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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君灵盛宴(2)

    初冬的君灵山没有昆仑那般冰天雪地的苍茫,少了北岳的“山顶枯松立,抉疏草木生;游马熙熙来,踏抚枯叶归”那般山顶山腰截然不同的差异感,也相比岭南的“翠碧常青木,凛冬自傲立”的四季生机勃勃萧条不少......也许是因为坐处南北之间的地理环境,加之此地空间大阵长久的洗涤,君灵山多了几分大气,几分魄力,几分肃穆。翻山越岭,最后穿过一道细长的溶洞隧道后,置身于山谷谷底中央的二人,不约而同将头扭向山谷谷顶的石柱——九条石柱擎天而立,拱卫着坐落在谷底的庞大祭坛广场。“九”代表的是永恒、亘古,也象征着陵园逝者的归尘不扰;也有说法是象征殷宗《紫龙典》的起源由来,《紫龙典》分九章,九九归一而化龙。至于是哪种说法......李夏轻吸一口气,那就拭目以待吧。他抬起脚,落脚的石砖下突然传来咔咔的声音,并伴随着冷冰冰、苍老沙哑的声音落地。

    “滚出此地,否则格杀勿论。”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直冲耳膜,黄滔闷哼一声,一缕鲜血从嘴角淌下;恶鬼命的人精神状态都不如常人,这道魔音仿佛来自天际的圣殿,势要抹杀这个无知无畏的恶鬼。李夏皱着眉头,横移一步顺势掏出荆海郡王给他的紫龙金牌,朗声道:“荆海有故,特派我等前来求援,望殷宗族老给个机会,见小人一面。”他面无畏惧,面无波澜。举起的右手手中的紫龙金牌被一股劲风卷走,落入不远处站在虚空中的老者手中。

    “确是荆海手令,但你要我如何相信你?”老者的声音依旧威严,只不过少了刚开始照面时的杀意和凶机。李夏面色不变,再度掏出一样东西,正是经过双方滴血才能使用的空间玉佩;而见到此物的老者才稍微放下面色,他转过身,将手令丢还给了他,并挥挥袖袍,示意两人跟上。“小鬼,老实点。虽说我对你并没有多大的恶感,但你若是敢不敬,我不介意让此地染上恶鬼的血。”这一句话显然是对面色煞白且凶戾的黄滔说的。

    “喂,别乱来。现在他对我们起码没有恶意了,不会把你怎样。”李夏用手肘轻碰了一下身边的同伴,轻声出言提醒道。

    “放心放心,无论如何都没有胜算的对手我可是很懂得隐忍的。”黄滔咧开了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老者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到这时,李夏才好近距离观察老者以及周边的景物:一袭以青骊打底的袍子,点缀上库金色的龙纹整体显得沉稳大气,为数不多的显眼颜色是青冥色绣纹的腰带上的云雾斑纹。斑白的两鬓,纯黑色的束发用的簪子,花白色的鬓发垂落在脸庞上,整个人的气质与陵园完美契合。

    而他们前行的方向,是去向祭坛广场中央的一处小阁楼;九层高的阁楼从底往上逐渐收细,紫色的檀木雕梁画栋,架梁联柱,撑起每一层的窗花与瓦檐。骐麟色的琉璃瓦染上了昨夜的点点寒霜;仔细看,谷顶的九条石柱向下延伸,九等分整个祭坛的金线在中央阁楼的顶层汇聚成一颗金色的龙珠,由一尾真正的紫龙环绕拱卫。整座阁楼就是这座陵园的中枢所在了,镇压下地灵,换来先祖的安眠。

    走近阁楼时,在一处空间节点前,前面的老者停下了脚步;他抬起一只手将五指轻按在节点上,另一只手招呼着李夏,“过来吧,取出空间玉佩,再滴一滴血在节点上。这是简易的认证。”李夏点点头,照做不误。他丝毫不担心老者会下什么手脚,在这座大阵中,守陵人绝对拥有调动大阵的实力,也足以做到举手投足间轻易将他们抹杀;但如果他没有猜错,古阁里的那位,应该才是这座陵园的核心人物。

    荆海给的空间玉佩一靠近那个节点,立即闪烁出一抹血光,剧烈地波动一番后,直到李夏的血液滴下,节点才趋于平静。一番操作下,老者开口解释着说:“这是在检验玉佩和你的关系是否属实;若是你趁乱强迫荆海与你血结,空间节点便会反噬,引起大阵轰杀。这般看来,的确是荆海出了什么事了吧,进去说说罢。”

    “多谢族老成全。”李夏垂下眼帘,弯腰拱手。

    迈进古阁,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古阁的中央悬空,站在底层,抬眼向上看,依稀可以辨别得出阁顶的向下张嘴作嘶吼状的龙首,正向下吞吐着紫气。而真正令李夏和黄滔有些震撼的是,那个枯坐在古阁正中央,吞吐着紫气的身影。不算明亮的烛光下,依稀可从背影看出那是个女孩:略显娇小的身躯,及腰的黑丝,以及一袭纯白、毫无花纹的白纱衣。紫气缓缓在她鼻息、阳穴、天门、脖颈、胸口、腰间流淌,犹如一朵纯洁的白莲花,却又拥有蕙兰的神圣与庄严;真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她...才是君灵山最大的秘密啊......”带领他们进来的老者似是在自我感叹,又像是在朝两个不速之客陈述着惊动天地的大事记;“距今有五百载了吧?”

    “殷宗开宗成庙五百零叁载,终于迎来了......第一位仙。”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厚重但并不苍老,倒还有一丝张狂不羁的味道在里面;“她的生辰足以镌刻在史册的封面,她的存在值得让九州齐鸣......挺肉麻的,但先祖们就是这么说的。先祖还说...放外人进来,七祖,不太好吧?”出声的人从背后的黑暗里传出,李夏扭头,只见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披着和七祖身上相似的袍子,迈着不算沉稳的步子向三人走来。不知为何,打自第一眼看到此人,李夏心底便涌现出一股悸动——这种悸动并非七祖给予他的那种宗族的威严,而是绝对的实力,抬手之间翻云覆雨的实力!至于更加敏感的黄滔就更不必说,藏好的“夜鼬”险一些脱手而出,手臂上的青筋**,虽说来人并没有展现出敌意,但两人还是差点做好了开打的准备。

    “他们持有荆海的手令,并且过了检验。”七祖瞥了男子一眼,淡淡说道。

    “荆海?殷广这人,又惹出什么大祸了?”男子挑了挑眉毛,有些惊讶地说道,“小子,你们谁知道的话,说说吧。”

    “郡子,外人面前,宗族的威仪不容有失!荆海便是荆海,直呼其名,总是不妥的。”七祖本来欲要转身走出古阁的,听到男子轻佻的语气,忍不住转过头来叮嘱两句。

    “好好好,荆海荆海;”男子摆了摆手,有些无奈地笑道,“看你们没有敌意,也应该骗不过七祖那双毒眼;我便放客气一点了。我叫殷晨,若是你们江湖话听多一点,便有印象我是那个据说死了二十年的幽云郡子。我这个人随意一点,接下来的话,就不必那么正式了。”

    李夏按耐住内心的翻江倒海,不知为何,那个仙带给他一股惊心的悸动;看到背景,他第一个想的便是殷成烟。太像了......怎么会有这般相似的背影?若不是确认了他心爱的女孩不可能在此,说不定他就冲上去了。除此之外,还有紫袍老狗的折腾......

    “我靠北啊!李夏,龙气!龙气啊!能把这个女孩抱回家,我跟你说区区‘引弦’境何足挂齿!数十年后,九州将再现一名大成琴师!”

    “你奶奶的少闹腾,这次牵扯很大,你给我安分点!”李夏轻声呵斥道。

    紫袍男子叹息了一声,他无可奈何地摊摊手,“不安分也不行啊,旁边这个人可不简单。你敢乱来第一个死的不是你就是我;可惜了,真他妈可惜了。”

    未等李夏回复紫袍老狗,殷晨的声音传来:“琴师,手令予我看看。”

    见殷晨向他伸手,李夏急忙稳住心神,掏出手笔,毕恭毕敬地递给了眼前性子随和的郡子。黄滔倒还是一脸紧张,只是盯着男子的眼神,又多了一丝丝莫名的情绪。

    殷晨单手抖开最后一张信纸,另一只手有些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但还是耐着性子快速地将最后的内容浏览了一遍。到最后,他只说了一句“狗屁不通”,丢下手笔,起身便走。李夏赶忙起身,欲要追上殷晨道明自己的来意时,殷晨转过身,有些恼火地说:“你们怎么办事的?这么重要的讯息,小半年没人过来君灵汇报?还是朝廷已经腐朽到这种程度了,连祖殿这点意图都看不出来?”

    “朝廷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我起码清楚,荆海郡王一事发生后,我一直都被朝廷的人视作眼中钉。并非我等不愿,而是无力回天。”李夏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他盯着殷晨的脸庞,开口说道。

    “那你如今倒是想和我说些什么?”殷晨不客气地反问,“你是荆海座下的一个紫品琴师,叫李夏对吧?李夏,本王问你,你看出来荆海一案背后的黑幕了吗?”他反手又拾起桌案上的手笔,“如果你所言不差,祖殿的行动...我们已经错失了扼杀的最佳机会了。”

    “知道一点,但愿闻郡王其详。”

    殷晨好像又一瞬间恢复了冷静,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走向古阁中央那个沉睡的仙灵;他伸出手轻轻扫过萦绕在她身边的紫气,再挥挥手让紫气散去。过了顷刻,殷晨才开口说道:“因为祖殿的意图,是紫龙气运;他们对荆海下手,并不是意味荆海的价值有多高,而是荆州的价值决定了荆海的命运。荆州藏着堪比京城的气运,但防范程度远低于京城。窃取了荆州的气运这一步,很可惜的是我们没能阻止;若是一直这般错下去,大梁的气运迟早会被分割殆尽。你知道气运对祖殿的意义吗?”

    李夏摇了摇头。在九州,有专门研学探究气运的人,若可有小成,便算是“逐星师”。而作为九州最罕见的人群之一,逐星师的式微并不像琴师一样,琴师是因为《琴》这一部赖以生存修习的功法失落;而逐星师是因为,想要成为逐星师,需要对空间节点拥有超乎常人的敏感性,以及对星辰走势拥有属于自己的领悟。关于气运的研究,便是逐星师的主业之一了;而毕竟这东西玄而又玄,还需要有前辈亲自领进门,若是随便看几本书便能有所小成,那也颇对不住这群九州最难觅的人了。

    殷晨冷晒,“既然你懂得不多,那我也不能和你说多。只能简单和你知会一下:气运便是决定一个国家存亡的根基,夺取气运,轻则郡县波荡,天灾人祸;重则九州割据,诸侯并立。祖殿的目的,显然是后者。而夺取气运的方式,要么打碎整个大梁,要么便是逐个击破,篡取藏在郡王身上的那一部分。听......懂了吗?”

    “那此地的紫龙气运......”黄滔忍不住多嘴。

    殷晨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这是先皇留下的后手。因为若是不留这一手,大梁迟早会像前齐一样,被夺了半数气运后,慢慢式微后被迫消亡。在祖殿打入京城前,这里是保密的。”

    “我有个疑惑,”李夏看了一眼殷晨,确保后者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插嘴而恼火,才继续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何没有在荆海身旁提前安排后手?若是在刘凌和李雄动手之前介入,也没有祖殿的人插手的机会了。”

    “那就说明......朝廷开始出问题了啊......”殷晨声音突然沉重下来,“那也是英宗他们的事情,我们既然已是退居二线的人了,便也断了出风头的想法。至于你们二人,若是没什么事了,速速离去吧;此地不宜尔等久留。”他说罢转过身去,摆了摆手,意思是不再多言。

    空间一阵波动,李夏本来还想提一提殷成烟的事,突然被节点的震荡送出了古阁。一阵头晕目眩后,再一次落地,已经是站在古阁的门前了。黄滔面色有些不正常,却见他低声呢喃些什么,细若蝇微;李夏凑过去听了听,发觉黄滔嘴里正念念有辞: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没道理的啊。李夏,你说怎么会这样呢?”

    “你是怎么了,自打见到殷晨后你就奇奇怪怪的。莫非是忌惮他的实力,你身体出现了抗拒的本能?”李夏问道。

    黄滔抓了抓头发,有些焦虑地开口说:“和那个殷晨没关系,是那个仙。那个紫龙灵化成的仙啊...你也知道恶鬼命的人敏感程度很高。我,罕见地感受到一丝亲近感,那个龙灵好像就是我的妹妹,让我迫不及待地想靠近她,仿佛我一触摸,她便会苏醒,叫我一声哥一样......没道理,难道当年抓走我哥的那个大族难道是殷宗?我们是殷宗的人吗?我们是殷宗的人...吗......?”他的声音有些难过,他的眼底没有充斥寻觅到自己来处的喜悦感,反而充满了困惑与失望。看到他这幅模样,李夏便知道他不是起了色意,而是真的因为那个仙而去考虑自己的过去与将来了。

    “别担心了......”李夏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安慰的说辞,正当他想伸出手轻拍着黄滔的肩膀时,身畔的空间再一次紊乱,脚下的石砖开始分解、泯灭,勾结向九条擎天的石柱的金线开始牵动整个祭坛的重塑——这是空间大阵的运作!是那个殷晨,还是带他们进来的七祖,亦或者在暗处的其他人,总之有人不愿意他们活着出去;他们看到了殷宗最大的秘密,借助大阵抹杀他们,好像没有比这更干净利索的方法了。

    “郡王,七祖,有话能否好好再讲一番?”李夏朗声朝着古阁的方向喝道,“李夏是大梁的人,绝不会作背信弃义,通敌求荣之事。实不相瞒,荆州一事尘埃未定,浮烟郡主......是在下拼死救出,为此与各方周旋,护其安全,便足以看出我的忠心!”

    “浮烟......还在你手中?”七祖略微颤抖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他轻呼了一口气,抬手定住了大阵。祭坛转眼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七祖的声音从上方的石柱传下:“你的意思是;荆海一脉还没有完全落到祖殿的手中?”

    “没错,浮烟郡主经历了那一夜的动荡后,身体虚弱,现正隐匿于荆州静养。”李夏单膝跪下,“恕我等无能罢,未能将她带来此地。只是在此恳请族老施以援手,救治浮烟。浮烟她......失忆了。我请了郎中,他和我说清楚,兴许寻觅到宗族的人为她救治,可以事半功倍。”

    “失忆...失忆了啊。难怪,难怪咯。”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入耳膜,“我说呢,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瞒得过那群人。小子...你真是赶了个巧合啊。”

    “还请族老明示。”

    “算了,散去大阵吧。人家起码也是于我殷宗有功,是不该赶尽杀绝的。”刚刚开口的老人传出声,立足在九条石柱上的九道身影纷纷显现。九个人都是殷宗耄耋之年的老者,但看得出来显然是以那个老人为首的。他身上衣袍的花纹金光涌动,自动衍变成一个小小的传送卦阵,几个呼吸间,来到单膝跪下的李夏面前;老者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起来吧,好好说清楚。先前七族老他们冲动了一些,老夫在此向小友你赔个不是,希望勿生芥蒂。”

    “玄玺亲王,这些秘辛,向外人说得太详尽会不会......”老者右手侧上,一个微微发福、像是出家皈依佛门的老僧人忍不住出口说道。僧人名殷瑜,他也是殷宗的老人了,大梁元帝是他的异母兄弟,在元帝站在那个位置后,为了保全自身,整个元帝朝三十一年,殷瑜都隐藏在荆楚一处不问世的古刹里守青灯伴古佛,戒斋守心;直到成宗即位,他才告辞佛门,自愿来到君灵山。在这里,殷瑜依旧保留有佛门的一些生活痕迹,只在佛经于紫龙典之间遨游,意欲寻出二者间的关联以及相辅相成之法。

    “无妨,自古《琴》法出君子,我相信紫品琴师的人品;况且这些事也是会公诸于世的,多一个有能力的人更深入地接近真相,不也便多了一个盟友么。”玄玺亲王摇了摇头,“我们这些老家伙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若是有人能活着看到大世的突起,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殷宗业已消沉了好多年,如今单靠我们的能力不足以抗衡祖殿啊,诸公。”玄玺亲王扫视过一眼身畔的八个人,有的是归家的僧人道人,有的是曾也呼风唤雨的卦阵师,有的是精炼体术的武打修士,有的是精修某一样兵器独当一面的宗师老人......但却无一例外,他们历经了半辈子的风雨,赶在了大世的末尾。留给他们的时间显然不是很富余了。至于玄玺亲王,他不说也有人猜出他留下李夏的意味;作为浮烟郡主的曾祖父,他深知荆海这一脉的枝叶一直都未能散开,百年来一直都是一脉相承,而这个曾孙女或许便是他此生对其他人之中最重要的牵挂了吧。所以也才会有接下来的局面:对于这个救下这一脉火种的琴师,相信其忠心是一码子事,实力和心机是另一回事,隐藏在其中的恩情,则是第三回事了。

    “今夜申时,古阁通天台上,议事。”玄玺亲王见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异议,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