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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外卜卦

    数日后众人离开潭州,元芷、叶惜荷还有祝家姐妹都来相送。

    燕归问叶惜荷:“夫人,你记不记得当日曾许诺过的重金作赏?在下虽然猜的不准,但终究圆了您的心愿,不知道可否兑现这个承诺?”

    叶惜荷已经被子旷治好了哑病,此时已经能够开口说话。她微微一笑,歉然道:“自然是记得。若不是梁姑娘,太多人此生怕是都会困在那个无底深渊了。只是现在元家家产被抄没,府中男子尽皆流放,女眷是得公主上书求恩才得以赦免。妾身确实一时之间拿不出那么多现钱来,但梁姑娘放心,绝无背诺之理。只是望姑娘能宽限些时日,定当全力筹措。”

    云鸿虽然一向觉得爱财无错,但觉得燕归这次真的有些。一众女眷的生计尚且没有着落,如何能再开口向她们伸手要钱呢?正欲开口劝阻,却被子旷挡了下来:“别拦她,这次不是冲钱去的,听听看葫芦里卖什么药。”

    只听那索财之人徐徐道:“不必那么麻烦,夫人您答应我两件事就好。”

    叶惜荷躬身道:“姑娘若有所需,但说无妨。”

    “这第一件,是希望夫人可以好好活下去。第二件,城南郊外的蒋老师的墓,是我当时草草提的,还望夫人能为她重新立碑,刻上想刻的。若不是她把容君托付给你,我未必会多管闲事留心那些奇奇怪怪的文字。”

    云鸿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两件事既谈不上费神更谈不上费钱,这有什么难办的?直接开口不就好了,何须绕个弯子。

    子旷倒是了然于胸,但到底是她人私事,不好明言开解云鸿。

    叶惜荷微微一笑,但却是苦笑,道:“我都答应姑娘。”

    和容君还有姐姐昭然一道来的,另有三个陌生面孔的姑娘,上来就跪地上叫燕归“恩人”,搞得她手足无措。

    她不喜欢跪人,同样也不喜欢别人跪自己。连忙扶起来她们,道:“何来恩情?几位怕不是认错人了?”

    陈子旷倒是眼尖,一眼就认出里了其中一位,那是那日他像皇上翻牌子一样见到的那个姑娘。彼时她浓妆艳抹却哭的梨花带雨,直言自己是被父母卖掉的,希望他能救救自己。

    此刻她不施粉黛的样子倒更生动,带着一个十几岁少女会有的那份倔强和稚气。

    在得知三位姑娘的来由后,燕归认下了这个恩,也同时指了指不远处的三人,道:“那你们可不止我一个恩人,至少还有他们三位。”

    回头看到子旷,忽地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是不是没吃他的药?为什么不忘掉那一切呢?今后有什么打算?”

    其中一位少女望了一眼陈子旷,显然是认出了他,立在原地遥遥躬身一拜,以示谢意。

    又对燕归道:“姐姐,人一旦看过了世间最肮脏的真相,光忘掉有什么用呢?况且别人忘了是因为还有家可回,而我本就是被父母卖掉的,有什么必要忘掉呢?难道还要念着他们的好,回去尽孝吗?”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句话一直是燕归提醒自己记住的。她上前抱了抱了少女,道:“你做的对,不必回头,向前看。”

    又看了另外两位女子,想来也是差不多的理由,无外乎陷她们于最不堪处境的人就是至亲至爱的人,或者根本已无至亲。便也不想再揭她们的伤疤,只继续拥抱了二人。

    容君也上前抱住燕归,不舍地告别道:“姐姐,等我再长大一点就去找你。不管天南海北,我都去找你。”

    “好,那姐姐也天南海北等你来。要平安长大啊!”

    一旁的祝昭然也在子旷的调理下,彻底拔除了来自万毒谷的余毒。燕归问他是如何做到的,他却秘而不宣。

    昭然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上前道:“梁姑娘,先前多有不敬,还望见谅。你问她们有什么打算,也是在问我和容君有什么打算,我便一起答了吧。我们五人打算和夫人还有小姐一起离开潭州去苏杭,那里物阜民丰,是个好去处。”

    “元芷和叶夫人?”燕归很是诧异,虽然从个人的角度来说他们都是受害人。但那二位至少在太阳底下享受过荣华富贵,从身份上看,她们是罪魁祸首的夫人和女儿。这几人真能走到一起吗?

    像是看出了她的顾虑,祝昭然坦诚地道:“元家小姐和叶夫人是天下难得的好人,她们如果站在自己父亲和夫君那边,恐怕一切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利。”

    此言一出,元芷和叶惜荷均低下头去,互相依偎着。

    “抱歉,是我为人太过狭隘了。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江湖路远,有缘再见。”燕归拱手辞别,渡了小舟,上了永嘉买下的画舫。

    画舫行到还能依稀望到岸上人影处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大哥哥,我叫姜寒!是生姜那个姜!你别忘了我,你救过我的。日后我必报答你。”

    陈子旷也向岸上喊道:“好,我记住了!你快一点长大,我等你来报答。”

    “啧,你倒真是不客气。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福气?我也想要漂亮女孩子报答我。”燕归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可以啊,你现在去投胎,还有五成机会做男的,来得及。”

    “呸!谁想做男人了啊?重来一万遍我也还要做女人!”

    “那没办法了,那你下辈子只能等一个喜欢女人的漂亮女孩了。”陈子旷摊摊手,又道:“可惜我这辈子就有。”

    “我下辈子能不能不做人了?我再也不想做人了,做人太苦了……”

    云鸿觉得自打出了金陵自己的耳根子就再没清净过,他以前倒不知道燕归原来也能这么吵。忽又想起岸上的那两个请求,问道:“燕归,为何你只提了那么简单的两个要求?我还以为你会托她照顾容君呢?”

    燕归刚欲回答,就被子旷抢了先:“这你都看不出来?你没瞧见那叶惜荷自从听到蒋玉茗死讯之后,整个人就蔫了吧唧的,她家池子的荷花开得都比她有生气!就连在侯府的时候都比现在状态好。她那分明是已经生无可恋了,若是没找到祝昭然也罢了,她从此还要照顾容君硬撑几年。现在人家姐姐也回来了,姐妹团聚尚来不及,哪里轮得到外人照顾?燕归如果不开口求她答应,说不准哪天别人一个没注意,就随蒋玉茗去了。”

    云鸿点点头,只道是这次自己粗心,没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原来那二人姐妹情深至此。又问:“那刻碑呢?刻碑有什么特别的?”

    这回燕归不答了,就等着有人抢答。只见子旷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真是好大一颗榆木脑袋啊,不开窍啊。那天碑上除了写了个名字什么也没有,没有家世、没有父母、还没名分……”

    “嗯,这倒是。等一下,名分,什么名分?蒋老师一生未嫁,能有谁给名分?”

    子旷想起了那封偷看过的信,摆摆手道:“您快别问了,解释了您也听不懂的,反正有人愿意给那就皆大欢喜咯。”

    云鸿又看向燕归,一向难合的二人这次异常默契,燕归甚至附和道:“这次我同意他,你别问了。”

    转头又拽走子旷:“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偷看人家老师那封信了?”

    被问的人扭头不屑道:“你能看出来,我为什么就不能是自己看出来的呢?我这个人思想很包容的好吧,我又不是那个祝勇……”

    画舫顺江而去,后又辗转换乘,一路游山玩水再加上永嘉的刻意拖延,几人愣是用了两个多月才到达长安。

    到长安时,已是深秋了。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云鸿看着满街的落叶,吟起这句耳熟能详的诗。

    子旷望着兴致勃然的公主,幽幽地道:“我真怕我们来得时候是秋天,走的时候就是那句‘雪满长安道’里的冬天了……”

    永嘉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音,心道本公主好容易出宫一次容易吗?没死就行,尽兴最重要。

    “子旷哥,我觉得现在有事的人好像不是我。你瞧我的气色,这白里透红的样子,和没事人一样。倒是你!现在这副黑中透白、白中透黑、黑中发紫的脸色,比我更像不久之后就要毒发身亡的人。”

    子旷像被戳中了心事,避头转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燕归抢到子旷身前,发现虽然没有永嘉形容的那么悬乎,但是确实算不上好气色,他现在哪里像个行医之人?他还真像命不久矣的人。

    “你到底怎么了?”这次换燕归拿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走。

    子旷却避开她的目光,不与她对视,漫不经心地道:“你是郎中还是我是郎中?我都说了我没事,那就是没事。你看我像不像自己快死了还舍命陪君子到处游山玩水的傻子?”

    后面几句话倒是打动了燕归,她打心底里认定自己和陈子旷是一类人。他们这种人不是绝不撒谎的人,甚至很会撒谎,但绝不是那种为了朋友义气会性命开玩笑的迂人。

    燕归不再追问,子旷也不再搭话,二人沿着满地的落叶前行。

    燕归挥动着手中的剑,先将落叶扬起,又在它们落下前一一劈开。子旷亦然,舞动着手中的鞭子,将落叶抽动起一道道腾空而起的金黄叶浪。两个人像两个小孩子一样,在各自的游戏中,在漫天满地的落叶中,却自得其乐互不干扰。

    来到终南山下的观音禅寺外,一棵似乎已经长了千年之久的巨大银杏树出现在四人面前。

    永嘉忙着在地上拾叶子,还问云鸿:“云鸿哥,带书了吗?借我一本夹叶子。”

    燕归问身旁的人:“永嘉确实没问错人,也就是云鸿才会虽然出门在外但包里还会有书。换了你,减轻行李第一个要掏出去的绝对是书。”

    被嘲笑的人并不否认,点点头道:“彼此彼此,阁下的包里除了钱和吃的,也未见有第三种东西。”

    四人正在这古银杏下进行各自的温情脉脉和打打闹闹,却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

    “几位公子小姐,既然来了这观音寺,何不算上一卦?看看今生的福祸凶吉?”

    原来是一个在寺外银杏树下摆摊算卦的老人,银发苍苍,慈眉善目的。

    陈子旷最先上前,他最好奇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了,有一种窥探世上不可说之事的刺激。何况瞧这位老婆婆的年纪,让她挣了钱早点回家也是好的,何必在这观音寺外吹秋风。

    永嘉则是来都来了,不算白不算,自己上前不说,还左右各拽了一个对吉凶祸福无甚兴趣的人。

    不多时,老婆婆摇出了四支挂签分别递给四人,每人的那支上都写着上下两句。各自拿着自己的那支的神情各异,有人茫然不解,有人意味深长一笑,有人面如止水。

    将四支签文放在一起再看,如下:

    秋尽冬来竹犹青,北燕南飞听寺钟。

    炼身犹须新天地,焚心只消旧音容。

    泾渭清浊凭天真,尘网捕陷云中鸿。

    古来岂有永宁日?流水落花各西东。

    那一笑的自然是燕归,所谓“竹犹青”,自然是崔家竹君的竹。是说她好端端的,只是换了个名字继续生活。“北燕南飞”,便是化名梁燕归的自己,更点名了她是自比长安更北的地方南来。甚至就在读到这里的时候,寺钟都很配合地敲响了。

    那茫然不解的是永嘉,不好的想法浮上了心头。虽然她明白自己比目不识丁的文盲好不了多少,但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不是什么吉利的卦。可是她确实觉得自离开潭州那个是非之地后,身子越发的好了,难道是已经病入膏肓所以回光返照了?难道自己这次真的会死?不至于吧……

    那面如止水的是云鸿,他甚至四周看了看,是不是自己爹爹在附近。这卦签的语气也太像自家爹爹了,说什么年少天真,谈什么清浊之分,这不就是平日里他的那套听的自己耳朵都听起茧的说辞吗?

    燕归瞧见了另外三只挂签上写的,顿觉自己这只实在无聊。别人的还有几分想象空间,自己这只无非是说明面前这个高人婆婆不是凡人,竟瞧出了自己的过往身世,别的什么也没有!

    “婆婆,能不能给我再摇一支?”原本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婆婆竟然真的又给她摇了一支出来。

    这次这支写着:纵有移山填海志,心比洪炉烈火炽。

    燕归满意地点点头,她非常喜欢这支签,央求婆婆可以带走,婆婆也真的答应了送给她。虽然句首那个“纵有”有些奇怪,可后句并不像前句的转折。

    但无论如何不妨碍她喜欢这句话里的坚定和热烈: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原是世间至傻至刚之人。但是她喜欢。

    至于子旷呢?他的那支签中,“炼、焚”这两个字太痛,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是扑不灭的大火,是救不出的故人。旧时音容笑貌宛然便浮现眼前,他甚至来不及有任何表情。

    夜归,各有心事,各做其梦。

    没人知道在他们离开后的那颗古银杏树下,那个老婆婆骤然褪去的皱纹,俨然是之前那位在三生鉴湖边的贵妇人。她身旁又凭空出现了一位小婢,只听她问道身旁之人道:“你知道什么叫宿命吗?”

    “婢子不知。”

    “宿命就是哪怕提前知道也仍然头也不回踏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