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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身相救

    “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你不要太担心,你老师一定会没事的。”永嘉掏出自己的帕子,瞧河水还算澄澈,便打湿了帮女孩擦脸。

    “祝容君。”女孩不再多言,抬着小脸让永嘉擦拭,眼眶中强忍着泪水,像是生怕泪水夺眶而出淹没了面前这个好看姐姐的劳动成果。

    “容君,我知道现在问或许不应该,但如果你愿意,能不能先告诉我们为何有人会如此报复你老师?”梁燕归在报复和惩罚中选择了前这,她虽尚不知情由,但觉得这个词更符合描述此刻那个正在受苦的人。

    “可能因为我老师她是个女人……”女孩似乎是在回答提问,也像在提一个新的问题。

    永嘉同燕归对视一眼,原来是个女先生啊。似乎在某个瞬间,她们二人默认了“先生”甚至“老师”二字和男子之间的等同性,原是不该。

    不过她们认为这孩子一定是有难言之隐,不便当着船上另外两位男子说,不然不能有这样离谱的回答。

    女人二字,不过是个性别,怎么到这孩子口中就成了原罪一样的词。总不能如今天下人都像先前的那位船夫一样信些没来由的歪理邪说?虽然听这女孩的口音,看她的打扮甚至样貌,他和那个渡船人真的很像一个镇上来的人。

    可就算一个地方皆是男子,难道还找不到一两个脑子清醒的人来?连爱胡搅蛮缠的陈子旷都还讲几分道理呢。

    只听女孩继续解释道:“他们说因为是有老师这样的女人,所以村里的女人们都开始不听话了。我觉得他们是讨厌老师,但也害怕老师。记得小的时候,老师帮一个女人写过一封信,那个女人后来被父母带回家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女人原来是被卖到我们这里的……”

    永嘉的嘴巴在听完这个短短三句话构成的故事后久久没有合上,她很难相信女孩所讲的这种事情发生在她父皇治下的百姓中。一如不久前她曾经看到街边一个跪在亡父尸体旁的女孩,她指着女孩头上的那根草问云鸿那是在做什么,却得到了一个卖身葬父的答案时的震惊。

    上一次她可以给那个跪在街边的女孩塞银子,这一次她只有沉默。在公主尊贵的沉默中,舟已行远。

    直到一阵迷眼又呛人的烟雾飘了过来,随之进耳的还有此起彼伏的咒骂声,似乎就连河水都开始变得浑浊起来时,永嘉才恢复了神智。

    燕归跃身下船,她怕场面失去控制,转身嘱咐云鸿带好永嘉和容君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切勿下船,一切等她和陈子旷抢了人回来再议。

    云鸿本执意一同去,被燕归一句“那到时我是顾你还是顾别人?别添乱,听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悻悻地应下了。

    武到用时方恨少,恨只恨自己打小便不精武艺,学会骑马已经是极限了。回想起同燕归初识的日子,便是在宫外办案时被歹人盯上,若不是她出手搭救,自己说不准早就命归西天了。

    梁陈二人拨开层层的围观人群冲进刑场最里面。燕归见木架之下竟然仍有人不断地添火加柴,一时气上心头,上去朝着后背就是用力一脚,将那人狠狠踹翻在地。

    “燕归,救人要紧!”是陈子旷在叫她,他已经先一步跃上了那捆缚着可怜人的木架。

    “好!先带人走。”

    燕归一跃而起,站稳后掏出怀中的匕首,将束缚着已经昏迷的人的手脚的绳子尽数割断。他二人分别将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头,一同扶着已经昏迷的人从高处跃下。

    谁料还未站稳时,竟然有一支箭射向他们,若是细看那箭的方向分明是朝着中间的人去的。

    但梁燕归哪里来的及细想?她只记得自己答应了人家要把老师好生带回去,况且方才船上那个简短的故事已经让她断定了自己所救的人绝非恶人。于是箭来之时,她下意识一个转身挡了过去。

    “嘶”,还是没忍住低叫了一声,她侧头看去,原来是那只箭射在了自己右臂上。幸好!幸好!她暂时松了口气,心道若不是刚刚反应快,自己这右臂的位置正对着的可就是人家老师的心头,真是好准的箭法。

    陈子旷则又惊又怒,他不知道那放箭之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如此步步紧逼?非置他们于死地不可?他顺着箭来的方向看去,更感到世界之小。因为那不远处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渡河时的那位船夫。

    本想旧厌新恨一起同他算了,但望着身旁一个昏迷的人,还有一位正在滴血的臂膀……再看看人多势众的村民,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跑再说。况且就算对方全加起来也不足为虑,难道要就此大开杀戒?事情还没到那一步的必要。

    他探头问燕归:“你还能行吧?先别动怒,回头再来找他算账。”

    负伤之人中气十足地答他道:“哪就那么娇贵了?还好我命大,没什么大碍,这个人的账我要留着自己算,你可不许抢。”

    “都依你,先撤了再说。”

    那先前放箭的船夫也已经认出了两人正是今日租自己船的人,心下突觉他们的身份或许不简单,尤其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绝不是好惹的,便也不敢再咄咄逼人。

    梁燕归带着一支没拔剑的胳膊,依旧没松开扶着的人,同陈子旷两个人左右开弓,踢得欲上前抢人的村民们人仰马翻。三人在众目睽睽和盈耳的咒骂声中杀出了一条滴血的路,荡然而去。

    回到船上,把昏迷不醒的人交给女孩后,梁燕归终于在永嘉和云鸿的惊呼中安稳地坐了下来。缓缓闭上双目,没有解释,没有叫疼,只是半睡半醒地靠着永嘉。

    “子旷哥,这箭……能取出来吗?”永嘉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惊醒了似睡未睡的人。

    “当然可以,不过要等我们到了客栈再动手。你要是现在直接拔,你燕归姐以后右胳膊就算是废了,怕是不能再写字了。到时候她丢了你父皇的差事,没了饭钱,你可得养着她啊。不过我看她那样子,可不太好养活,但你要是教她用左手……”

    “闭嘴,你吵死了!”燕归自上船后不发一言,终于被这番絮絮叨叨逼得开了口。

    行舟之人得了应答也知趣地不再开口,只加快了手中划桨的速度。心道:还好还好,能说话就问题不大,差点以为她是疼晕了,叫他好一番担心。

    带着两个伤患回到客栈,陈子旷本想再去叫个郎中来,眼下两个人都这样,自己顾哪个都有可能耽误另一个。只是这深更半夜的,郎中哪里说有就有呢?

    正苦恼,谁料梁燕归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般替他做了决定:“先看容君的老师。也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个……庸医。”

    容君听了这番话,只差立时给梁燕归跪下磕三个头以示谢意了。自己同人家素不相识,人家却冒死替自己救出亲如母亲的老师,眼下更可能搭上一条胳膊。

    “姐姐今日厚恩,容君永生不忘。来日姐姐如有需要,容君愿同今日,为姐姐死于万刃之下。”

    燕归听到这番话只觉得在她尚不知生死为何物的年纪里,能拿生死立誓既是天真,亦是勇气,宽慰道:“不必。我既受人之托,必忠人之事。今日我若是真没保住这条胳膊,若说无悔那是骗人,但说一句无怨倒是真的。只是不知道学做左撇子难不难?”这般说着,竟真的开始抬起左手比划着左撇子抓笔是什么感觉。

    “你给我闭嘴!”陈子旷本全心全意投在容君老师身上,听了这话没忍住抬头,他不愿意想象这个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的人以后只能用左手上马勒缰绳的样子。

    “容君,我问你,你老师可是本有肺炎?可是年轻的时候落过水?”

    “嗯。老师这旧疾已经缠身多年,咳嗽个不停,不分季节。抓了许多药,却总不见好。”

    “那便是了。容君,恕我直言,即便没有今日的这场火,你老师也难捱得过两年……只是今日这场火更是雪上加霜,她吸入了太多浊气,今日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也难回天。”

    少女只是略一沉吟,敛去眉目间的悲伤正色道:“我明白了,已经很谢谢你们了,我甚至不记得父母的样子,老师便如同我的母亲。今日若不是你们,我可能会在火场和母亲告别。”

    “一会她会醒来,想想最后有什么想说的,准备一下吧。容君,生死无常,你我都已经尽力了。不必自责。”

    “好,劳先生费神了。您不必再顾老师这边了,尽快看看姐姐的伤势吧。”

    这句话甚得陈子旷的心,平日见过太多不愿意接受现实的人,总把医家当神仙用,少不了一番哭闹。面前这个女孩说到底就是个孩子,不哭不闹不为难自己不说,还惦记着她恩人的胳膊,可见有人把她教的极好。既然她说没有父母,那只能是这位老师了。

    陈子旷走到梁燕归面前,自己先认下有些事他确实无能为力,两手一摊自嘲道:““喏,你没看错,我确实是个庸医。”

    没等到劈头盖脸的嘲笑,却听到:“说什么呢?你又不是阴曹地府管生死簿的,难道喜欢谁就在谁的寿命上勾两笔?你尽力了,我自然看得出来。我是胳膊快没了,又不是快瞎了。”

    陈子旷被逗笑了,她心态好的似乎还没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永嘉和催自己抓紧的云鸿焦虑,好像那条血淋淋的胳膊长在别人身上一样。

    陈子旷查看着伤势,血液已经快凝固地和衣服粘黏在一起,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会下棋吗?”

    梁燕归明白了他的意思,颤声问道:“……你瞧我有几分像关公?”她是真的害怕了。

    永嘉没弄明白两人在说什么,倒是见到了自出发以来盛云鸿第一回连名带姓地叫人:“陈子旷!你开什么玩笑?有没有搞错,你行医你不带麻药?刮骨疗毒?那是谁都能行的吗?”

    “您别上火,这夏日炎炎的,中暑了我又得多一个病人。”陈子旷一边调侃着,一边在自己的药箱里装模作样地翻找着,拿起了一个小瓶子悠悠地道:“哦,还有几瓶,是我记差了。”

    三人终于明白过来他方才是故意吓大家的,负伤之人气狠狠在他脚上拧着踩了一转以做报复。

    陈子旷一边给刀消毒,一边温声道:“虽然有麻药,但夏日伤口干得快,一会我少不了要撕扯衣料,疼的话你忍着点,不行你就掐他盛云鸿。”

    燕归不耐烦地道:“别磨蹭了,再疼能有刮骨疗毒疼?你利索一些。”

    “老师,你醒了!”屋中充盈着女孩等待久矣的激动。

    陈子旷觉得甚好,该醒的人醒来了,留下临终之言时正好能转移一下梁燕归的注意力,多少减去几分她要承受的痛楚。

    “容君,我,你,你回,回老师屋里,在书……咳咳咳……”,似有所托的人在燃烧她最后一点命烛,但想说的话每说到紧要处却被卡在嗓子中,那所余不多的寿命似乎不想让她交代自己的后事。只是不住地咳嗽着,似乎人去之前要先将肺咳出来一般。

    女孩既想完成老师遗愿,又不忍催促,想哭却不忍老师最后记住的是自己一张带泪的脸,只能焦灼又担心地等待着嘱托。

    正在被疗伤的人见此情状突然开口道:“云鸿,麻烦你检查一下门窗是否关好,快一点。”被吩咐到的人虽然一头雾水,但也不问为什么,便依着她的话照做了。

    燕归又道:“永嘉,你在我的包裹中找一直笔,笔身是白玉,笔毫是……是狼毫的,然后拿给容君老师。”

    这边安排妥当,又对快要油尽灯枯的人柔声说道:“老师,麻烦您握好它,不必再开口,这只笔会帮您。”

    永嘉几下翻找中果然从几只笔中找到了一支与描述相符的笔来,赶忙交到容君老师手中,还帮她用已无力气的手把笔尽可能握紧。

    众人都不明所以,只有陈子旷依旧专注分离被血污染过的皮肤和衣料,投入地对正在发生的事毫无好奇之心。

    梁燕归慢慢闭上了眼,说道:“存真,请你帮忙把容君老师想说的,尽数写下,勿有遗漏。”

    永嘉和云鸿相望了一眼,似乎在问对方“存真?是谁?”,容君则把老师扶靠在自己怀中,她对存真是屋中哪位毫无兴趣。

    接着发生了让在场人都震惊到失声的一幕。

    只见那支握在容君老师手中的笔,似乎听到了主人的命令一般,突然从手中抽身而出,在床上的小桌案那盛了半碗清水的碗中轻轻一蘸,然后开始在桌子上自己书写起来。

    其落笔之处酣畅淋漓,行云流水到就似有人握着它笔走龙蛇一般。

    燕归对女孩说道:“容君,看清楚,在水渍褪去前好生记下来,勿有差池。”

    少女对面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感到诡异和害怕,她只是紧紧抱着在自己怀中一点点失去温度的老师,恨不能把桌上的字全部刻在自己脑海中。

    她毫不怀疑,因为那桌面上正在流露的内容正是老师一贯的口吻。是了,存真,便是那支笔的名字。

    世有奇笔,命唤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