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天方一枚钱 » 第四章 叛律之殃

第四章 叛律之殃

    痴痴地,痴痴地,岑真被这从来没见过的天师之战深深震撼了。

    天师从来都是那样从容的存在,飞鸿一般降临在他们的身边,轻松地抹去无边的淫雨,随意地招来久等的甘霖。他们似乎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从来都是睥睨横眉,从来都是自由自在,而现在的一幕,他从来没有见过。

    那看不清晰的天际中,淡白色的身影孤身对抗着十几人之多的天师,每一刻过去,都是一阵远胜一阵的激烈碰撞,哪怕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哪怕身在屋中,岑真都感觉到了那天空中可怕的对决。

    他收回手,呆呆地看着掌心十多道浅薄的伤痕,愣愣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在岑真不知道的地方,那名为灵海和心城的交界地,无主的灵力前所未有地活跃,在肆意地欢唱。

    无数凡人直视着的疯狂奔腾的灵力源头,从中心迸发,一道又一道奔腾的水流就像舞蹈的长绢一样看似无力地抽打着三角大阵。三名结丹,十数筑基共结的讨逆之阵正在崩溃,肉眼可见的损伤,肉眼不可见的损伤,每时每分都在迅速增长,哪怕是主持大阵的诸多修士,也迅速地满身淤伤。

    战况似乎陷入僵局,审律司众修苦苦支撑着。

    忽然地,随着一道几乎破天而去的狂暴水砲冲出,大阵洞穿,随后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安司律!”

    几声惊呼里,一道残破的躯壳就如断线风筝般随风而逝,头颅不知所踪,只余下半截肉身的骇人景象顿时吓得周边几人肝肠寸断。

    没等他们缓过神来,一匹全由波涛挥出的长练诡秘地穿透大阵,将千钧重力倾泻在另一名无暇躲闪的审律身上。

    又是数人侧目,而在他们的眼中,那是几乎被抽成薄饼诡异残躯,面容塌陷,筋骨寸断,肯定是没救了。

    大阵动摇,宝器无光,自己不是对手。

    中央三人,为首的山羊须老者分神观察片刻,心中便是无奈和震惊的长叹。结论如此,那么再支撑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的状态也说不上多好,披肩的散发断得不成模样,法衣的纹路破碎严重,要是再过半个炷香,恐怕连他的灵力也会耗尽,到那时,真就任人鱼肉,求生无门了。

    好一阵纠结衡量,老者还是下定决心,一挥手,竟然是散去了禁锢玉宁的大阵。

    阵法崩溃,失控的灵力疯狂反噬,几乎是一瞬间就击飞了七八名筑基境的修士,余下几人虽然还在空中,那模样凄惨得也只有风中残烛能比拟了。

    玉宁没有落井下石,冲击四方的波涛缓缓褪去,白衣白裙的绝美身姿渐露在明月之下,还是如旧的优雅从容,噙着淡淡的笑意。

    山羊胡老者直视着玉宁的脸,几息过去,等待反噬的冲击化解,这才强作从容,抱拳行礼说道:

    “道友实力强劲,我岳东临自认不是对手,请您自便。若是想要追杀我等,此间就在东渊城下,相必那些大人们已经注意到了,请您不要自寻死路。”

    看着老者丝毫不退让的模样,玉宁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那动人的眉目中流转出一丝怨恨,旋即又淡薄如水,波澜不惊。

    “事已至此,本主自然是想求个脱身的机会,感谢各位道友成全。多有打搅,本主在此赔罪了。”

    说罢,她轻轻墩身行了一礼,全没有半点精疲力尽的征兆,这更加重了三名审律长心中的惊疑。

    莫非……她是凝婴境的高手?

    名为岳东临的老者还想再试探一番,可玉宁没有给他们机会,行礼的身姿片片碎裂,化为一道淡淡的白线冲向远方,十几息后,便是他们也再追索不到一丝痕迹。

    三人没有动弹,默默地,默默地,直到神识中确认周围干干净净,不会被冷不防杀个回马枪,他们才聚在一起,开口就是满满的怨气和不甘。

    “该死的,又给那个妖女脱逃了,我们还损了这么多人,指不定回去要被大司律怎么收拾!”

    说话之人名为越千岭,脸廓瘦削而又不失饱满,身披一身束袍。他本还有点仙风道骨的模样,只不过此刻发髻崩散,长冠倒悬,倒更像是落魄难堪的老书生。

    另一人也是附和,不过他更凄惨一些,穿着的长袍有半边成了飞絮。其名为象佐,愁苦得如同一个破了产的中年行商,稍换了身衣就不住地叹气。

    “那妖女竟然能败我等,难道她是结丹九重的修为?还是说结的是金丹,又或者,她是凝婴的修为,只是故意装作是结丹在到处行走吗?真是害苦我等也。”

    岳东临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两枚晶莹剔透的竹简交给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慰道:

    “两位司律长不必太过忧虑,安排此处本就是为了保险起见,那妖女来历确实非凡,实力也是强大,恐怕真得要几位大人出手才能胜过,还是先记录吧。”

    “遵命,岳大人。”

    “说的也是,谨遵命令。”

    一阵无言,三人都在默默地往这琉璃简中注入神识,将自身记忆中的画面刻入其中,以待后效。岳东临修为最高,也完成得最早。他抬起头看着东渊城墙的方向,寂寂无声的城墙尽头,那儿只有死一样的寂静,似乎从来就没有关注过这还颇为热闹的战场。

    怎么可能呢?

    老者默默地叹了口气,对着陆续完成的两人说道:

    “象大人,越大人,这一次的行动失败,你我几人都有责任,但责任最重的,也是在岳某之上,恐怕明日就要被发落法经院教谕那帮纨绔子了吧?真没想到岳某会有这么一天啊。”

    “岳大人何出此言?若我们能抓住此妖女的同党,也算是罪轻一等啊!”

    “岳大人,内史大人日后必然会派出凝婴境的前辈去抓捕妖女,届时还是要您出山的,怎么会让您去法经院蹉跎时间呢!”

    岳东临沉吟少许,点点头,无论如何是覆水难收,还是想如何挽回吧。

    心中思绪飞转,无声无息间,他默默敲定了计划的顺序。

    先是安排完手下司律的救治,三人稍一商量,岳东临右手一抬,红色的飞鸿冲天而起,随后在天空中炸开。

    此符箓名索迹,顾名思义,便是追索特定之人的气息,留下红线;尤其是驻足停留处,痕迹鲜红如血,因此也有人称其为追血符。

    橘红色的灵力如飞鸟一样漫空盘旋,一瞬间的凝聚,然后宛如长线一样延绵出去。

    长线是如此鲜明,就像一条天路铺在了半空,悬在所有围观着的东渊百姓头顶。凡人们的目光疑惑而又震惊,也只有少部分见多识广之辈能多少猜测到这其中的些许玄机。

    本以为一切都已经告一段落的岑真也被这一幕惊呆了,然后就是一点惊恐的感觉漫上心头。

    橘红色的光线没有朝别的地方而去,而是径直奔着他来了!

    坏了,难道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岑真有点懵,莫名其妙的恐惧还是带着他的身体,试着要把窗户关上。吱呀一声过后,木窗随之闭合。正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那道浓郁的化不开的红色长线竟然诡异地透窗而出,落在他的身上,渐渐地浓郁成鲜血的猩红。

    还……真的是我?

    岑真呆愣在原地,放下手,转过身,房间里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三位不速之客。

    少年的脑中一片空白,吓得瘫坐在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个山羊胡养得很是考究的老者,只是头发被削成了杂碎凌乱;一个衣衫凌乱的中年男人,忧郁的面孔上露着疲惫;还有一个很是俊朗的青年,只不过身上的布片只能看见曾经华丽的模样,伤口和血迹数不胜数。

    “岳大人,看来那妖女在南厢唯一接触的就是这个凡子了。”

    “凡子,为什么要冒着风险来南厢见一个凡子,难道这是她的后裔不成?”

    “依岳某之见,此子虽然和那妖女有联系,但也不至于是血缘后裔的关系,否则也不至于置身东渊城下,任凭我等控制了。”

    “那难道是在挑选弟子不成?”

    ……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着,一言一行间浑然没有在意岑真的状态,也无论他是如何的满心恐惧。如此滑稽的模样和这么严肃的话语,若是平时见到岑真定然是会心中好笑,可发生到了头上,他简直是要哭出声来。

    几人一番猜测,听得岑真汗毛都要爆炸了。妖女?同党?挑选弟子?他也是听说过海外妖邪的传说的,自己什么时候突然站在了真央天师的对面了?

    方才和玉宁的一番情景还是那样的历历在目,只是憧憬化作恐惧,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他的心中满是绝望:

    自己居然是被所谓的妖女看上了吗?自己明明只是想抓住每一个成为天师的机会而已,怎么会这样呢?要是天师们执行律法,自己又会被怎么处理呢?

    叛律,这几乎一瞬间涌出脑海的词汇,让岑真浑身一颤,什么都不敢再往下面去想了。

    这可是顶天的大罪,可是要被族诛的!

    岑真心中的绝望满到从他的七窍中满出,极致的痛苦吞没了他,但是过了一阵,取而代之的则是强烈的挣扎的欲望。

    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他还在纠结着自己该做点什么的时候,谎言也好,蒙骗也好,全都被一声冰冷的呵斥炸得粉碎。

    “凡子,你有什么想说的?”

    第一次直面天师的怒火,岑真吞了口唾沫,只是呆愣愣地应道。

    “小子惶恐,天师大人请问,小子知无不答。”

    老者点点头,一捋断得不成模样的山羊胡,直接不留余地地问道:

    “你和那个妖女有什么关系?”

    岑真脖间一凉,好像有一柄长刀悬在了上面,随时都要砍下去。可是他也不敢犹豫,定了定身装作老实地交代道:

    “回大人的话,我之前从来不认识她,昨天才到的东渊。今日背诵《真央律》的时候她出现来找我,然后就离开了。”

    “你们说了什么?”

    “她说我很有天赋,会在成为修士以后再来找我,到时候会给我很多的好处。”

    “原来如此,果然是在物色新的弟子吗?”

    三人差不多都这样说了声,然后便是一番探讨,听得岑真心惊胆战。

    原因无他,几人说的就是如何安排自己的命运。天牢,惩罚,这种让凡人胆战心惊的词句,时而确定,时而否定,让岑真的心情也越坠越深。

    没一会儿,汗水已然是涓涓而落,毕竟,什么监禁苦役,什么株连肉刑,岑真都是读过的,也听师傅讲解过的。分明只是片刻的交流,却让岑真觉得似乎过去了几个时辰之久,而结果,也是让他深深地坠入谷底,两眼一黑,直挺挺地昏死过去。

    天牢,自己真的要去天牢了!

    岑真如此模样倒是令三人一惊,稍过片刻,岳东临上前一步,把右手搭上岑真的天灵。

    神识从他天灵灌下,一瞬间就侵彻了每一处的发肤,然后被抽归原处。

    “咦?此子果然是有些天赋,竟然歪打正着地到了开灵海,筑心城的地步了,难怪会被那妖女盯上。”

    岳东临的眼中微不可查地掠过一丝错愕,不过他背对着两人,很快也隐藏起来。

    “那岳大人,还是要把此子关入天牢吗?”

    “嗯,早日送进城中,让东狱的大司狱看看吧,没有问题了,再把他进到法经院去吧,也免得担心那妖女老是惦记,两位可有什么异议?”

    “并无异议。”

    越千岭如此说着,眼中滑过了一丝同情。

    “嗯,凡子而已,要是海外的妖修,象某必然是饶不了他的!”

    无声无息间,人去屋空,散落于地的《真央律》无人收拾,微黄的书页无力地躺着,在寂静与黑暗中等待,等待着有人将它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