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引潮 » 第十一章.骇潮迭起(1)

第十一章.骇潮迭起(1)

    梁英乾越四年十月初四,后人在《江南志》上,留下属于今日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日大雪锁江,一改昨日初雪的温和——冬风咆哮如雷,金江一夜封冻,楚枫江两畔街角巷陌、亭台楼阁一夜白头。数百年一见的天灾,带来意料之外的人祸:楚枫江上万千渔火对愁眠,许多粉船渔舟困顿于江心,江面一片苍茫,冻住了舴舟,冻住了人心。一夜间街角巷尾多了几座人形的冰雕,几行凝固了的浊泪......

    紧急之下,荆州官府连夜敲响三声金锣,吹响衙门的避险号笛,并派出可供调动的所有皂吏卫卒尽可能维持住局面。新上任的荆州郡守欧雁紧皱眉头,案牍上的《鸿门》被连续地翻阅了数次,以确保尽善尽美地做到军法约束的条文纲领。《鸿门》军法曰:凡有兵祸、疟病、天灾殃及州城,当州郡守长官需紧急制动,要挟住城内局势,上报朝廷,务必维护城内秩序十日以上;若是不能达到这个期限,事后可以论罪。欧雁再一次确保军法上的要求自己都安排手下照做不误后,轻舒了一口气;殊不知,他自以为的周全,被荆州表面看似平静的局面掩盖,无数的隐患在水面之下,隐而待发。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为什么一个时辰过去,船还是困在江心!”古渡旁的雪地里,一个身着金凤鎏花裙的女子叉着腰,指着几个伙夫下人大声叫唤着。洛珊璃抱着一个手炉,笼罩在粉袖里,皱着眉头站在一边;显然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急迫的局面,就算是城府不浅的她也感到棘手,以及如同眼前发火的女人一样的、大雪浇灭不了的焦躁。

    而这个妆色华丽的女人,正是醉月红馆的馆主——云烁;与洛珊璃不同的是,作为土生土长的荆楚人氏,寒门出生的云烁是被父母为了应付泰光战役带来的饥荒,卖给了醉月的老鸨,才走进红尘中来的。许是年幼命运的遭遇,令得她自小便拥有对生活诸多不顺的抗争感;而眼下这般局面,罪魁祸首便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往年的时节,初雪过后,距离真正令得江面封冻的暴雪降下,还有小半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醉月会在楚枫江上稍作布置,诚邀一些文人骚客上粉船、赏华灯、煎细雪,借酒吟章,乘兴舞剑。这番活动,可能会有绝佳的诗作辞藻流传而出。对于没有名气的书生,若是可以即兴创作出几首空前绝作正好可以借助醉月的雅名,帮助自己扬名;而反观醉月,也可在此做做文章。在安全前提之下,这是一件双赢的美事。

    只是谁也没能够料想到会出现这种岔子。在昨夜,几位从京城随钦差南下的官差莅临醉月,并花了重金点名云烁作陪。三十出头的云烁也算老姑娘了,卖相肯定不如红馆花魁里那些浅淡春山、海棠醉月的姐妹;但若有一些重要的客人点名作陪,她也是必须过去的。在包厢里,她看到一个没见过的官差翘起腿,坐在屏风前,一手执扇,另一手放在桌上,指节轻敲着桌面,道出了他的来意——他想包下一整只“催雪号”,并亲自点了几位姑娘。其中有红馆的当红花魁,也有清馆能歌善舞的女孩;云烁没权利安排清馆的人手,便只好差人将洛珊璃请来。

    而云烁拿给洛珊璃的那份名单上有一个熟悉的雅号——晚萤;当洛珊璃问及这个名字的时候,几个官差笑着说是,并且坦言自己钟爱于晚萤仙子的诗作,想在离去前再支持支持。在确保来人并不知道晚萤的身份且不带恶意后,洛珊璃思虑再三,还是将决定权交给晚萤——也就是江萤自己。

    而最后,拗不过客人的一半威慑和一半诚邀,江萤偷偷在袖子里藏了一把洛珊璃悄悄拿给自己的手刀——用来应变可能变坏的局势——带着自己的压纸木和娟笔,踏上了这艘承载太多迷点的粉船。

    船被困在江心的讯息,是夜里午时一刻传来的。岸上负责的纤夫在入夜先是发现雪下得大了,冻住了古渡和码头,再是看见粉船许久不曾变换过方位,担心出点什么事急忙上报。洛珊璃和云烁接到消息,正好赶上了荆州城内的紧急制动;与当夜值守的旗长道明状况,便迎着汹涌的钢铁洪流——荆州城内救急的屯军——赶向渡口。雪地上,在云烁得知具体情况过后,她有些恼怒地对那些纤夫扯了几嗓子;但也知道靠自己去营救是不可能的,眼下当务之急是回到醉月大轩统筹手中的筹码,去化作可控使用的力量。而随后她们前脚跨进去的时候,本来预算明日便要返京述职的麒麟光禄钦差谢亨早了她们一步,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首位;旁边作陪的人是醉月的掌柜陆明山,和钦差带来的侍卫孙佚。

    “洛馆主,又见面了啊。”谢亨的语气带有一丝无奈,“这位想必便是红馆馆主,云姑娘了吧?”他又看向衣着华丽的女子。

    “见过钦差大人,奴家便是。”云烁微微福身,随后趁机抽出手来扶正了刚刚奔跑的过程中弄歪了的头饰和发簪,悄悄打量着这位从京城来的大客人。

    “二位好奇于我的到来,谢某便解释一二。大梁民法《九典》载:‘凡钦差巡查地方,返京时人员编制、职位赋值,未得朝廷批议,不得私自篡改。违者:轻则解职彻查,重则论罪充狱。’而在船上的二位官差,也是我的同僚好友,不论是于公于私,在今日返京之前,我都得带上他们回去述职。

    “出了这样的岔子,二位有什么想法没有?”谢亨移开目光,稍稍坐直了身,“不瞒二位,在来醉月之前,我留宿于郡守衙门;也问了一趟新任的郡守长官,只是他的态度......我,只能说失望透顶;此事,他是指望不上的咯。江面我已派人出去考察一番,业已完全封冻;缺乏水利司的技术支撑,河冰的厚度我们并没有准确的数值,但可以粗略估摸出河冰的厚度来。

    “大雪一夜,即使是百年不遇的骤雪也无法完全锁住江面;我认为河冰的厚度还不足以支撑大批人马的践踏。想要接回船上的人,我的想法是派出轻功修为上乘的修士,一个个带出来。但......我的手下刚刚试过,他只能一次性带回来一人,单单靠他,这样无疑是在拿船上人的性命开玩笑。”谢亨抬起手,示意站在他身边的面瘫男孩。

    见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过来,孙佚心中腹诽一声谢亨多事,表面上还是“嗯”了一身,点头说道:“所言不差;在下确实只能做到那般。”

    洛珊璃沉吟了片刻,问道:“那何不派人把河冰凿碎,令得粉船可以自行划出呢?”

    “不这样做的缘故有二:其一是人手,其二是安危。”一旁的醉月大掌柜陆明山敲了敲烟斗,叹了口气,“目前,荆州郡守循规蹈矩,做事条框,迟迟不肯派出人手相助。而破冰一事,若是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局势对我们是极为不利的。”

    “朝廷呢?敢问朝廷可否收到了灾情?”云烁看向谢亨,问道。

    “午时两刻,上官家的‘紫电’型骑士正欲出城,大雪堆积封锁住城门。目前仍旧在清理,讯息...怕是不能第一手交到了。但过个两日,钦天司会感知到此处空间节点的异常。”谢亨顿了顿,“也就是说,若是有所异动,最好的动手时机便在这两日。若是我们贸然出动,无疑是给予对方可乘之机。”

    “他们的目标,怎么会是......京城南下的官差?”洛珊璃皱紧了眉头,不安的目光瞥向醉月的内阁;那里是清馆姐妹们的居所,此时的天色还未放亮,大雪打灭了长明的烛灯,令得整个醉月内阁被暗淡笼罩。暴雪带来肃杀又萧条的气氛,与城内的混乱映衬,加剧了洛珊璃心中的不安。“他们的目标,难道是......晚萤吗?”后一句话显然是对谢亨说的。

    “我们一直以为,他们的目标是浮烟郡主......嗯?不对!浮烟郡主呢?”谢亨先是摇摇头,猛地,他意识到了什么。钦差袍上的麒麟拔地而起,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李雄也不见了。他没在南镇抚衙门,也没在郡守府......这他娘的,怎么漏了这么一条大鱼。”

    他话还未说完,洛珊璃心急火燎地奔出了醉月大轩,业已招呼上临近的马车,朝着醉月内阁赶去。若是把今日到目前发生的坏事归于一个人,洛珊璃心悸地发现——把殷成烟放在那个人的位置上,好像一切都解释得通。

    来路不明的官差钦点上江萤,支开了与殷成烟最亲近、生活上重合度最高的那个人,令得殷成烟处于暂时无人问津的地步;突如其来的暴雪封锁住楚枫江江面,把事情的重心锁在那艘“催雪号”上,并从殷成烟身上转移走他们的注意力......若是连这场暴雪都是他们的手笔,阻止快马报信,相当于趁朝廷不注意将荆州打碎,夺取气运,那么这场棋局从一开始,朝廷已经节节败退,落入下乘了。

    洛珊璃推开那扇门,她压抑住心中的惶恐不安,点亮了阁屋里的烛灯;床上空无一人,只在床边留下一地的琉璃碎渣,仿佛还有女孩无声的哭喊。

    隐隐约约地,洛珊璃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什么充满恶意的东西盯住了。

    这里是荆州西郊门,最外围的荆州城墙延伸到此处,素日里此地人烟稀少,虽说是城内,却因为地理条件,西郊门三面环水,与荆州外城其他地方隔绝开来。加之此地低洼潮湿,黄芦苦竹丛茂,蛇虫蚊蚁肆虐,也少有人在此开垦定居。

    如此荒郊野岭,自有它的独特用途——刑场。

    殷成烟有些茫然地站立在城门口,阴沉沉的天快将云雾凝成雨珠落下,不远处的江水汹涌澎湃,浪头敲打在石岸上,顿时粉身碎骨;低空盘旋着的鸦雀,似乎在为浪头哀悼啾鸣。

    不远处同一处城头,殷成烟注意到了父王;荆海郡王负手站立在城头,旁边的荆州郡守江辰远在他旁边,二人对着城下的刑场指点,不知道说些什么。

    “烟儿,你怎么过来了?你母后呢?”

    “她和郡守夫人去茶馆安乐了,我见无趣,便让下人送我过来这边,看看父王。”

    “也好,不过今日处决的画面......不太适合烟儿。”殷广拉着女儿的手,“你确定想看杀头吗?父王......于心不忍罢。”

    “父王,敢问此人犯了何事呢?”殷成烟静静感受着呼啸的狂风扑打过她的脸颊,飞扬的砂石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但她出奇地没有什么反应......好像是经历了许多,早已见怪不怪。

    “此人罪大恶极,竟敢窃取我殷宗气运;不过好在未等他得手就已被抓获,本来欲要送去京城秋后问斩,不过经皇室授权,父王可将此獠就地处决。说这么多,烟儿也是懵懵懂懂罢?”

    “回父王,烟儿可以听懂呢。”

    话语间,犯人被问传到现场;铁链和手铐彼此碰撞的清脆声传进殷成烟耳中,明明是如此铃音,却让人心底格外沉重。

    略显繁琐的审问、祭辞、押送,荆海郡王亲自敲打着送魂锣,此时此刻风雨飘零,雨丝打在殷成烟脸上,她鼓足了勇气睁眼看了一眼刑场;那个男人跪坐着,抬眼看向城头。

    那一瞬间,殷成烟感觉被雷击了一般,那张脸......是李夏啊......铡刀挥砍下的前一瞬,殷成烟尖叫出声,她拼了命地挣开殷广的怀抱,直奔向城头准备一跃而下。她尖叫着,泪水伴随着那一句“停下来”,混杂在雨幕里。

    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男人的脸上还带着悲戚和麻木,就永远死在心爱着他的女孩面前。

    梦是被窗外逃窜进屋的冷风惊醒的,殷成烟猛地睁开眼一看,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人;湿透的枕边放置着一张写满娟秀小楷的纸片,署名的人是江萤,提醒自己醒了便下楼吃早点,并告知她自己今天要去醉月大轩着手一番大会的事宜。她心有余辜地揉揉自己的小脸,套上一件袍子,穿上木屐“哒哒哒”地往妆镜台跑去;她拉出一个抽屉取出一封被揉得破破烂烂的信,深吸口气,这封当初李夏离开荆州时,留下为数不多念想,在此时好像成为她的救命稻草。

    也许是未曾做过如此真实的梦,那般醍醐灌顶的心碎和伤感像是排山倒海般压迫而来,令殷成烟有些心悸。纵使是醒来摆脱了那一刻无底深渊般的无助和内疚,但当她看着屋子里熟悉的摆设装潢,随之而来的再难心安。昨夜燃过的宫碳,此时扒开炭灰还可以见到微红的碳芯散发着余热;床头摆放着一杯泡好的蜂蜜柚子茶,此时捧在手心仍散发着余温——那是江萤秋天的时节,趁着蜜柚成熟和蜜蜂的勤辍,在洛珊璃手把手的教习下学会的;殷成烟尝了一口,其实还是熟悉的甜度和香气,味道相差无几,却勾不起她的回忆。

    就好像......有人在她的脑海里,想要刻意磨灭那段时间的所有记忆。记忆承载在外江河心处的沙洲上那座破破烂烂却莫名让她安心的庭院;融贯在门口的槐树、华席阁的那一碗温热加糖的番茄羹;并由那艘小舟上随着潮水起起伏伏的琴声铺叙开来......殷成烟恍惚着,她快步冲到窗口,眼神迷茫地扫过楚枫江上的舴舟和渔火,冷风迷眼,最后定格在河对岸处的白光塔。她啜泣出声来,猛地意识到:那个男人在她脑海里的身影,正在被自己一点一滴遗忘。

    而那个梦,是多么的讽刺;就好像记忆深处那个满怀恶意的人,对自己的嘲弄。殷成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一只手紧紧捂住发疼的胸口,装满了茶水的琉璃盏从另一只手滑落;重重地砸落在地。她惊呼一声伸手便去捡,碎掉成一地的玻璃渣子却露出狰狞的爪牙,划破开女孩的手指;手指四溅开血水,融汇在茶水里,模糊了茶水上女孩的惊慌失措。

    似有一声叹息,在她背后响起。殷成烟回过头,未等她抬眼细瞧;来人弯腰曲背,青丝垂下遮掩住他的侧脸,带上新茧老茧的大手抓住她带血的小手。他解开他束发的发带,围绕着在自己手心处,捡起几块较大的琉璃渣子,并用发带一层层包裹好作简易的处理;做完这些,他扭过头来看着呆滞的女孩,带有点责备的语气:“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哥......”殷成烟嗫嗫嚅嚅,“我......”

    李夏笑了笑,殷成烟伸出手想要摸摸他脸上新添的伤疤,忘记了伤口渗出的血水业已染红了她的手指;她的纤纤细指触碰在男孩的侧脸,那一瞬血光荡漾开来,一切都好像镜中花水中月,猛地消散了......猛地,悲怆和无助排山倒海地涌来,淹没了瘫坐在地板上的女孩。她好似海啸里的一叶扁舟,记忆的漩涡把她紧紧缠绕;空间节点一个一个地崩塌重塑,隐隐约约可见的紫龙穿梭盘绕,仿佛在恭迎新主的涅槃。

    与此同时,金江水底的宫殿,静坐在大殿中央的女人睁开了眼;她背后的神座的背景是一幅万蛟图,在此时此刻,黑蛟破壁而出,震碎女人身旁的空间节点。大殿战栗着,并且伴随着女人的起身、踏步、挥手,每一次都加剧了大殿的摇晃。最大的黑蛟扭动着身躯,漂浮在女人脚底,她赤足轻点在蛟首;顿时,万尾黑蛟嘶鸣,似黄钟大吕穿透虚空,以大殿的崩塌预示旧世的泯灭,以神主的归来象征着大世的归位。

    “你是......”殷成烟屏住了呼吸,她悬浮着,与同样双脚离地的女人平视着。女人赤着脚,一身紧紧包裹着身姿的鱼鳞裙勾勒出颇为魅惑的曲线,令人不免浮想联翩;只是她那双淡蓝色的眸子拥有拒人千里的魔力,冷漠的神情让人望而却步,仿佛闯入她的视线里都将是对她一种亵渎。

    她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一只脚跨过了“神”的边界。明明未曾见过她,殷成烟脑海里却突兀地闪过一个名字,跨越了时空,在时间玉晷的拨动下,关乎她的印象在殷成烟脑海里愈发清晰。“记起我了吗......”女人轻轻地抿起嘴来,伸出手托起殷成烟的下巴,嘴里喃喃道:“你还是你啊,千年来一直不会变老。...也对,仙是不会变的。”

    “水相虚位,百胜荆楚;浮生奇卦,梦萦周兴。共工,你是共工......我记起你来了。”殷成烟的眼神从迷惘变得深邃,“祖殿的水神,千年来你一直存活于荆楚人们的神话民间传说之间,让人以为你已经失去了涅槃的能力了。没想过我们还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缺少《浮生》这一卦,确实让我的重生变得困难重重,但并非完全葬送希望。”共工不可避免地感到一丝遗憾,“抓住了你,希望,便大了几分。”

    “抓住我?”殷成烟好奇地问道,“那么,我又是谁呢?这里的我和醉月里的我,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你想从一个几千年的老妖婆身上套话,还是太年轻啦。”共工轻笑道,“这里由我主导,却也是你的梦境。此处的你,只是你的潜意识罢了。现实里你还是那个失忆了自由自在的浮烟郡主,还是有个疼你爱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好哥哥,如果你运气好,说不定还可以醒来;看着你哥哥......怎么为了救你而去死。”她明明是在笑,却说出了令人胆寒的话来。

    “我身上的气运,可以给你们,请你们不要对他动手。”殷成烟眼眶微红,“我奉劝你们不要小瞧他,因为......他将会在立足顶峰,睥睨整个九州。”

    共工摇了摇头,放开了她的下巴,扭转婀娜的腰姿,似人鱼戏水般在殷成烟周围环旋着游动,“丫头,你猜猜这座梦泽水牢能够撑多久呢?或许你会心怀侥幸,认为那个琴师、那个钦差、那些醉月楼的庸脂俗粉们会察觉到,进而打破梦境把你救出去......但是这就是你的天真,梦泽水牢是无缺的,只要我一日不沉眠,它便可以存世一日。

    “......你是仙啊,丫头。活了几千载的人了,再那么天真无邪,受伤的只会是你身边的人。”共工脚尖在虚空处轻轻一点,整个人悬浮而上;她瞥了一眼被她困在梦卦中央、咬紧嘴唇的女孩,“接下来好好看看,那些人是怎么因你而......遍体凌伤的吧。”

    话音刚落,环绕在殷成烟身边幽蓝色的虚无空间宛若绸缎一般,被共工一个抬手撕裂;那一瞬,黎明、暴雪、冰河、愁云、白了头的醉月大轩、人们的混乱、惶恐、狭隘......犹如末世的画卷,由血泪作为颜料缓缓铺展开。而宛若被置身事外的殷成烟,在某一刻她捂住了嘴,看向了画面中荆州东海门的方向。

    “漫雪有情盼城头,离人空琴踏歌归。若堪赠我寒霜剑,清浅流年花月茶。”

    殷成烟轻启檀口,不由自主将这首前人的赠别诗念出口来。诗歌描绘的是少年侠客立志北上慈云关,抵御外侮;在临行前妻子迎着鹅毛大雪,并没有将分别的思念和苦楚一吐为快,反而想象丈夫报国有门,战功赫赫回来给予她平定与安逸的画面。这或许是压抑自己思念与忧虑的苦中作乐,却十分契合眼下的气氛。

    就连共工也凝了凝神,眼底泛起一丝丝波澜;她定眼看着爬上东海门城头的三道人影,居中的黑袍男子背负一面古琴,黑发在暴雪中猎猎飞扬,虽有沾染白雪,却不减意气风发。两侧一个华服老者,一脸威严,风雪的历练下颇有一番“竓尽风霜节,心悬日月光”的气节;另一个是个紫袍中年人,在本该沉稳的年纪,脸色却写满了跋扈和不可一世。他们自东方而来,一步步踏入了这场棋局,那般的从容不迫,好像是在对设局的人最大的嘲讽。

    “我说过,你们可不能小瞧他,否则会吃大亏的。”殷成烟抿起嘴来,扭头看向一语不发、面无变色的共工;此时的殷成烟颇有些女孩子的古怪精灵,像是儿时自己的小计谋被得逞的模样。

    共工眉头微不可查地蹩了一下,在这时,一向运筹帷幄、将局面牢牢把控住的她第一次感到事情有些脱离自己的预料。她并非对居中的李夏感到棘手;对于李夏,共工从李雄处得知了他关于《琴》法的传承,大成的琴师固然可怕,但数以千载的失传,有一些密法需要的是前人的经验与对当下山川大泽处空间节点的感悟,并非靠着自己与古籍就可以的。令她出乎意料的是他身旁的两个人,冥冥中,老者和中年人似乎总在有意无意间,把目光投射过来,隔着虚空与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