人。”

    龙少生得令去到船头,朝下去看果真见一叶小艇在水面上晃荡。他的眼可真是尖锐,仅凭一个晃晃悠悠的背影就认出了明云,“又是你,怎么还不死心吗?”

    明云垂坐在船上,船晃悠着,他也晃悠着。但他听到声音,回头朝上去望,“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这时小福王领衔众人也来到了船头,见是明云便不由得生恨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明云正欲说话,眼睛看到船上的吴江又见到相互扶持着的孙梦丹和李霜雪,顿时湿了眼睛。他与孙梦丹四目相对,静无一言。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明云身影忽然纵起,以指做剑朝后一划,立即江水断流,横开一道沟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明云身影又落在船上,他醍醐灌顶,大笑着朝远处漂流。

    江水跌宕起伏,大船上的众人不知有多少不能稳住身子而栽倒。小福王扶住船头,强稳身形道:“疯子。”

    “霜雪……”孙梦丹歪倒在李霜雪的身上,只因她还能稳住脚跟,“明云他怎么了?”她不解的问,

    “不知道。”李霜雪也觉得莫名其妙,其实她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月明中秋,居士既然来了,何不把酒言欢小酌两杯。”龙少生隔着江上横分的巨大沟壑,发出宏大震耳的声音向遥远的明云传去。

    “酒为知己者饮,你我不是朋友。”明云的声音也很雄壮,在汉江两岸的山峰间来回回荡。

    “以武会友如何?”龙少生又喊一声。倒是让沉默的老叟别看他一眼,只因在场的人中只有他知道,他们两个若真打起来会掀起多大风波。老叟的驼背上侵湿汗水,像是有所恐惧,因为他已感受到明云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这一点龙少生不会不知道,但别忘了他也是少年郎,心高气傲。

    “不好。”明云的声音在山巅之间传荡,“明镜本清净,何处惹尘埃。”明云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不想惹事,只因已经厌倦了这些凡尘琐事。

    “这恐怕由不得你。”龙少生身影飘纵在船头上,“我曾问辕广哥哥,该如何立于人间绝顶。他对我说,这很简单,只要战胜了眼前所有的一切,便是了。我先前虽与你已有交手,但结果并不如意。我想今天该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如果不在今天和你分出一个胜负,即使来日我真的霸绝天下,也会存疑是否胜得过你。”

    江上横分的沟壑已被流水抹平,像是不曾存在。大船十分迅速的已追赶到小艇后面,龙少生手持游纹傲立在船头道:“你的剑呢?”

    明云回过身,见避无可避,索性便不避了。不就是要打嘛!那就打到你服为止,“我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这么说,你已到了传说中的无我之境?”龙少生疑问到。

    “要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那才是无我之境。”老叟在旁接话到。

    明云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人,从头上拔下桃木簪道:“你要一起来吗?”

    “老叟的职责是护卫二位殿下的周全,至于这江湖纷争就算了吧!”老叟摇摇头,羞低了脸。毕竟他活着这么大岁数,这么没脸的事却还是第一次做。

    龙少生眼睛瞧看到明云手中的簪子,“我看你也不是,手中无剑。”

    “要打便打,何必多言?”明云眼光锐利,盯刺到龙少生的身上。

    “还真是被小看了啊!”龙少生身影飞纵,凌空一剑落下一道诡异剑纹,“小心了。”

    “哼!”明云将簪一指,锐利的剑气立即破开荡来剑纹。但此同时,龙少生已闪烁到明云身后,一剑背刺。

    “叮”明云回身迅速,木簪抵住剑尖,借力飘出小艇。

    两人剑技皆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从小艇战到水面,又在水面上来回跃迁。江河困不住他们,便从这山峰斗到另一峰头。但好在船向前走,他们的人影也一直在汉江两岸。

    明云这一剑掀起千层浪,龙少生下一剑也势必要还回去。两人只斗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渐渐天上生出阴霾,月明多被云妨,下起了稀疏小雨。

    “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明云吗?”孙梦丹感到惶恐,这个人性情偏激,无形中多出一股怨气,陌生的让她生畏。

    “别担心,没事的。”李霜雪搂住孙梦丹安慰她道:“可能因为之前受伤而改变了他的性情吧!”

    “受伤?”孙梦丹显出不理解道:“什么时候?”

    李霜雪一想她还不知道,那天他们来救她,他被刺中了心脏。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但还是简单的和孙梦丹说了事由。

    “是因为我吗?”孙梦丹顿感伤心,落泪道:“我还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呢!”

    “想不到你以重伤之躯,都能和我平分秋色。”龙少生手中青光明耀,剑影重重,像是有了万千种变化,这一剑直落向明云。山河忽然跌宕,天地为之震容。便是高耸插云的山峰都削成一个平面。

    “废话真多。”明云手中剑簪挥舞,四散出无数风气,全都直飞向龙少生而去。

    龙少生身如游龙,自在在风与云中,以鬼神难测之姿劈过万千剑气,“不过如此。”龙少生手持利刃,目如飞星,端看向明云会心一笑,轻挥动剑又生出叠影重重。

    万千剑影重重叠叠,变万千变化为一剑,剑名天道。

    汗水滴答到甲板上,老叟背脊发凉,心中的畏惧再也难以掩饰。至今犹记得自己和辕广的一战,便是他打破了自己的不败神话。细想来自己修行百年,成了江湖上人人敬畏的泰山北斗,倒头来却输给一个十多岁的娃娃。辕广不负冠绝古今之名,但今日所见的这两个后生,也不比他当年差多少了。

    汉江上水流忽然静止,飘落的树叶也如有线拉扯着悬停在半空。明云脚踩在小艇上,水花飞溅到他的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已定格,唯有龙少生不受约束的持剑凌空而下。在这一念,一刹那中是龙少生的天下。

    落雨频频,水纹疾走,在满江烟雨中一个人影摔飞到水面上。这人正是明云,他一肩流出血渍,倒飞在水面上。

    “明云……”孙梦丹一直都在观望着战局的状况。她并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但眼前的局势就是明云处在了下风。

    明云脚踩到水面上,听到了孙梦丹的呼喊,也只是目不转睛的漠视着眼前的龙少生。

    “你还行吗?”龙少生的身影漂浮在,一块残破的木板上,嘴角流露出胜利的喜悦。

    “你……你……就那个你,我命令你不许打了,不许再打了。”孙梦丹又对龙少生喊到。

    龙少生则带着笑意如明云一般看着眼前,全然把孙梦丹的话当做了耳旁风过去,“可不要因为一些外力,打扰了我们的决斗。”

    “小主,我们还是离远点看吧!”老叟劝慰住孙梦丹,把他和福王都带远了些。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回敬你一剑。”明云全然不顾肩上的伤,将簪花舞动,细微的清风一波一波牵动风水,搅动整个江面涟漪四起。明云似在醉酒中,歪歪扭扭于风中陶醉,忽然他身形动了,却很缓慢的点出一簪。

    “这是什么?”龙少生笑一声道:“如此绵软无力的剑,也能杀人吗?”随即以剑招迎上,在水面与其扭打在一起。

    龙少生剑走偏锋,以巧快著称。但明云这几剑却是十分柔韧,虽不比龙少生的变化无常,但胜在借力打力,每一招都以钝化巧,以绵避利。倒是没走几招就让龙少生,生出了些许不耐烦的意思。而这正中了明云下怀,要从剑招繁复上胜过龙少生是没有可能的,唯有让他自己漏出破绽。而这便是致胜之机,明云瞧准时机,忽指出一剑直刺龙少生的心肺之所。

    “簪花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