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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沦落东狱

    东渊之名,取意自是明显的,一条横贯南北的巨大渊谷位于其下,因其位于东方海畔,故名为东渊。元真帝建立真央天朝之后,用无边伟力弥合了这巨大渊谷的表面,又筑一城其上,这便是如今的东渊城。

    渊谷虽合,但那无穷深处的丝丝缝隙处却成了看押无数罪人的真央东狱。而那远方,甚至是一些不为人知的分支余脉,还有着通往九幽深渊的隐秘通途,几乎是无人知了。

    像是睡过无尽的岁月,迷迷糊糊中,岑真睁开了双眼。

    世界灰蒙蒙的,他看到的并非完全的黑暗,明灭不定,不知道是何处的火光,应该离得很远。

    看不见星夜,也没有熟悉的气息,安静得令人恐惧。

    难道是我睡糊涂了吗?

    岑真努力搜刮着记忆,似乎自己在王家的别院,难道是在客房一不小心睡着不成?不应该啊?

    想到这里,他伸手摸向地面,试着站起身,可地面是那样的冰凉,甚至湿漉漉的,让岑真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

    不可能,谁家的地板是这样的?除非是……

    爆炸般的记忆从他的脑海中涌出,筑就心城的一幕,与玉宁交谈的一幕,天空中众天师争斗的一幕,还有最后的,三位天师给自己定罪的一幕。

    也就是说,现在的自己已经到了所谓的东狱了吗!

    岑真也顾不得地面上到底是什么东西,两手一撑用力站了起来,试着往外面走,每一步都无比的艰难。

    果不其然,几排足有他拳头那么粗的巨大的铁柱挡住了他的去路,阴森恐怖的囚牢中回荡着他拖动脚镣铁链的响动,回声悠悠,竟然不知道传出去了多久。

    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

    岑真心中难以抑制地溢满了绝望,到底为什么?自己这个一心求进的考生会被关进这东狱中呢?

    他想要呼喊,可犹豫了许久,还是闭上了嘴,没有开口。

    谁让自己跟海外的妖人有了牵扯呢……但自己……害,我怎么那么倒霉呢!

    兴许是习惯了这种昏光,他对着身后看了又看,总算找到了一处还算干净平整的角落,小心翼翼地蹲坐下去。

    时间,空间,话语,似乎都变成了无意义的事物。如此的寂静深处,岑真的胡思乱想一点点地消失了,没有答案,没有答案,一切的无声呐喊,回应他的也只是跳动的脉搏,这是他唯一活着的证据,这是他唯一能够听见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他的思绪消失了,只剩下默默计算着心跳的低吟。

    一,两……一,两……

    他总是不知不觉间忘记自己到底数到了哪一个数,然后又重新开始,幻象正在他的眼前掠过,孩提时代的往事,上学平静的日常,还有对未来的向往……

    真实和假象,梦境与记忆,岑真分不清楚。他出乎意料地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明明越来越绝望,可他还是清醒着,甚至越来越清醒,让他瞪大双眼,呆滞地盯着束缚自己的监牢出神。

    正在他要被恐惧和麻木折磨到不能自已的时候,渐渐地,一段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死一样的寂静。

    岑真赶忙抬起头来,越来越响了,越来越响了,他有点激动,又有点害怕,不管怎么说都好过自己一个人,可要是不好的事情呢?

    犹豫的时候,无尽的回音由弱到强,又戛然而止。一道模糊的阴翳夺走了此间仅剩的最后一点光线,黑暗中,他看见一道似乎是人的轮廓静静地停在监牢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这是谁?难道是天师大人,还是普通的狱卒呢?

    两人隔着黑夜对视,岑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隐隐约约地觉得铁牢外之人炯炯地盯着自己。

    等了又等,但岑真还是先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又一骨碌从地上站起,对着身前行礼,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请问……您是天师大人吗?”

    “啊……哈哈哈!哈哈哈!”

    出乎他预料的,不是听闻过的任何天师威严而又庄重的回复,而是一声疑惑后几乎惊掉岑真下巴的狂笑,这笑声肆无忌惮,就像是听见了什么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甚至还能听见因为笑得太厉害而发出的颤抖的咳嗽的声音。

    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岑真更加害怕了,下意识往后一退,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踩上一块滑不溜秋的苔地,狠狠吃了一屁墩,疼得他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可还是生生地忍住,挣扎着重新站起行礼问道:

    “请问,您是天师大人吗?”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又引出一阵狂笑,只不过这一次的笑声要小上许多,应该是先前把满心的笑意都给发泄殆尽,很快岑真就只能听见逡巡不绝的回声。

    “东狱里骂我的畜牲的话的听多了,你这娃娃倒是讲礼,惹得老夫开心。走吧,枷锁就不必给他上了,区区凡人能闹出什么事?跟老夫走吧,走吧!”

    说着,一道温和的火光从黑暗中亮起,岑真也不知道在这黑暗中待了多久,一下子有点不能适应,刺痛中,岑真眯着缝看向前方。

    他看清了自己所在的监牢,约莫只能放下四张大床的地儿,地上不是污水就是青苔,甚至还有一些跑得很快的黑影,火光亮起,它们就飞速地消失了。

    隐约间可以看见自己对话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瘦削到几乎如柴一样的佝偻老人。

    他正看着自己发笑,被裹在一身几乎掉光颜色的绿袍中的身形看得出曾经的高大,却几乎没什么肉了。

    岑真有点害怕,犹豫片刻,才缓缓迈了出去。

    “走吧,老夫可没工夫跟你们墨迹那么久,要不是听说有个凡人给抓进了东狱,本来还打算过个百多年再出关的。不过正好,人也到得差不多了,把正事做了,也算是散心了吧”

    佝偻的老者背着身离开了,火光却没有消失。他并不是一个人前来,在他的背后,两个无声的笼罩在黑袍中的小人各撑着一根细长的木杆,木杆的尽头点着一盏灯笼,这就是火光的来源。

    岑真小心翼翼地绕过湿漉漉的苔地,默默跟着黑袍人走去。

    东狱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岑真算是见识到了。

    简直是废墟一样荒朽的土地,这是他的唯一想法。

    地面上到处都是龟裂的石块和密布的青苔,浅浅的一层乌黑的浊水在地面淤积,散发着死水特有的污浊气息,让人闻之就不由得皱起眉头。

    像他先前待着的那般小小监牢星星点点地分布在两侧,并没有什么规律,有的大,有的小,有的甚至已经被碎石掩埋,有的甚至见不到了一点栅栏,但无一例外的,岑真没有从中看见哪怕半个活人的存在,哪怕是尸骨,似乎只有他被关在这绝望的深渊当中,也只有他从中离开。

    “想看什么呢?直接说,老夫今天心情好,带着你转转。”

    说话的显然就是那佝偻的老天师了。

    岑真心中一惊,忙不迭地直视前方老者的背影,口中连称不敢。他只是一个罪人,哪敢奢求更多?

    “让你说你就说,难道老夫的话就这么不中听吗?”

    话语里多了一丝严厉,岑真虽然没有看见老人的面孔,但心中还是不自主地恐惧非常。

    是了,自己一个罪人,问什么就要回什么。

    岑真定定神,直视着前方背对着自己的高大绿袍,竟然有了种和老人对视的荒谬感。他根本不敢擦头上涔涔淌下的细汗,试着开口问道:

    “请问天师大人,其他的犯人都在哪里啊?”

    这就是他最大的疑惑了。

    毕竟是天师的城池,天师的监牢,关着的也应该是天师吧?为什么只有自己这一个凡人囚徒呢?

    “还以为是什么问题呢……”

    老人嘟哝了一句,显然是有点失望,让岑真好一阵紧张,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想看那些妖修简单,本来就是要带你去那个地方的,不必急,有的是你看的。现在的孩子啊,怎么一点想象都没有呢?真让人怀念我当初还是凡人的时候啊……”

    这话匣子一开,几乎就停不下来,老天师絮絮叨叨讲了许多过去的故事,听得岑真不由得满头大汗。

    这位老天师大人,怎么有点像老鳏夫一样絮絮叨叨地?

    他又看了看这阴森森的监牢,想了想自己没待一会儿就感受到的绝望和孤独,突然有些了然了。

    在这样的地方会变成这样也是很正常的吧?

    他只是嗯嗯啊啊地应着,也根本没记住多少,只觉得时间飞逝。

    走过了不知多久的长路,看过了不知多少的空空如也的房间,岑真不由得感到了一丝难言的震撼。

    这到底是一座怎么样的监牢啊?如此之多的监牢,就算是塞进来数千人上万人也是轻轻松松,到底从哪里可以抓到这么多的罪人才能填满这庞大的东狱?当初又为什么要建造这么一座禁锢如此多天师的地方?

    岑真想得入迷,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许多。

    “不错,还不算太笨,这座东狱啊,是元真帝亲自主持建造的,我们这东渊城本来就是修在这无边无际的巨大的渊谷上,正好啊,这渊谷又深又大,还有着天地禁制,哪怕是我辈也不能轻易飞行……”

    老人头也不回,那话中显然完全洞察了少年的心思,又是好一阵的絮叨。

    岑真又是一惊,忙数起自己的心跳来,不敢再有什么杂念。

    走了一路,老人换了番话题又说了一路,讲得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也让岑真听得十分惊诧。

    没想到自己待着的地方就是东渊之名由来的庞大渊谷。更没有想到的是,曾经南北纵横上百里,将大地完全撕裂的渊谷如今竟然都是所谓的东狱。这么说来,岂不是比起地上的东渊城都要大吗?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眼前再也不是似乎是轮回一样的深邃的走廊,而是一处狭窄的似乎是厅堂一样的存在。

    这就是道路的尽头吗?

    不知不觉间,老人的话消散在逡巡的回音中,他向前方走去,高大而又单薄的背影融入不知不觉升腾起的雾气里。

    一路上默默无声的两个黑衣人突然转身,各分左右把少年架了起来,灯火也如那消失的背影一样黯淡下去。

    “天师大人!”

    岑真还想说点什么,但一股无形的力量封住了他的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远去,而自己陷入漆黑。

    “别大喊大叫的,等会儿就好了,就不懂得体谅体谅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