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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晚雁归巢(2)

    “什么风,又把你刮来了?”洛珊璃的眼睛从画板上移开,瞥了一眼门廊;只一道见身着裘皮大衣的身影站在门下,倚靠着被洛珊璃涂绘上图画的廊柱,饶有兴致地打量洛珊璃的小院。这里算得上是醉月清馆最幽深的地方了,三层高的阁楼隐秘在繁茂的竹林里,炮仗花藤爬满了满面墙壁,只是在初冬落尽了花,残存的枝条叶子略显萧瑟。由于临近一处古渡,临近河流的地方地势偏低,所以第一层并没有住人,只是养了一些花草,以及作为车马的停靠位置。外围有一圈一人高的花墙,作为竹林和小院的分界线,而身处院落之中,真有一种与之隔绝的感觉。嗅着底层用来驱逐蚊虫蛇鼠的草药,谢亨踏着结了一层薄霜的石阶,隔着门帘,瞥见正面朝屋外绘画的醉月清馆馆主。

    站在门帘处,谢亨并没有拨开珠帐;他从怀里拿出一幅请帖,拱手出声:“受人之托,特来求画。不知巫山可否赏脸见我一面?”

    “什么人物需要谢钦差亲自出面啊?”洛珊璃收回视线,头也不抬。

    “一个在京城的老前辈。”谢亨顿了顿,补充道:“他在官场颇有声望,对荆海一事,或许会帮忙。他钟情于绘画,对巫山你的画作早有听闻;却由于流传甚少,一直没甚机会一睹。所以...我特来求画以托人办事。”

    “谢钦差,你对荆海一事,有些太过上心了。这件事,好像影响的不是谢家的利益;你大可走走流程便返京交差,无功但也求无过。”洛珊璃放下了画笔,双手叠放在腹前,“所以说我思来想去,你一定有什么隐情瞒着所有人——除了江萤。你的真实目的只有江萤知道,对吧?而借花献佛,献的人,是你的手段吗?”

    谢亨愣了片刻,随即无奈地收起请帖,他耸耸肩笑了笑,“不愧是洛家的人。我现在要怀疑洛千枫当初的决策了;你比起洛云璃,一点都不逊色。”

    洛珊璃眨巴眨巴眼,颇有些无辜地看着谢亨,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谢亨不得不小心对待。“洛家的事就少说两句了,我没什么兴趣。但......求画这事,好说嘛。只是我还是要替成烟要回来知情权的;而顺带上江萤的事,我也是要管管的。”

    “喂,你有没有兴趣先听听谢家的故事。”僵持不下,谢亨选择了妥协,他无奈地跪坐在棉毯上,与洛珊璃隔着小茶几面对面地坐着;他看着女孩从茶几旁的橱柜一样一样地拿出各色各样的茶点,有的还未曾拆封,有的业已被吃的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饼干碎末糖霜。她还颇为认真地挑选了几样,放在茶几上,开口说道:“都是荆州颇负盛名的酒家招牌的茶点,钦差请自便吧。”

    “我就当你是在招待我了,”谢亨笑道,“谢家起源于大梁开宗建庙的时期,我谢家先祖自荆州起事时追随殷祖,灭掉大齐后,先祖受殷祖器重,修撰大梁律例。军法《鸿门》、民法《九典》、刑法《无常》、以及殷宗的宪章《商歌》;均出手自先祖。理所应当的,虽说谢家并没有军功,却也在京城拥有颇高的地位了;出于信任,朝廷典狱司长官的人选一直落在谢家操持的书院中,历任典狱司长官要么是我谢家的人,要么是受我谢家荫蔽。数百年过去,到近几年虽失去了昔日的风光,但也不至于潦倒——直到我父亲失踪后。

    “其实我对他并没有多少印象,小时候我是被爷爷养大的。在我懂事后,他也常常唏嘘着、向我感概着父亲的事。曾经和洪仲、蔡峰因为紫庭金樽案扬名京城,万众瞩目,更因此受圣上的面见;曾作为朝廷西进巴蜀的第一批人马的负责人,长安到成都千余里路,打退了祖殿的袭扰和作梗......若是按照这般继续下去,我父亲或许便是下一任的典狱司长官,谢家也便继续波澜不惊地再过几十年。但,梁元泰光十七年的晚春,襁褓中的我被母亲抱着,送别了第二次前往巴蜀的父亲——这也是我们父子最后一次会面......那一次离去还有蔡老相公的嫡子蔡峰、斩鬼门的孙华容;父亲走后,二十四年过去了,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爷爷等到我长大,不甘于谢家的沉沦,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孩提时候,我问过他父亲失踪的原因,他摇摇头和我说‘现在说了你也不明白啦,等你长大了替爷爷把你爹找回来吧’,没有怨恨,没有遗憾。梁英乾越四年陆月初一,我等来了机会,金銮殿上在爷爷的说情下,我跪受钦差紫品麒麟袍,负责查清此事。而在出发的前一晚,我在朱阁喝酒,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

    “来人是当朝右相——蔡老相公。实话说,爷爷和他关系并非那么密切,朝堂上曾经也因为一些政事有过分歧,但若是让谢家在二相之间站队,谢家会义无反顾地和蔡家共进退。而我和蔡麒——也便是蔡老相公的嫡孙、蔡峰的儿子反而走得更近。可能是拥有一样的伤疤,我们便像两只受伤的狼犊,互相舔舐着伤口;他是个天才,但不知为何不愿参与科举。我和蔡老相公的交集很少,当我正疑惑于他的来意,他拉着我坐下,并说出一个让我无法冷静的事实。他平静地向我承诺:我的父亲并没有失踪,他隐藏在暗处一直关注着我们,在必要时出现挽回局势;只要我能查出祖殿的踪迹,或者李雄的问题,他会让我去接触我父亲守护的真相。”谢亨平静地叙述着,待到茶水转凉,他端起眼前的一盏清茗,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接着说道:

    “前任的左相何钦相公......作为成宗和英宗的老师,深受二帝的信任。虽说自泰光战役后,他被迫引退,然而他在金銮殿上的影响力,甚至超过于依旧在职的蔡老相公。就拿刑法律例的来说,掌管刑法判决的典狱司、刑部和大理寺,只有典狱司不受左相一系的影响;就可知何钦一系的力量。想要扳倒李雄,必不可少要过他这一关;蔡老相公有句话没说但我听出来了,如今的大梁......朝堂上,何钦的力量已经将殷宗把持住了。我们需要一个人引领其他力量聚沙成塔,握指成拳;这个人可以是我,可以是其他人。

    “而我所求的画另有乾坤,我想要在画的底层定制一层底色,描画上这些内容。”谢亨拿出一个信封,擦着茶几推给了洛珊璃。

    信封上用黑油浇铸上一扇幡旗,洛珊璃拿起凑近一看,却见幡旗在茶水的蒸汽中变得迷朦,好像凌驾于北冥上空,焚天煮海般的气势扑天盖地,纵横八荒。

    ...“对了,这次过来还有个事儿;”小半个时辰后,当谢亨抬脚欲走时,突然想到了什么,扭过头朝着对信封沉思的洛珊璃出声:“可能是我近些日子的频繁登门,李雄已经盯上了醉月楼,也已安插了人手潜入了醉月。可能是身边的马夫,也可能是端茶倒水的下人,小心一些总是好的。我要离开荆州了,如果给你们带来不便,那么就到京城来找我要个说法吧。”

    “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的地方不是京城的天牢。”说完,谢亨长舒一口气,好像卸下了一个重重的担子。他抬脚迈步,走出了洛珊璃的阁楼;楼下的鬃马打了一个响鼻,好像在埋怨主人让它在雪地里等候多时。他跨上马,瞥了一眼二层窗台上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女孩,随即头也不回地扬尘而去,马蹄落雪,留下女孩的满腹牢骚。

    这真的是被当成个大怨种了,怎么什么离别都要牵扯上我......洛珊璃嘟起小嘴,不太满意地嘟囔着;她拿起茶几上的信封,带着些许的好奇与期待,将信封上的火印撕开,抖出一页泛黄的纸。纸上有一张幡旗的绘图,以及一行一行晦涩难懂的字。洛珊璃瞳孔微缩,越往下看,她内心的震撼越发强烈;她用手捂住不自觉张大了的嘴巴——虽然有一些古文字没看懂,但大致的意思她内心却十分清楚:这是一页经书,经书的全名曰《星卦》。

    《星卦》在世上流传的卦数有十五门。它们分别是把控在朝廷手中,属于雨之祖巫的《玄泽》、青龙卫的《偃月》、白虎卫的《魂啸》、朱雀卫的《猎日》、玄武卫的《螣卜》的五门;以及江湖上流传广泛但不见实物的《兰卦》、属于水之祖巫的《浮生》两门;法门寺的《鬼骨》和《神刹》一直受其妥善保管;而祖殿,属于金之祖巫的《云铄》、木之祖巫的《樟古》、火之祖巫的《五台》、雷之祖巫的《九地》四门确切面世;蜀中的《菊卦》、《竹卦》也有耳闻。而剩下的,在经书上有所记载,甚至于一些史家也有官方明录的卦门也会迷失在岁月里,亦或是被尘封起来;而洛珊璃手中的这一份,依据幡旗的图案,她隐约猜到了什么......两千载未曾面世,连传言也没有的、属于天气祖巫的卦——《北海》!

    《星卦》残存的一部分保留在京城的藏书阁中,记载了为数不多关于天气祖巫的大概;祂的祖器是一面呼风唤雨的幡旗,名曰“北海”。距离模糊的传言,在九州拥有建制之前的神魔时代,天气祖巫最后一次的问世,令洪水肆虐中原数十载,气象万变;后来受人封印,长眠在东海万丈深渊,此生不再踏足九州。顺带着,星卦中,属于祂的那一页像殉葬一般,就此失落。仔细回忆了一番当中的细节,洛珊璃有些呆滞地愣坐在原地——如果这一页经书是真的,那谢亨凭什么如此相信自己不会流传出去?他们将经书藏在画里又会引发什么变故呢?最重要的,这些变故对自己有没有影响......

    正当洛珊璃在思索,窗外又一阵马蹄声传来;或许以为是谢亨交代差些什么,洛珊璃怀着忐忑的心情,轻挪莲步走到了珠帘处;抬起头,却发现来人并不是谢亨,而是一个送信的信使。没认出信使是谁,但却认出了他的驿马——属于上官家族的“赤电”型快马,只比“紫电”逊色一筹,这一级别并没有调动权限的限制,传送的级别为五百里加急。洛珊璃瞳孔微缩,透过信封表面的保护层,可以看出在信封的表面处,用名贵的紫漆印有三条互相盘绕的龙;一般而言,用上这种火印的,要么是宫里发出的,要么是郡王郡子级别的人物发出的。无论是哪种,都令洛珊璃不得不放下姿态迎接。正当她要跪下时,发现端倪的信差赶忙出声提醒:“洛馆主不必这般姿态,信是李夏琴师写就,从岳阳寄来的;他只是特意叮嘱在下务必保密,并非殷宗的意思。”

    “哦哦,辛苦你了。......上官家主最近可好?可有发福?”虽说还是带有疑惑于为什么李夏寄信给自己需要用上这等阵仗,但显然此时并非发问的时候;洛珊璃抛开思绪,简单地嘘寒问暖。

    “家主近日很好,还在宫里的筵席上,因其舞乐大受圣上和诸公赞赏;发福倒是没怎么看出来,只是对在下叮嘱,见到洛馆主要问声好;并带话说:等到年前有机会可以进京一趟,她甚是想念。”赤电骑士毕恭毕敬地说道。

    “那你就回去说,我忙完手头的要事,总会去一趟的。”洛珊璃心里急于查看信件内容,而骑士似乎也察觉得出,急忙抱拳告辞;他跨上战马,轻轻调试了一番赤电马的笼头,抚慰着它的鬃毛,好像在犒劳它一路的奔波。随后骑士再度抱拳示意,待洛珊璃进屋后再拍马而去。女孩三下五除二地撕开保护层,露出了信封上的火印。

    还真是殷宗的紫龙,我没看错啊......洛珊璃深吸一口气,取来烛台,欲要慢慢烤化火印;出乎意料的是,由于紧张手抖的她不小心烤焦了信封表皮,却并未波及到里面的信纸,看来寄信的人对这封信的重视程度还是很高的。洛珊璃心中暗自庆幸。

    轻轻拿出信纸,缓缓展开;洛珊璃靠着窗边坐下,迎着满片的竹林冬风,她轻启檀口,低声呢喃着信上的一字一句:

    “见字如晤—洛珊璃亲启

    不知你是否记得,许鸿远行前曾说过,成烟的病拜托殷宗的郎中,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在摆脱尾随的麻烦后,如今我在岳阳城外的君灵山下榻;这里是殷宗的祖脉,经历考验和抉择后,我被允许进入并找到了一个愿意下山协助我的人。不日,我将与他一同回荆州,其中涉及的玄机、关乎成烟的病情,远比想象的要复杂。信上担心说不明白,那便只好吊着你了;两天后,不出意外便会重聚,到时候再叙叙。

    而曾科那里便只好暂作搁置了;信纸的中空处藏有另外一份,本来是想写给成烟的。但考虑到寄到醉月她那里,虽说信使是上官家的人,总是不放心。考虑再三,便不写了。还希望你有时间和她说一声,勿生芥蒂。

    ——槐序,梁英四年十月初二”

    深蓝色的宫殿,宛如是迷失于世间的海底遗迹;大殿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她闭上双眼,细长的睫毛微微翕动着,仿佛是沉眠的精灵。忽然间,她周身的空间节点颤动了一番,伴随着水波荡漾的声响。

    “你来了。”空灵的嗓音好像穿透亘古,直击内心;语音落地,仿佛有八月长江的大潮,从四面八方扑来,一浪未消,一浪又起。这般感觉似水,既可以给予旁人静水般温良宽广的包容感,又可以拥有像洪涝决堤般的压迫。女人坐着,缓缓睁开眼,看向面前站着的男子;“很久没来了,李镇抚。”男子正是大梁荆州统管军权和治安的最高长官——南镇抚李雄;他紧锁着眉目,低着头,一语不发。

    “你好像不是很如意,怎么了?”女人檀口微张,空灵的嗓音再度传出,平稳而安逸;嗓音像是潺潺的细流,润物无声,渗入李雄略显烦躁的内心。

    “经书,还是没能找到。我已经把荆州都搜遍了,除非在浮烟郡主身上,否则不可能会找不到。”李雄顿了顿,“另外,关于浮烟郡主,我发现了一处可疑的藏身之处,这两天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哦?”女人提起了一丝兴趣,“那丫头可还真是气运加身,能藏上三个月的藏身之所......荆州可没多少地方。难道是在白光塔顶?”

    “是醉月楼。”李雄眼神一凛,“近些日子,谢亨总共去了五次醉月楼,点了同一个包厢‘白蕙’,见了的姑娘我一一排查,均是牵扯不到其中的旁人。但疑点或许就在此处,愈是遮掩,愈显猫腻;我已经安排有人手潜入醉月内部了。一旦能找到浮烟,局面便打开了。”

    “醉月楼?一处风月之地,能够钳制住你们三个月之久,这其中怕不是有些许蹊跷吧。”女人淡淡笑了笑,眼神平静不起波澜;“钦差受了京城那些人的旨意,明面上他的官职权力是你们高的,有他作为掣肘,办事总要不便得多。”

    “大人何不暗中出手......”李雄低语,并比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没有万全的把握,出手便是给予对手破绽。”女人瞥了他一眼,“钦差的背后是斩鬼门的小鬼;斩鬼门的确邪乎,和那个人交手,不动用祖器的前提下,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李雄低着头,若有所思,女人却轻叹一声:“况且,若是我出手,很难保证京城里的那些人会不会察觉到什么;我们等了两千年,不介意再多等等......醉月的事,给你三天的时间,做不利索的话,两位大人会生气的。”

    “另外,经书的事不用你去花时间了,虚无缥缈的东西,时机一到或许便会出现吧。”

    李雄微不可查地打了一个哆嗦,女人挥了挥袖袍,空间节点再度颤动,将李雄送出了宫殿。

    与此同时,荆州内城的郡王府;历经波动与战火,在长达两个月的重建后,整个郡王府焕然一新。朱红色的宫墙是殷宗一贯以来的建筑风格,只是由于权限限制,京城的宫墙是一丈高,而荆海郡王府的只能修葺到九尺。同样的限制还在屋檐琉璃瓦的颜色、大理白玉铺就的砖板、主殿的门数楹柱的尺寸体现出来;取代了原本的断壁残垣,旧主人辞去,新主人未归,如今入住其中的只能是荆州最大的官。

    谢亨还是很喜欢这样的环境的,他上一次拥有过相似的舒适感还是在孩提时代,那天他藏在爷爷的马车里,在宫门处卸了车后,趁侍卫和车夫都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那一天他在外宫逛了小半个时辰,才有宫里的人找到自己;以及找到满脸怒气的爷爷,和一个看起来儒雅随和,对此事好像并不是很在意的中年人——这是他对梁元帝唯一的印象,也是对宫廷园林的第一次邂逅。其实雪天并不适合在院落里待久,但谢亨兴致已高,显然并不在意;他差人搬来一只藤椅、一炉温酒、一条裘毯,坐在凋落的香樟下小憩。

    脚步声是在门外停下的,三丈高的正门只在祭祀或者重大的典礼里才会打开,剩余的时间里,都是由两个侧门供人出入;两扇门扉也有将近一丈高,涂绘有两尊神像。来人在神像前稍作停留,见门扉没有合上,便轻轻推开了门。

    香樟树下空无一人,只有依旧在冒腾着热气的酒炉;来人一袭紧身的黑衣,搭配上一件灰白色的袍子,腰间两把剑交叉佩戴;他面色毫无波澜,抱胸依靠着门边的楹柱,等待主人的发话。一般而言,此等禁地是绝对不允许旁人携带兵器入内的,来到此处也会经过至少三道搜查,除非善于隐匿致幻的能人异士,能够安然无恙走到此处的就只有地位尊贵的人了,过往的下人、礼仪官都像是习以为常般,那来人显然就是后者了。过了半晌,空间扭曲了一瞬,谢亨重新出现在树下,拿起刚好沸腾的酒,朝着男人招呼:“孙都尉,坐吧。”接着,他差人拿来第二把藤椅。

    “谢钦差。”来人正是孙佚,他从楹柱上弹射起身,拱手行了个礼,站在谢亨身旁默不出声。之所以叫孙佚“都尉”,是因为当他代表的是大梁时,他的身份并非斩鬼门第九十四代家主,而是金龙禁卫轩华门大都尉。虽说孙佚本身即便就算在京城里,入宫执勤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他本人也对这个捡来的大都尉并不感冒——但怎么说呢,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多一个身份也是多一种避刀的方式;有了这样一层身份,倒可以应付一些不得已的场面,规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乎就算是孙佚这般面瘫的武痴,也在学会处事。

    “从京城赶来,一路上有些耽搁,希望钦差不要介意。”孙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一副“好像我才是钦差耽搁时间的人是你”的模样。

    “好说,喝酒不?”谢亨也没拿正眼瞧他,很随意的语气姿态烘托出一个持才傲物的贵公子的形象;他和孙佚在京城里的官职虽说品级相差不大,但作为钦差便有资格约束荆州百官,所以管你武力上碾压我多少,在我面前拽得不行,到时候我让你去青楼给我找姑娘你还是得乖乖替我去掳几个回来。谢亨心里哼哼。

    “喝过了。”孙佚摇摇头,“蔡老相公让我提醒你,不会因为隆冬将至而潮头消退;大潮扑打过来的那一刻,谁都无能幸免。”

    “与君共勉咯。据我所知...琴师李夏应该也快回来了,这场闹剧也应该结束了!”谢亨自酌,举起酒杯笑道,“今夜新上任的郡守欧雁在府上设宴,你我得去一趟。”

    陌上公子世无双,一壶新酒迎故人;这场大戏的最后一批演员业已就位......接下来便是各色各样的人,粉墨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