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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一)

    哪吒出生的那年正值一统六国的始皇帝第一次出巡,到他十一岁这年,陛下已经开始了他的第五次出巡。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呢?西边有民女苦寻被强征去修长城的夫君,哭到天昏地暗日月失色,连长城也感其悲戚而倒塌。东边则不断有童男童女出海,为给陛下寻找传说中的仙岛和长生不死药,葬身鱼腹一去不返的孩子数不胜数。

    有人望着帝王出巡的车架说“大丈夫当如是也“,有人背负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使命,也有人在雨夜里振聋发聩地问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庞大的帝国似乎坚不可摧,也似乎摇摇欲坠。

    在后世的传说中,东海边的哪吒总是穿着一件红色的肚兜,裸露着幼嫩的胳膊。其实此时的哪吒只是东海边陈塘关的一个十一岁的半大少年,因为喜爱红色,素日爱着红衣罢了。

    哪吒是幸运的,因为他的父亲是陈塘关总兵。至少他不用成为千千万万个殒命大海的童男童女之一,他的母亲也不用为了寻夫哭倒在长城边。

    他有完整的家庭,还有愿意收他为徒的玉鼎真人,如果他不是那么叛逆的话,照理说他应该过得很快乐。

    “陛下到底什么时候能死?”这个念头在哪吒脑海中盘桓了太久。

    因为要给他寻找那荒唐的长生不老药,他身边同龄的孩子越来越少了,他永远猜不到一同长大的好朋友或许哪天就出现在了父亲下一批童男童女的名单上。

    “你怎么就不能盼陛下点好呢?等陛下真的长生了,天下的孩子都可以平平安安了,你还会有更多的小伙伴。”父亲李靖这样质问他。

    哪吒对父亲的提问简直嗤之以鼻,顶撞道:“这你也信?天下谁不死,凭什么就他例外?”

    如此的对话在父子之间进行了太多回,多半以父亲的一句“逆子”和一场责罚收场。

    虽然常有巨船带着无辜的孩子从这里出海,但哪吒并不讨厌海边,甚至非常喜欢这里。

    他喜欢海的规律。虽然海也变幻莫测,兴许这阵还风平浪静,不久之后就能海风大作了。但日升月落,潮涨潮退,总归是迹可循的。不像父亲的脾气,平地也能起波澜。

    况且他在海边还交到了两个好朋友,一条龙,还有一只鸟。

    那条龙上岸后常以少女形象示人,她是东海龙王的女儿,东海龙宫的四公主。她还是四海唯一一条粉色的龙,名叫敖寻。

    和敖寻比起来,那只小红鸟就显得普通许多了。因为她又痴又傻,千年如一日地做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衔石填海。

    “你是不是有病?”这是哪吒第一次听到精卫要填平沧海的宏图时脱口而出的问题。

    “如果不是这片海,我可以不用死的。”这是精卫给他的答案。

    哪吒稍微转了转脑子,才把“你哪死了?你这不是活的好好的?”这个问题给咽回去了,没什么不能信的,因为一只鸟开口说话这件事本身就很离谱。

    还是敖寻告诉他,原来这只不起眼的小青鸟来头之大,她生前竟然是神农的小女儿,名唤女娃。她死在千年前,千年来她风雨无阻地在填海。

    之所以葬身在这片汪洋,是因为她想渡海救父。她的父亲炎帝神农氏,游历山河,遍尝百草,造福人间。

    某日却不幸尝到了一味有毒的断肠草,性命垂危。蒙高人指点,听说东海北岸有瑶池圣母在人间种下的百亩桃林,结出的仙桃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可惜那海里顽劣不堪的恶龙不长眼,平日里在海上兴风作浪惯了,常常有意捉弄出海之人,那日掀起巨浪打翻的正好是女娃所乘的船。

    女娃虽为神祇,但并非不死之身,怎么可能于滔天巨浪中幸免于难?可以说一场本可不发生的悲剧,或直接或间接葬送了两条性命。

    可始作俑者却秋毫无损,推说是自然起浪,死不承认是他所为。精卫虽是神农之女,却也收集不到证据,无法惩戒罪魁祸首。

    这一桩三界内的公案,终究因为证据不足没有断清,以被害人化身青鸟不分昼夜地填海告终。

    至于炎帝的女儿为什么竟能咽下如此的委屈?君王的女儿,不应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因为那是千年前,那时候的三界还不像现在这样将高低贵贱区分的泾渭分明。

    那时候做神没有后来那么好:神并非不死之身,也要经历病痛,只是生命漫长且能力强大。而且造物有律,为了三界的平衡,神的宿命便是助人——若是身而为神,生来便要背负“助人”这一义务。

    神必须不断地为人类带去文明,可以是火种,可以是农耕之道,可以是辨草之法,可以是善恶之分……调和不公,缩小人类与人类间生来的差距,这才是神的使命。若是傲慢到能助而不助,那神的寿命也会相应折损。

    而在地上做人也没有那么差,虽然要经历诸多生来便有的不公,但因为神的介入,那时人间的不公尚没有那般显著。

    同时人与神之间并非完全不可流动,有能力的人完全可以取而代之,一如后裔。昔日当空有十个太阳时,诸神互相推诿,竟然情愿折寿也视而不见,坐视下界人类灼热而死。直到身负巨力的后裔出现,他射落了九个太阳,天下苍生方才脱离苦海,后羿也一举封神。

    所以对于那些并不想身负艰巨又辛苦的使命,也不想在漫长的余生中见证至亲好友纷纷离去的生命来说,做人反而比做神更像一种恩赐。

    是以人与神和平共处,和平共存于天地间。

    当然,那时候人界的君王也没有后来那样大的权力。没有家天下,君位的传承不凭血缘,只凭着德行和威望禅让。

    那时候就连海底的龙也只是龙,不是什么天子的化身,还没有“真龙天子”这样不要脸的托词,海底龙和天上神也没有君臣之分。

    当时的天和地很近,天地之间的往来并不像今日所谓的“登天之难”,人和神都可以通过“天梯”自由往来于天地之间。

    所谓的天梯,有的是山的形状,有的是树的形状,人神可以自由往来,甚至杂居婚配。

    直到蚩尤作乱,煽动下方的人民与他一起上天造反。而黄帝点齐天兵天将,经过了多番苦战才平乱。后来颛顼继位,吸取了这场变乱的教训,托着天向上举,又压着地使劲向下按,才有了今日所谓“天差地别”的形容。

    千年之后,凡人生老病死依旧,但神仙却因为远离人间,逐渐存在于时间之外,彻底成为了不老不死的存在。

    助人,不再是一种身而为神的义务,反而成了一种偶尔为之的恩赐。

    而凡人只能通过修炼和机遇才能得到神的认可,才能摆脱不断在人间轮回的宿命。做人太苦了,以至于去往人间甚至成为了对神的惩罚之一。

    再后来,“君君臣臣”的配置不仅出现在了天上,也同样出现在了人间,甚至出现在了海里。天上有灵霄宝殿,人间有了皇宫,海底有了龙宫。

    天地之间所有的生命,再难有对平等二字的追求。三六九等、高低贵贱像是被默认了一般,人间管这叫“命”。

    但总有人不认命。他们离经,他们叛道,他们敢于把刀剑对准既定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