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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戰雲密佈

    數日後的中午。

    烏雲低垂,寒氣逼人。無垠荒漠,天地渾為一色,行走其中,彷彿原地踏步。

    ‘宗義,我們是不是走過了啊?’易無憂趴在馬上,第三十次問道:‘卵石灘在哪啊?’

    嘴唇乾裂的她把最後一字拖長,有氣無力。

    顧家執事說五日便可到汲郡,但他們好像已經走了五日,還是六日?他們一直往北,早應遇到那個鵝卵石灘。可惜連日陰天,不見星日,不得辨明方向,又未見半點人煙,無從問路。水和乾糧已不多。易無憂首次想家。

    顧宗義第二十九次無視易無憂的問題,只是把自己的水袋扔給她。

    易無憂正要貪婪地喝一大口,彷彿想起什麼,只是潤了潤嘴,便把水袋還給顧宗義:‘我不渴。’

    顧宗義收回所剩不多的水,繼續趕路。

    就在此時,神秀指向天邊,納悶道:‘房屋?’

    易無憂頓時在馬上坐直,瞇眼望神秀所指的方向。

    ‘不錯!’顧宗義說完,迭聲催馬。同伴隨行。

    三五棵白楊樹掩映中,是一座半塌的木屋。屋子內外,盡是矮草荊棘。屋外空地上,半截牛車,生鏽的鍬钁,散落滿地。不遠處,地上一豁然深坑,周長不下百步。

    ‘有人嗎?’易無憂不敢大聲。

    神秀往木屋裡面探了探,沉吟道:‘裡面有灶,像是一處礦場作坊。但不知採的是鹽,還是別的石材......’

    顧宗義則是走到那個深坑邊,往下一瞥。

    坑深丈餘,底下一灘灘灰濛蒙的積水,泥濘不堪。他抬頭,瞧見對面一物,立時繞大坑跑了過去。神秀和易無憂見狀,順著顧宗義奔跑的方向一看,也跟著跑了過去。

    是一口井!

    飢渴的三人往井中一看,片刻後一臉頹然。井底只有土。

    這時,不知何處飄來一朵雲,剛好停在三人頭上。投下的陰影忽然響起沉沉的聲音:‘喂,老叔在那邊!’

    三人猛然回頭,見一巨人正站在背後,俯視自己,不由嚇了一跳!

    定睛一看,眼前的‘巨人’竟是一位三十上下的男子。蓬頭赤足,蒜鼻突眼,雖一臉橫肉,卻在憨笑,似乎十分高興見到他們。

    男子身高九尺有餘,臂膀宛如樁柱。滿是泥垢的棉襖,和破洞大開的褲子在他異常厚實的身上,與其說穿,更像掛著。他來回盯著顧宗義三人,黑黑的手掌蒲扇般向身後一指,露出一嘴黃牙,重複道:‘老叔在那邊!’

    ‘什麼,什麼在那邊?’易無憂用力地聽懂大半句,脫口道。

    男子睜大牛眼:‘老叔啊!他等很久了!’說著,伸手往易無憂和顧宗義的衣袖一抓,向木屋跑去。

    易無憂和顧宗義感覺狂風刮來!跌跌撞撞地被男子一手拉著一個地走。若非身負輕功,兩人該是被拉在地上走。

    神秀見男子並無惡意,不出手製止,緊緊跟隨。

    不一會兒,四人來到木屋中的一個陰暗角落。只見發霉的草蓆上,一位白頭老者,挨牆坐著,頭埋在衣襟裡,看不清模樣。垂下的手抓著一隻酒葫蘆。一身瘦骨,鋪滿灰塵,看上去彷彿被風乾的肉脯-老人,斷氣已久。

    少年們不約而同地倒抽一口氣。

    男子對老者興奮地喊道:‘老叔,他們來換人了!別睡了,該回去了!’

    神秀念了句佛號,朝向男子,不忍道:‘壯士,老人家已經走了。’

    男子顯然不知那聲‘壯士’指的是自己,待神秀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才搔了搔腦勺,指向老者:‘沒有啊,他沒走,他還在這裡啊!’

    易無憂見男子心智宛若幼童,柔聲道:‘我叫易瑤,你叫什麼名字?’

    男子看了看易無憂,咧嘴一笑:‘我叫阿真。’

    ‘阿真,水在哪裡?’顧宗義突然道。

    阿真大叫:‘哦,在這裡!’說完,碩大的身軀衝出屋子。顧宗義跟著走出去。

    神秀拿出佛珠,在死去的老者面前,盤腿而坐,開始念經。易無憂也拜了拜,輕嘆一聲。

    原來,屋外的沙地中有泉水。不足三尺寬,涓涓細流,被草叢掩蓋,不知源於何處,流往何方。顧宗義以手作勺,喝了幾口,精神大振,隨即拿出皮袋蓄水。帶他來這裡的阿真在不遠處,似乎正在挖東西。他好奇地抬頭,見阿真從地裡嘩啦一下扯出兩根長長的蘿蔔,不由一怔。

    簡略的對話後,顧宗義從阿真口中得知,很久以前,他在家中犯了錯,因為不想被罰,逃了出來。飢渴交加時,被這裡的老者,也就是‘老叔’,所救。老叔在此獨自看守礦場,偶爾遇見商人,會用自己種的菜換酒喝。近年附近越發沒人經過,老叔便時常睡覺。

    老叔曾告訴阿真,礦場的主人會派人來接替他。那接替的人來了,他才可以回家。他眼睛不好使,到時候請阿真陪他回去。阿真欣然應諾。自此之後,阿真每日都按照老叔吩咐,將老叔回家的路背一遍,以防忘記。

    ‘你們終於來了!老叔睡了很久啦!’原來,阿真以為顧宗義三人正是來接替老叔的人:‘我拿些吃的,待會兒背老叔,回老家!’說著,繼續興高采烈地拔蘿蔔。

    ‘你們要去的老家,在什麼地方?’顧宗義隨便一問。

    阿真不加思索道:‘汲郡三羊鎮董家村!’

    顧宗義目光一亮。

    *

    汲郡,由三個緊緊相依的縣城組成,佔地極小。

    它的東面,是荒蕪的天山。

    南面,是曠闊的濟水流域。

    西面,有濟水支流,名‘汲’,源出西北方的天烽山脈。

    正北方,是一片成斗笠狀的平原,名喚‘河間平原’,再往北,便是戰事前線的濟北。

    汲郡,延伸在天山腳下,曾興盛一時,但隨天山商道的消失而沒落,更因常年乾旱,穀物不振,百姓匱乏。

    城牆高不過一丈,風吹日曬,剝落斑殘。若非近年鬧招搖教,城樓上甚至連守軍都不會看到。

    就如此的窮鄉僻壤,一夜之間,大大小小的每座譙樓,皆出現甲兵!城牆上,更有軍匠在各處修葺。南城外的空地上,宛如雷雨後的蘆葦,帳篷密匝匝一片。旌旄容容,繡著白鹿,紅芍藥的紫色旗幟,‘勝澤’,‘肅毒’四字,在寒風中清晰可見!

    坐在騾車上的南宮化羽,看到路邊整齊的軍營,眼睛不禁泛紅,抓住窗邊的手青筋暴起。

    吃心上人伏在另一面車窗上,也緊盯著不遠處的營帳。一隊駱駝正好從後而來,在騾車兩側走過。高大的駝峰把吃心上人的視線遮住,上百隻蹄子踢起灰茫茫的塵土。他嫌棄地哼了一聲,把車簾放下,耳邊傳來車夫因駱駝靠得太近,大罵主人的粗俗俚語。

    南宮化羽不顧塵沙,仍死死地看著窗外。

    吃心上人皺眉道:‘塵都進來了!’說著,過去猛的把窗簾扯下。

    南宮化羽瞪了吃心上人一眼,還是從窗邊坐開了。

    吃心上人沒有理會,大聲問車夫:‘這麼大的商隊,近來很少見了吧!’

    車夫操著濃濃的口音,道:‘那你是不知,最近多嘞!打仗了,人就多了!做買賣的也跟來了,只要不販馬,不販鐵,官府不管。’

    吃心上人點頭,彷彿喃喃自語:‘戰場歷來不乏逐利者。何方得勝,贏家永遠是得先機者!’

    ‘你不是也來販女娃嗎?這裡窮的很,賣不到好價錢的。’車夫回頭偷瞄了一眼南宮化羽,繼續跟吃心上人聊道:‘你們要是上濟北,還湊合!’

    吃心上人這才想起自己一身莊稼老漢的打扮:‘沒辦法啊,早談好的買賣。’

    ‘可惜嘍,這樣的小娘子,在那裡賣至少十兩!在這裡,有一半就算不錯。只是濟北的城,現在不太好進!’車夫滔滔不絕。

    ‘呵呵,小娘子......’吃心上人瞥了一眼南宮化羽,笑道:‘竟賣賤了!’

    南宮化羽只得怒目以對。他此刻穿著布裙棉襖,戴著足以遮臉的頭巾,頭巾下是用木簪盤的小髻,額前劉海齊正。只要不出聲,便是一個英氣十足,不太好惹的簡州姑娘!

    車夫以為吃心上人真的在可惜自己的買賣,也跟著唏噓:‘聽說過幾日汲郡也要封城!唉,要是真的,你這時候還來對了!做買賣,興許也就剩這幾天了。’

    吃心上人聞言,暗自心驚。汲郡,要封城?肅毒軍,這是要在此紮營?

    兩人在汲郡南城門外,下了騾車,等候入城。方才的駝隊也在入城。因排隊人數眾多,守城人需逐一檢查。城外立時聚集大批人畜,場面開始混亂。

    南宮化羽遙望空中的紫旗,盤算著,若自己此刻衝進軍營,會是何局面?就在此時,官道上奔來五六騎者,皆是身穿棉甲的軍士。前頭的一壯年軍士,揮起響鞭,大聲叱喝。堵在城門口的人叫罵著,卻不敢不讓路。

    南宮化羽一瞧那拿軍士兵,心頭頓時一震,竟是吳大安!

    他迅速地看了一眼吳大安身邊的人,果然發現另一個熟悉的人-女將!

    她身著戎裝,更顯颯爽,表情嚴肅地跟在吳大安身後,匆匆進城。

    南宮化羽差點喊出她的名字。‘你們果然在這裡!’他內心激動道:‘阿翁,女將,等我,等我找到弟妹......’

    ‘肅毒軍好威風啊!’吃心上人看著一言不發,身體卻在微微發抖的南宮化羽,取笑道。

    *

    吃心上人,南宮化羽入得城來,已是申末。

    冬天的太陽走得早,天已全黑。兩人走進一燈紅酒綠的巷子,住進某處後院。滿身脂粉味的婆子把蒸黍飯,麋肉醬,豆腐羹和醃葵菜端入房。房門打開的片刻,廊外傳來輕薄言笑。南宮化羽知道,這裡不是客棧,不由琢磨自己為何總和這種地方有緣。

    兩人吃飯。吃心上人仍不用葷。吃完飯,吃心上人作勢走出房門,南宮化羽忽然聞到一股濃香,還未出聲,就‘噗通’一下倒在床上。最後的知覺,是聽到吃心上人傳來的一句:‘小娘子好好休息吧!’

    確認南宮化羽昏睡過去後,吃心上人打開房門。外面徑直走入一人。吃心上人笑了笑,朝來人,拱手道:‘顧大公子,別來無恙?’

    走進房的,竟是顧宗仁。

    他乍看仍是文生打扮,可腰間掛刀,胸背鼓鼓的,應該袍下有穿甲。從軍數月的他,膚色比以往黝黑,少了溫潤,多了幾分堅韌。他瞥了一眼榻上的‘女人’,也不驚訝,回禮道:‘見過上人。今晚千夫長以上的將領,皆在郡守衙門。我不得離開過久。這是上人要的簡州地圖。我依照前人所繪之作,改良的。’

    吃心上人接過絹帛,大喜道:‘這東西,珍貴的很。郭章老匹夫,恨不得把它們都燒了,也不留一張跟我們!多謝大公子!不過,今夜老身僭妄求見,是想知道南宮郁來此的目的。’

    顧宗仁搖頭嘆氣地道:‘這個,我還未得知。’

    吃心上人不禁驚訝:‘公子入南宮郁的帳中,持橐簪筆,自當熟悉他所下之令?’

    ‘雖然如此,但我已有多日不見冥靈侯了。’

    ‘什麼?’吃心上人臉色一變,心頭湧起不祥感覺:‘難道他不在汲郡?’

    ‘不是。他的親兵皆在,伙食不改,應該就在郡守衙門。只是一直待在房中和勝澤軍的將領議事,偶爾會叫上郡守。肅毒義軍中,除了最年長的千夫長金海烏,其他人一概不傳。’

    ‘機關師呢,他們有何動向?’

    ‘機關師駐守城內,神秘至極。我來了許久,仍不能和任何一人說上話。’顧宗仁沮喪道。

    ‘那來汲郡之前,南宮郁和郭章在大同府商議了什麼?’

    ‘糧草。冥靈侯要郭章在大同府,準備隨時供給汲郡。’

    ‘如此說來,你們當真要在此長留?’

    ‘嗯,我們一到,冥靈侯便叫人挖土修城。上人想必已得知,即將封鎖城門的消息。對了,商行的人來信,說大同府府尹最近在徵收硫磺。’

    ‘硫磺?’吃心上人沉思半餉,恍道:‘他們要製火藥!’

    ‘晚輩也是如此認為的。請上人小心!’

    吃心上人擺手道:‘機關師,最厲害的不過是火藥!知道他們的絕招,就不會著了他們的道!火藥,需要硫磺和硝石......哈哈,老夫知道南宮郁為何在此紮營了!’

    ‘哦?’

    ‘硝石!’吃心上人一臉興奮地道:‘汲郡靠近天山。天山多有硝礦。他們要在此地製造火藥,為了不洩漏火藥配方,自然謹慎行事。’

    顧宗仁仍是不解:‘千里迢迢,只為製作火藥?何不尋一既近硝礦,又近前線的地方?天山如此之大,靠近濟北的硝礦,應不難找。’

    吃心上人聞言,臉色一斂,顯然認為顧宗仁的話不無道理。方才以為窺見敵方意圖的興奮,蕩然無存,心頭陣陣發緊。那南宮郁駐軍在此,到底為何?

    他突然打開顧宗仁拿來的簡州地圖,在燈光下細看。

    汲郡,東面是天山。

    南面是曠闊的濟水流域。

    西面有濟水支流名‘汲’,源出西北方的天烽山脈。

    正北方是斗笠狀的河間平原,以及濟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