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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考场两父子

    南京的八月依然暑热,可是风已然清凉。

    正所谓,金风送爽。但是五更时分却让人觉得一阵阵的寒意袭来,彻骨的冷。

    伦文叙穿戴得整整齐齐,站在应天乡试贡院的明远楼上眺望着。

    虽然,应天府的衙役和吏员们指挥着清洁力工已经很细致地清扫和冲洗过了,但是空气中还有若有若无的霉味和动物屎尿残留的味道。

    没办法,三年才开一次,三年时间这里都是动物的安乐窝。

    秋闱,乡试大比。

    作为礼部派出的应天府乡试总裁官,伦文叙心中有着淡淡的忧郁。

    在不久前,他刚刚到达南京应天府的时候,南京锦衣卫指挥使派一个千户给他送来了一个消息。御马监太监、南京守备太监崔安收受多人请托,要在这次的乡试中舞弊,请总裁官大人多多小心。

    国家抡才大典,居然有人舞弊,这是何等大事?

    伦文叙并没有报请应天府尹和苏州巡抚弹压,毕竟这个事情还没有发生,锦衣卫也只是派千户来送口信,并无实据。况且,南京守备太监是南直隶地方的土皇帝,在南京城里便是与国同休戚的那些公侯勋贵世家大族也都与之沆瀣一气,这些南京坐地虎可不是伦文叙这样的五六品的乡试主考官可以随便对付的。

    就算是内阁大学士杨士奇、梁储、费宏来了恐怕也要伤脑筋。

    还有一件事情也是让他十分挂怀的。

    今年广东的乡试,他的两个儿子,长子伦以谅、次子伦以训也要参加,不是担心他们的举业水平,毕竟自己的三个年长些的儿子都拜了心学名家陈献章的高足,南海名士湛若水为师,学问扎实得很,他只是担心他们的考场经验,毕竟学问可以学,经验可是只有自己去体会的。

    乡试难度可远在县试、府试、院试这三试之上。

    作为一个自小号称“神童”,又经过了层层考试杀出来,最后大魁天下,连中会元、状元,现在还被派出来出任乡试主考官的人,他是太了解科考的难度了。

    儿子行吗?

    今夜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了。

    “不堪红叶青苔地,又是凉风暮雨天。”伦文叙长长的叹了一声。副主考左春坊中允兼翰林院修撰贾咏呵呵一笑,从后走来道:“伯畴,怎地如此伤春悲秋起来?”

    伦文叙苦笑一声,转过身来。

    贾咏与伦文叙是很熟识的,见得伦文叙身长玉立,四十多岁的人丝毫不见发福的样子,犹如翩翩少年,只是头和身子的比例有点失调,看上去头特别大,皮肤微黑,一双眼眸特别有神采,乌溜溜犹如闪烁的一对星子,神华内敛。身穿青色白鹇补服,腰束镂花银腰带,虽是官家派头,却如流连山水的名士。

    贾咏是弘治二年河南的解元,弘治九年的进士、翰林院编修,弘治十二年会试还是同考官,说起来,弘治十二年高中的伦文叙还要尊他一声“房师”。

    只是贾咏在正德四年时,宦官刘瑾乱政,将贾咏被降为兵部武选主事,次年又调任礼部司祭员外郎。刘瑾事败后官复原职到了正德六年才出任左春坊中允兼翰林院修撰这个六品官,等于兜兜转转到现在又从原点出发,甚至落后于他这个弟子,毕竟伦文叙这个时候已经出任从五品的右春坊右谕德兼翰林侍讲、经筵侍讲兼修玉牒(皇室族谱)。

    伦文叙忙道:“学生只是一时感慨,见诸士子雨中赶考,不觉借乐天之语言之,何敢伤春悲秋!”

    贾咏摇摇头说:“伯畴,你我这次抡才大典,所负责任重大,说不得又要提心吊胆一回,近日闻舞弊风言,你我更需多加小心。”

    伦文叙道:“学生自然理会得。”

    五更天的南京贡院外嘈杂得像一个赶圩的日子。

    哪怕这个时候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秋雨霏霏,南京的天气不算冷,但寒气依然让四更天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应考的士子们觉得牙根打颤。

    几千士子和送行的人挤挤挨挨在贡院门口,嘈杂的声音比墟市还要热闹,别看是读书人,秀才,可是挤在这里和早起买菜的市井小民也没有多大区别。

    贡院门前地大广场,方圆约有二里,平素就是个繁华的集市,当然,原本的设计初衷,肯定不是让人在贡院门口练摊,而是给考生这个时候集合所用的。

    广场左右两边,各有一座壮丽的牌坊,左边的牌坊上写着“腾蛟”,右边则写着“起凤”牌坊的背面,各写着“明经取士”、“为国求贤”,贡院大门前也有一座牌坊,写着“天开文运”四个大字。

    就在天边有了一些亮色的时候,应天府贡院外面传来鸣锣喝道之声。

    鸣锣声一共是十三响。

    就听前面赞道的官兵喝道:“抚台老爷巡视贡院,尔等还不速速退至一边去。”

    赶考的应天府士子们听了,哄地一声如炸了锅的马蜂般乱哄哄向两旁拥挤地让开了去,躲得慢的不免被穿着红色鸳鸯战袄,手拿长枪的士兵们推搡驱赶开去,

    这真是秀才遇着兵了。

    这些士子被官兵推搡,少不了鞋子被踩掉,帽子被碰掉,衣服凌乱揉成咸菜干。

    赞道的人一过,后面穿着明红色战袍的两队抚院机兵,持枪按刀来到贡院前的大道上,分列两旁。

    紫色冠盖之下,一顶大轿前呼后拥中,来到龙门前牌坊前停轿。

    轿子中之人也不下轿,而是等了一会。

    这时候龙门里才有几名官员匆匆来到,先是充当乡试提调官的江苏布政使,之后是乡试内外监试官,一位京中七品御史,一位是本省巡按御史。

    这三人都是乡试中的外帘官,其余还有外帘四所官,即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一干官员,以及监门官、巡绰官、督牌官等考务官都从贡院出来下阶迎候。

    但见台阶下官帽上的幞头摇动,各色补服云集。

    轿帘掀开。一名六十余岁的官员从轿里走出,但见他穿着御赐的蟒袍,身材不高,脸颊有些几分消瘦,须发斑白。

    他略微左右旁顾,身旁无论文武官员,都是立即垂下头。

    这等气度,就知此人乃当今“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苏州南直隶等府”,简称苏州巡抚,邓庠,作为南直隶的应天府也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他不是这次乡试的主考官,但他的责任却是必来巡视一番。

    步入了贡院,过仪门,经过考场,直来到至公堂上。

    伦文叙、贾咏忙提着袍子快步走到了来至堂前相迎,率领左右的同考官,收掌官、印卷官等内帘官,众人一并向邓庠行礼。“下官见过邓中丞。”

    巡抚一般都会挂督察院左右都御史或左右副都御使的宪台衔,所以会被称为中丞。

    邓庠,字宗周,号东溪,湖南宜章城西邓家湾(今属湖南宜章城南乡新田村)人。邓庠是成化八年的进士,是个不畏权贵的主。

    他点了点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弘治十二年会试和殿试均获第一的状元。

    状元不出奇,大明朝每三年就有一个,可是连中两元的就很罕见了,连中三元的就更少了。这个当年力压南直隶乡试第一顶尖的解元唐寅唐伯虎夺魁天下的人,别的不说,连中两元的人,给皇帝讲书读史的人,学问那是真的好。不由得邓庠不好奇多看上一眼。

    伦文叙不卑不亢,恭谨侍立,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

    巡抚虽是从二品的高官,却也轻易不敢轻视和得罪这样的清流。

    巡按、监察御史、各科的给事中、经筵侍讲这样品级虽然不高,但在皇帝面前能说话的清流能不得罪最好别惹他们。

    清流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喷,别说巡抚、总督,就是内阁大学士、皇帝时不时也会被清流们喷得发昏章第十二。

    大明的清流官都是一等一的喷子。再加上太祖爷当年准许这些人,尤其是御史们可以“风闻奏事”更是给了他们喷人的权力,这些清流官们就没有什么不敢喷的,哪怕是挨廷仗触龙鳞也敢喷得部堂、阁老、皇帝们灰头土脸。

    邓庠点了点头,当下环顾左右道:“各内帘外帘官员都到齐了吗?”

    众官员都道:“到齐了。”

    邓庠道:“既是如此,我们先拜至圣先师,还请卷。”

    “是。”

    巡抚衙门的书办便跪下高声道:“请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进场来镇压,请周将军进场来巡场。”

    那声音,悠扬、响亮,在嘈杂的贡院中回荡,当真有关圣帝君,周仓将军过来镇场子的气势。

    邓庠领众官员行过了礼。

    那书办又跪下继续:“请七曲文昌开化梓潼帝君进场来主试,请魁星老爷进场来放光。”

    好了,文武两大神仙都请到镇场子了,下面该开赌,不,该开场考试了。

    邓庠作为从二品的巡抚,这里最大的官,又领头进场去到在公堂的孔子像前插香下拜。

    三叩首后,邓庠念道:“为国家社稷,秉公许誓,不徇私情,不受请托,不拿贿赂,有负此意,神明公缉。”

    当下众人跟着邓庠跪下,也是念了一遍。

    看着众人念毕后,邓庠道:“请诸位大人各就其位吧,考生马上就要入场了。”

    从这个时候开始,两位主考,八位副考,以及十几位书办,便住在至公堂里,等待考试开始。

    咳咳,传说但凡怀有私心,想要舞弊的,便会暴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