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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燭陰之怒

    六方玉邪王,收買江湖殺手玄鴉,謀刺三皇子及一眾貴族子弟,企圖扼殺紫孝青英。小小蠻荒,吞併大國紫孝的野心,昭然若揭!

    通敵叛徒的玄鴉被捕,身份暴露!竟是慶州閬通鎮趙艷!

    趙艷被判斬立決,誅族中男丁。女眷和童子入奴籍,服無期苦役。

    小六一邊為顧宗義脖子上的刀傷換藥,一邊將玄鴉一案的結果娓娓道來,最後道:‘二公子,今日午時棄市,聽說是誓王親自監斬。你要我去安排天王巷的藝人,是不是準備在那裡觀看?’

    顧宗義正在作畫。他光著上身上藥,手下之筆卻一刻不停。‘我一會兒和南宮他們同去。天王巷,我不過去。’

    ‘好。這幾日二公子一下課就畫畫。什麼畫,那麼急?’顧宗義受傷後,學監破例,讓僕人小六留在梨雨堂照顧。

    ‘再不畫,我怕會不記得。’顧宗義腦中浮現在碑塚阿吉茶坊舞刀的優美身影,喃喃道。

    ‘這是什麼啊?’小六為顧宗義披上上衣,看著畫中握刀的男子問道。

    ‘大風刀譜!’

    *

    鹿都,中市。

    天樞門下,臨時搭起高臺。上面坐著子美和府尹鄭合方。高臺前,有一空地,乃刑場。

    刑場外,圍了無數人。大家都想一睹天下第一殺手玄鴉。四周的街道也人頭湧湧,堪比元宵節燈會的盛況。子美在人群中,看到被路人推推攘讓的顧宗義,易家兄妹,謝子燕和南宮化羽,便叫身邊的侍衛,請他們上臺。

    眾人來到臺上,謝過子美。這時,人群劇烈推擠,呼聲沸騰!原來是刑車駛進刑場。

    子美望向車中那團萎縮的身影,戚戚道:‘你我皆受此獠迫害,想必不親眼看其伏法,不快!今日過後,林表哥,明策,季同,我的衛士,還有香水榭的諸位芳魂,方可瞑目!’說著,又嘆道:‘大好前程,奈何做賊!’

    顧宗義聽到子美最後一句感嘆,心中微微一顫。其他人則因為聽到死者名字,黯然神傷。

    趙明妝宛如爛泥般,被拖下車。

    艷采照人的多情才子,如今五官扭曲,形態猥瑣,曾見過他的人皆為之一驚!

    此時,人群中衝出一錦服男子,舉劍往趙明妝身上刺,唾罵道:‘卑鄙小人,還我二弟命來!’

    旁邊的官差急忙把男子攔下,並把他的劍奪去,叫道:‘沈校尉,萬萬不可!’

    男子正是沈無難。他雖被奪劍,可仍是衝了上去,對趙明妝一頓揮拳。

    子美見狀,連忙出聲,叫人把沈無難帶下去。

    任憑沈無難如何打罵,趙明妝卻一直沒有抬頭看他一眼!

    *

    天樞門旁的某座酒樓。

    師秋白和謝春秋站在雅座的窗旁。

    ‘真可惜!翩翩公子,文武全才,還寫得一手好字。有人說過,十年後,他便是另一個‘天驕府’!’師秋白悠閒地扇著麈尾,側頭看了謝春秋一眼:‘玄鴉案完結,三武司這棘手的差事辦好了,你為何面有難色?’

    ‘沒有辦好。’

    師秋白表情一滯:‘怎麼了?’

    ‘趙明妝不是玄鴉!’謝春秋道出心中極不願承認的事實。

    師秋白聞言,只是笑了笑。

    謝春秋摸了摸腰間的佩劍白虹:‘玄鴉曾傷在我劍下。今日獄卒才告訴我,趙明妝身上並無劍疤。’

    ‘都畫供了,連烏鴉都找到了。就算你不承認他是玄鴉,林博之會承認,南郭立勉會承認,聖上也會承認。趙明妝就是玄鴉,還是玉邪王雇來的玄鴉!雖然我也認為,真正的玄鴉仍在天驕府,但這又有什麼重要!’

    謝春秋無言以對,試圖抹掉心中那一絲沮喪。在鹿都多年,他早已明白執著黑白對錯,徒勞無益,一切皆是利之所趨。

    ‘再說,玄鴉是誰,對我們已不重要。’師秋白輕描淡寫道。

    謝春秋一怔,道:‘你不想報仇了?’

    ‘當然要報!不過玄鴉只是棋子,除掉也沒用。重要的,是下棋的人!’師秋白難掩興奮地道。

    謝春秋疑惑地看著師秋白,等待他的解釋。

    ‘自從知道被捉的玄鴉是趙明妝,我便明白了!’師秋白道:‘香水榭出事那晚,蘇天仙原本是要安排我與他見面的。’

    謝春秋面露驚色。

    師秋白繼續道:‘趙明妝要買招搖教教主’燭陰‘的身份。我們談好的價格是兩千金,還有他必須告知我們買家的真實身份。但是,那晚他早早離開梧桐園,並沒有來與我會面。之後,他就被你們在天驕府找到,然後出現種種證據,指證他是玄鴉。’

    ‘太過巧合。’謝春秋沉吟道。

    ‘不錯。而那個人要的,正是巧合。他是要我看出他的意圖!’

    ‘那個人?’

    師秋白神秘一笑:‘下棋的人-真正的燭陰!他這是一石二鳥,不,是三鳥。’

    ‘燭陰?此事真與招搖教有關?’

    ‘當然!事情的源頭,皆因趙明妝要打聽燭陰的身分啊!他的一舉一行,恐怕早已落在燭陰的盤算當中!我曾一度以為,趙明妝是燭陰派來,只是為了引我出面的。如今想想,依照香水榭的死傷狀況看來,慫恿趙明妝來打探燭陰身分的的‘那些人’,恐怕是九原舊族。因為當晚死的貴族,只有九原子弟!燭陰指使玄鴉,刺殺王孫貴冑,陷害趙明妝,正是要震懾那幫暗中打探他身分的九原舊族,此一鳥。選擇在梧桐園行凶,是要警告梧桐園不得輕舉妄動,此二鳥。’

    ‘那三鳥?’

    師秋白居高臨下,朝著刑場邊上的高臺:‘這不是扯出一個玉邪王來了?’他一一望向臺上的少年,眼中碧光流轉,笑聲因激動微微發顫:‘這條小燭龍,火氣倒真大!’

    日到中天,劊子手舉起的大刀在陽光下閃爍耀眼。子美從官差手中接過令牌。眾人皆知,令牌離手,人頭落地。

    子美正要下令,圍觀者屏息而待。就在四周安靜下來時,附近的巷弄忽然傳出竹弦倡伎之樂。跪在地上的趙明妝,原本目光呆滯,彷彿周圍一切與己無關,此刻猛然一抬頭,兩眼發光,朝著望歌聲傳來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叫喊!

    困獸臨死般的哀嚎,立時傳遍中市,令人頭皮一麻!

    哀怨悠揚的歌聲,配上垂死悲嚎,詭異的結合乍聽刺耳,最後竟讓人不勝唏噓。原來歌者唱道:

    一啊一筆華都風流~~~

    再墨露濃雨沃,露濃雨沃啊~~

    半啊半硯色淡雲滄~~

    滿紙不過星沫,不過星沫啊~~

    *

    每月望日,三千寺皆會布施,在寺門送茶贈藥。

    中午開始,僧人便陸續出現在寺外的小菜市。

    身著散發沉香的黃衣或者白衣,口念洗滌煩絲的經咒。佛門子弟個個慈眉善目,把親手所製的藥膏茶餅,發送給聞風而來的貧寡百姓。

    小菜市東南街口,停有一驢車。車窗一角,一對滿是戒惕的雙眼,正窺視市中景象。

    車中有兩人,正沉聲對話。

    ‘寶時,自從赤鹽售罄,你便專心查探三千寺,可發現別的可疑之處?’易君鸞問道。

    ‘最近三千寺的藥茶有所增。雖然賣出的,仍是用桂花所製的溫補之藥,偶爾也有胭脂胡粉,可量,卻比以往多了三倍。’寶時遲疑半刻,道:‘這定與他們從赤狐廟引來的赤鹽水有關。小人想順著赤鹽去處追查,可與三千寺往來的商家遍及鹿都,也有都外的,人數眾多,暫無頭緒。’

    ‘你著重查林,沈,潘家的商戶。’

    ‘九原舊族?難道他們和招搖教⋯⋯’寶時訝道。除了眾所週知的,三千寺得林皇后支持外,他並沒查到九原舊族和三千寺之間,令人起疑的線索。

    ‘他們之間絕對不干淨!’易君鸞不願多作解釋為何懷疑兩者的勾結,轉了話題:‘對了,運送夜州賑災錢糧之事,你派了何人領隊?’

    ‘茶坊腳行的老伙計,段公勤。他也是馮老的手下。’

    ‘可有聯絡九逸鏢局的人?’

    ‘有。鏢師張寒。’

    易君鸞點點頭,滿意道:‘此人曾走鏢到‘山城雪國’,應不會誤事。你吩咐前往夜州的喬家弟兄,到了方州,我自會關照。’

    ‘是。不知宮主何時回方州?’

    ‘快了。這幾日,鎮國公回都述職。待與太尉的朝會一過,我便離開。我回方州後,如有消息,你可遣茶坊的人送給清風。我會收到的。’

    ‘小人遵命。’

    易君鸞見鹿都百姓紛紛向三千寺的僧人磕頭拜謝,不由目露厭惡。手一鬆,不耐地將車簾放下!

    *

    戌正,繁星璀璨。

    百里巷,觀星臺。

    史白麟與一眾學子,席地而坐,仰望夜空,講習星象。

    ‘聖人明於天道,而察於民故。七政四餘,北極為心,三垣二十八宿,七百八十三星!此時夏令,入夜後能看到玄武七宿:斗,牛,女,虛,危,室,壁......’史白麟用從不離身的紫扇,一一將七個星宿指畫出來。

    ‘星辰變異,皆陰陽之精,其本在地,而上發於天者也。政失於此,則變見於彼,猶景之象形,鄉之應聲。是以明君睹之而寤,飭身正事,思其咎謝,則禍除而福至,自然之符也。’

    史白麟開始講‘天人感應’,君王觀星以兆妖祥,修正政令的重要。

    ‘日有中道,月有九行。青赤出陽道,白黑出陰道,失道妄行,禍亂輒應!當今,禮部通天曆上記錄,太陰妄行赤道,以達三年。所謂月出節度而妄行,出陽道則旱風,出陰道則淫雨!你們觀天下事,說說太陰妄行,應象何為?’史白麟問道。

    出自西府的李伯泉搶答:‘夜州飢荒!’

    史白麟頷首道:‘何解?’

    ‘夜州飢荒,乃因三年大旱,五穀不成!饑民過境逃竄,以致比鄰富州流民無數,不少淪為強盜。富州關外有玉邪,關內有流寇,苦不堪言!’李伯泉是富州人,深受其害,故如此發言。言語間,盡是恚恨。

    ‘然,大荒如何治?’史白麟將話題從富州轉回夜州。

    ‘開倉賑災!’

    ‘雩祭之禮!’學子們紛紛道。

    ‘求雨,送糧,只解燃眉之急。’史白麟道:‘夜州飢年頻頻,難道只是因為不降雨?六方六部之一的羅暮,毗鄰夜州,也無雨,卻未聞飢饉。再者,雖無甘霖,可夜州境內的森水,卻從未斷流。夜州,不是沒水!’他一頓,道:‘天災固然有,可人事......明王在位,貴金玉,賤五穀......’說到這裡,突然太息不語。

    ‘世人愛財!’另一學生接道。正是顧宗義。‘當年的夜州之主-明王,常詡夜州之土,聚天地靈氣,結石之精華。以致州民採石成風。萬畝良田,三步一坑,五步一井,百姓不振農耕,自然未修渠疏浚,旱年無以灌溉。金玉非取之不盡,近年礦田多有枯竭,寶石不獲。餘糧不積,荒年一至,餓殍滿道!’

    顧宗義來自以商為本的氏族,對各地產物頗有見識。他的一番話,指點了不少懵懂同學,也正中老師的下懷。史白麟頷首道:‘然也!早有前人著‘貴粟論’。所謂‘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務!有石城十仞,湯池百步,帶甲百萬,而亡粟,弗能守也’。明王於滄城起事謀反,天驕府帶御風軍,將城外稻穀一割。屯糧不足,明王被圍三月,聖上不費一兵一卒,破之。此乃近者。更有遠者,東海琉璃國元氏之先例。琉璃國,即今黎州。昔日桑蠶大國,專造絲綢羅緞,不產一粟,重海貿而輕農務。一夕遭武德先帝封海,三年亡國!’他低頭,摩挲著手上的紫扇,痛心道:-

    ‘解夜州之困,莫若使民勤農而已!’

    學子們彷彿醍醐灌頂,埋頭議論。

    子美聽到夜州大荒,不完全因為天災,更是人為的緣由,忽然憶起初遇神秀。那時,好友身子單薄,面帶飢色,不久前又曾說什麼夜州一甜難求的話,不禁心生敬畏。上位者任何一個決定都關係千萬性命!

    眾人討論熱烈,方才發言的顧宗義卻目光深沉,喃喃自語:‘琉璃國,一粟不產,三年亡國....是嗎.....’

    ‘宗義,你說什麼?’一旁的易無待以為他在與自己說話,問道。

    顧宗義愣了愣:‘沒有,我只是在找危宿。’

    ‘對,危,確實不明顯。史先生說,在那個位置!’易無待指向夜空,道。

    顧宗義往易無待所指望去。天空中,危宿的位置,忽見五色煙火!

    其他學子們也發現了,驚喜呼叫,難掩興奮!

    ‘怎麼會有煙火啊?’

    ‘真好看!’

    ‘好像是龍門橋那邊!’

    ‘誰在放煙火啊?’

    史白麟見學子早把星象拋諸腦,無奈笑道:‘晚課完結,你們告退吧!’

    ‘先生!’眾子正坐行禮。禮畢,急匆匆地拿起書冊,打鬧著往龍門橋跑去。‘去看煙火咯!’

    學子一走,一人笑吟吟地走上觀星臺。‘打擾白麟上課。歡,在此請罪。’

    史白麟此刻方明白煙火是沐雲鳳授意的:‘我要講的,都講完了。太傅不必介懷。只是這煙火......今晚可是特別的日子?’

    沐雲鳳搖頭:‘非也。我只是覺得,最近學子們有些沉悶,想讓他們開心開心!’

    史白麟沉聲道:‘太傅指的,是梧桐園香水榭的行刺案......’

    沐雲鳳沒有否認,道:‘我叫庖人準備了酒釀,還跟蔡學監和劉學監商量過,今晚百里巷內不設門禁。白麟,我們也去吧!晚了,酒釀就沒了!’

    ‘好!’

    兩人並肩往龍門橋走。途中,沐雲鳳忽道:‘方才白麟講夜州之困,引古論今,典通四海,真知灼見,當使多少肉食者,羞愧!’

    史白麟一怔,忙道:‘真知灼見,乃前人之果。初望不過拾人牙慧,聊發書生意見而已。矜農止荒,非我初提。五年前,夜州太守谷寒歲,就曾試過改礦為田的政令。可惜遭當地地主,連合京中大戶,共同抵制。囿於谷家力薄,成效不大......’不知是否因為沐雲鳳對待自己一向真誠,他竟忍不住發出對權貴向來相通相護的牢騷。官場,最忌快言快語!意識自己的失言,正要補救,卻聽到沐雲鳳的回應。

    ‘利字當前,目光短淺,人之常也。錯不在民,而在庭!若紫華庭人人如白麟,善政不難推行......’沐雲鳳語氣一轉,道:‘你,平日下棋嗎?’

    ‘這......棋藝不佳,偶爾為之。’

    ‘聖上時常宣召古老到禁中陪棋。下次讓他帶著你。古老棋藝超群,觀者往往受益匪淺。’

    沐雲鳳口中的‘古老’,乃百里巷最資深的祭酒-古泉生,地位僅次於太傅。沐雲鳳叫史白麟去陪古泉生入紫華庭下棋,是讓他有機會親近皇帝。

    提拔之意,不言而喻。

    史白麟受寵若驚,一時舌拙,半日後方道:‘屬下領命。’

    沐雲鳳微微一笑,拍拍史白麟的手臂:‘看,煙火!’

    原來兩人已到龍門橋。兩人同時仰頭,只見空中光怪陸離,竹火如星。鹿水橋上,熙熙攘攘,喝彩連連!

    這一晚,百里巷師生同聚,食酒釀,賞煙火,不知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