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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夏日炎炎

    百里巷的藏書閣,高三層,佔地半畝。

    話說跟同舍的女學子交流後,一直有讀書衝動的易無憂找到這裡,不由感嘆,此地寬闊,藏書恐怕過萬。忽然,眼角瞥到三個正在搖動的腦袋瓜子。定睛一望,只見走廊下,哥哥,顧宗義,南宮化羽三人穿著臂繩,正滿頭大汗地擦地。

    ‘你們怎麼在做勞役?’她走過去,奇道。

    南宮化羽把受罰緣由道出,摸著屁股,嘴裡嘶嘶索索:‘哎唷,疼死我了!那個劉學監也真是的,打一頓就算了。還說宗義若是不把地擦完,就不給飯吃!這麼一大座樓,宗義一個人,要擦三天三夜!所以我們來幫忙了。你來的正好!給!’說著,把抹布遞向易無憂。

    ‘我是來讀書的!’易無憂搖搖頭,不禁發笑:‘不到幾日,就得罪學監。以後三年,怎麼辦?’

    ‘古人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南宮化羽故作輕鬆地道:‘無憂,你幫我們,我就告訴你一處極好玩的所在,怎麼樣?’

    ‘什麼地方?’

    ‘你不見子燕今日不在嗎?他啊,就是去找樂子了!怎麼,你不想知道他去哪兒了?’南宮化羽賣關子道。

    ‘我.....’易無憂好奇心被撩起,暗想讀書來日方長,於是接過抹布。‘好,見你們都受傷了,就幫你們一回!’

    ‘有勞妹妹。’易無待指著樓上道:‘你去最上面的一層吧,那裡地方不大。’

    ‘好!’易無憂拎著水桶,走上藏書閣的頂樓。

    頂樓雖然小,可打掃卻不便。密密麻麻的書櫃之間,走道狹窄。幸虧易無憂女子身材,穿梭其間,不算太難。此地所藏多為冷僻科目,分類龐雜,什麼金石勘井,絕代八音,園林論,古法燒酒等。平日鮮有人跡,滿佈塵蟎。

    易無憂被飛塵熏得咳嗽不止,不由後悔,不該心軟,手中的活卻不停。

    一炷香後,頂樓大致擦好。她擦到最後一處,靠近窗檯的書櫃前,忽覺涼風吹拂。那風,不是從頭頂窗檯吹來的,而是地面!

    她把手背放到地板上,果然感受到湧動的空氣。地下有古怪!她心頭一驚。

    遲疑片刻,她找回佩劍,將地板一撬。只見地板,靠近牆邊處,有一暗格!

    搗鼓了半日,終於打開暗格。裡面放著幾本模樣古樸的竹簡。

    哦,果然是藏書閣!這裡除了書,還是書!易無憂心底有些失望,就在此時,樓下傳來南宮化羽的聲音。

    ‘無憂,擦好了嗎?再不走,那好玩的地方可就要關門啦!’

    想起‘正事’,易無憂一邊答應‘來了’,一邊關上暗格。離開之際,心頭湧起莫名感覺。驅使她用劍在地板上,刻了一道淺淺的記號。

    ‘化羽,子燕到底去哪了?’刻好記號,她匆匆下樓。

    ‘良女坡!’

    ‘他們去了東市啊!’

    少年們的聲音越來越遠.....

    *

    鹿都東市。

    此地多高牆深巷的富貴人家,可靠近東門的地方,卻是一片山林。有一山坡,名良女。

    良女坡,坡勢平緩,地廣朝南,挨著幾個校場。有府兵,也有精兵。精兵紫策八軍的略地,伏火,驚雷,勝澤四軍皆在附近有營房。

    無戰時,此地的軍戶在山林,打獵賽馬。久而久之,人氣愈增,除了客棧酒樓,有商人在此修建賽馬場,經營博弈。如今此地,已然鹿都名地。乃西市鹿池之外,另外一處娛樂之地。

    良女坡雖以賽馬聞名,可一切競技皆可成賭。終年賭客不絕。最近,賭客中不乏百里巷的考生,特別是春風得意的中榜少俊。他們不少是豪門,在此揮灑金銀,盡情玩樂。

    今日,豔陽高照,盛夏酷熱。最引人注目的賭局,莫過於午後的五人擊鞠。

    對戰雙方,皆大有來頭!

    腰纏黑帶的是紫策軍的軍官!

    五個壯年軍官,分別來自略地,伏火,驚雷三軍,且皆是騎兵。紫策騎兵,大多是慶州男子。他們從小在馬背上玩耍,馬術非‘了得’兩字可形容!五人體魄高大,神態倨傲,站在一起,威風凜凜!

    列隊在他們對面的,是五個腰纏紅帶的少年。

    每人年紀不過十八,身材瘦窄,容貌俊秀,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一身行頭,包括胯下馬匹,甚至鞍轡,皆異常精美,顯示他們不凡的身份。他們正是百里巷今年的新生。

    為首的,名喚林鑠,字子月,乃太相親穆國公,林梨之的長孫,皇后林氏和禁軍新月營首領林博之的侄兒。他的右邊,是潘孝友,字季同,親錫侯潘伯炎的長孫。左邊則是三皇子,誓王子美。身後是沈酉,字明策,親鈺侯沈立瀾的第二個嫡子,兄長便是禁軍勝雪監的校尉-沈無難。沈明策旁邊,則是一位比眾人都高出一頭的少年,正是謝子燕。

    除了謝子燕,少年皆是九原舊族。九原子弟平日玩在一起。這一代的九原子弟當中,林子月身分最為貴重,加上聰敏過人,見多識廣,儼然年輕九原子弟之首。知道要與紫策騎兵對決,今日特意邀來謝子燕。後者雖不是九原舊族,但出身慶州,一手馬球,出了名的好!謝家與九原潘家近來有過節,可這並不影響少年們的玩樂。

    除了謝子燕,林子月也請來了誓王。誓王子美,從小被皇后林氏撫養,甚少與血脈相連的顧家子弟相交,倒與林家同輩稔熟。除了神秀和尚,子美最喜歡與這個永遠都自信滿滿的表哥林子月相處。

    因為常有貴族蒞臨,良女坡的東家在馬場旁,築起高臺錦帳,供貴人輕易觀賞賽事。其中最為豪華的,便是那座專門為九原舊族所用的帳篷。

    場中擊鞠開始之際,錦帳中,一幫九原親貴正在縱情飲酒,席上有藝人助興。才子趙明妝也在。

    ‘辛郎,那些可是弓馬嫻熟的紫策兵!二郎他們能全身而退?’趙明妝一邊給沈無難搧扇子,一邊把冰好的酒遞給他。

    沈無難悠悠道:‘弓馬嫻熟?呵呵,守護京畿的紫策軍有多少年沒上戰場了?再說,有林鑠,謝瑄這樣的擊鞠好手,加上軍官知道三皇子也在,自會拿捏分寸。二弟與孝友只需做做樣子,就算敗了,也不至慘敗!’

    ‘難怪你如此淡定!聽起來,你壓的是軍官們勝?我啊,偏買公子們贏!’

    沈無難笑而不語。

    ‘咦,他也來了!’趙明妝聲調陡然提高。

    ‘誰?’沈無難問道。

    ‘顧二公子!’趙明妝欣喜道:‘辛郎,我可以邀他入席嗎?’

    沈無難隨著趙明妝的目光望去,看到站在場邊的顧宗義。上次在梧桐園唐人館的宴席,顧宗義公然冷漠自己。他對少年並無好感。心中不願,卻不忍拂了趙明妝的意:‘你隨意!’

    趙明妝走到人群中,與顧宗義見禮,並發出邀請。

    顧宗義暼了一眼趙明妝方才走出來的帳篷:‘趙公子,和沈世子很熟?’

    趙明妝沒料到他突然一問,怔了怔,以爲少年吃醋,一絲竊喜湧上心頭:‘呵呵,不瞞公子,豔在鹿都待久了,認識的人不少。可是......’他踏前半步,幾乎貼上顧宗義的耳垂:‘喜歡豔舊日之詞的知己者,唯公子耳!’

    顧宗義雪白的耳梢染上一抹淡淡紅暈。趙明妝看得心頭一陣悸動。

    ‘謝過公子。只是在下與同窗同來,不便抽身前往。’顧宗義語氣低沈,彷彿在壓下某種情緒。

    趙明妝這才看到幾步外的幾位少年,同樣的學子打扮。見是一群少艾,皆氣度脫俗,不由心花怒,對顧宗義道:‘若不嫌棄,請他們一同請往?’

    沈無難看到趙明妝領入帳中的,除了顧宗義,還有一幫少年時,不由一楞。

    趙明妝向帳中一一介紹來人。除了眾人在梧桐園唐公館見過的顧宗義,還有方州不易宮的易無待,易無憂兄妹。梁州機關城南宮化羽世子。來自富州,雖是庶民,卻以孝賢出名的李源,李伯泉。簡州大同府長史的長女,甘善玉,以及少府令的女公子,公孫天女。

    ‘他們都是今年的學子,人中龍鳳!’趙明妝最後不忘道。

    眾人行禮入座,這時帳外歡聲雷動,鼓點驟起!

    場中比賽已然打響!

    馬球的規則簡單。除了不可蓄意傷害人馬,可用任何方式,用月杖,將球擊入對方的球門。所謂月杖,則是一根半人高,長直平扁,尾端如彎月的木杖。球門是兩根柱子組成,中間隔著一丈寬的無頂架子,立在場中南北面。一柱香內,進球多數的隊伍,贏。

    甫一開球,林子月先得頭籌!他振臂一揮,月杖滑過半空,將球打過紫策軍官的防線。球一個勁兒地,咕嚕咕嚕,向對方球門滾去!隨著喝彩爆發,林子月策馬追上,突圍而出!

    此地的紫策軍,雖久不見兵戎,仍是日日操練的後備,豈是省油的燈!

    他們齊齊調轉馬頭,喝聲追去!其中一名紅臉軍官,首先追上。他舉起月杖,從右側敲向遊走在林子月馬蹄下的球。

    這一著,看似稀鬆平常,其實十分巧妙。只見馬球一個彈起,彷彿有了眼睛,流星般向後飛去!紅臉軍官成功地把馬球奪走!

    一名從後趕來的軍官,從空中接過馬球,護著球,奔往場地的另一邊。

    這一奪一接,配合得天衣無縫!

    護球的軍官就在潘季同身側,後者不由拉韁,上前搶球!可任憑他如何騷擾,軍官牢牢地把球控制在杖下!同時吹響馬哨,夾緊雙腿,找準空隙,御馬奔出潘季同的糾纏!趕在其他學子到來前,精準地將球打進球門!場中再次爆發喝彩!

    紫策軍,先得一分!

    下一輪,潘季同開球。

    很快,他便受到敵方夾擊!圍困前,他機靈地把球傳給中場的沈明策!

    沈明策左躲右閃,又把球傳到前鋒林子月面前!這兩下一氣呵成,巧妙地令學子隊攻城掠地,飛速地靠近對方球門。紫策軍官不由刮目!

    前鋒林子月控著球,奮力催馬向前,不時留意兩側的偷襲,將球護得密不透風!

    離對方球門只有五十步了!前方一馬平川,他東張西望,見子美孤身在不遠處,距對方球門不足二十步。林子月有意讓子美出風頭,月杖輕輕一觸,將球撥向他。

    子美明瞭表哥意思,接過球,手腕半轉,打向球門!

    眼看球即將入門,一根月杖騰空出現!猛然敲中馬球!球被一撞,往後飛去!原來一位軍官竟把月杖,當作暗器般投出,從側面生生將球從擋住!

    場下對軍官那手暗器絕活連連叫好!

    就在此時,球在半空,被後方的謝子燕截住!

    軍官立馬上前,將他圍住,製造混亂,企圖奪球!

    謝子燕熟練地操控愛馬‘光影’,圍著球轉,不讓軍官有機可乘。對方連球在何處都未看清楚,便見他一個手抖!快,準,狠地將球一推!

    球,在眾目睽睽下,衝出重圍!

    謝子燕撫在韁繩上的手指微微一扯。光影會意,連蹦帶跳地一躍!對手錯愕中,謝子燕勢如猛虎,倏忽間,已護著球,馳到對方球門前!

    守護球門的軍官窮追而上,眼看又將他圍住!

    此時,謝子燕做了一個令人意外的動作。只見他使月杖拍打地面,下一刻,球便彈到月杖上。幾下起落,球被彈得越來越高!球高及眉,他橫揮月杖,將球如飛鏢般擊出!

    呼嘯一聲,球越過人頭,飛入球門!

    學子隊得分。全場歡呼!

    謝子燕的得分無半分僥倖,全賴高超的馬術和控球。軍官看得嘖嘖稱奇,因為對方也是慶州人,並無半分不忿。

    得分打平,少年士氣大增,軍官也收起輕敵之心。

    場中對決愈發精彩。馬蹄過處,塵土飛揚,杖影交錯,人聲沸騰!

    觀眾看得血脈噴張,紛紛聚集在圍欄前,眼睛一刻也不敢移開。

    一時之間,九原錦帳裡,只剩趙明妝和顧宗義。

    顧宗義似乎無心賽事,只看著趙明妝:‘梧桐園中,鹿池水邊,與君之約,公子意下?’

    趙明妝媚笑道:‘只要顧公子得閒,艷自是隨傳隨到!’

    顧宗義眉角一抬:‘當真?’話音剛落,外面又響起一波喝彩。南宮化羽在帳外,朝他雀躍地喊了聲,邀他出來。‘那就先謝趙公子了!’顧宗義只好出去,與同窗一起,在欄前觀賽。

    不一會兒,沈無難回到趙明妝身旁,皺眉道:‘你和他有何約定?是不是那晚你去見梧桐園的暗探,被他撞見了?’

    原來顧宗義與趙明妝說話,並沒有故意壓低聲音。所以有心人,還是能聽到的。

    ‘當然不是!’趙明妝小聲道:‘那晚他獨自在池邊乘涼,我上前聊了幾句。他說出我的刀法,找我請教刀法罷了,與暗探無關!’

    ‘他看出你的師承?’

    ‘他憑我的舞步,就看出大風刀法!小小年紀,居然是個武痴!比起長袖善舞的顧大公子,他性子單純,可愛多了!’趙明妝說到此處,眼中盡是溺愛。

    沈無難不以為然,道:‘顧家人,性子單純?’

    ‘顧家並非人人都是戶部侍郎那樣的老狐狸。你忘了,老狐狸的兄長天驕府,就光明磊落,瀟灑不羈!那孩子,倒真有幾分像‘野鶴’!’

    ‘顧家確實奇怪。’沈無難思索半餉,點頭道:‘總有幾個格格不入的人!’

    一柱香很快過去。比賽結果,竟是平手。

    學子退場,來到九原帳篷。少年雖不得取勝,但沒在紫策軍手下落敗,已十分高興。此時的他們將身份地位拋諸腦後,共同舉杯暢飲!

    *

    百里巷,梨雨堂。

    沐雲鳳和史經博士正在房中探討教材。夏日炎炎,窗門四開,捲簾高掛。微風送爽,可房中兩人仍是沁著微汗。

    正事議論完畢,博士告辭。沐雲鳳笑道:‘這天是越來越熱,吃碗冰鎮甜湯,再走不遲!’

    話音剛落,走廊傳來二叔氣急敗壞的聲音:‘去,去,去!再不走,我就要出手啦!’

    沐雲鳳踱步出房,發現二叔捧著兩碗冰丸子,正對著一隻白色小狐狸叫罵。

    小狐狸坐在廊上,正好擋住二叔的路。不知為何,二叔越罵,小狐狸越是不動。只側著頭,彷彿在聆聽。二叔寸步難行,臉色越來越難看!

    沐雲鳳暗暗發笑,走到二叔身邊,伸手把丸子接過來:‘它沒有惡意。讓它去吧!’

    二叔瞪了小狐狸一眼,皺眉道:‘這小畜生怎麼那麼喜歡到這裡來?’

    沐雲鳳答非所問地道:‘我都忘了,你是怕狗的。’

    二叔低低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

    ‘還會臉紅!’沐雲鳳小聲莞爾道。

    小狐狸正是七郎。

    七郎貼著沐雲鳳的腳跟,走入房,圓圓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他手中的碗。

    沐雲鳳從碗中彈出一丸子。七郎囫圇吞下丸子,然後滿意地挨著沐雲鳳的大腿,躺下午睡。

    博士離開時,七郎仍未醒。沐雲鳳的腿腳微微發麻,卻不忍打擾。他望向院中,梨花已開始零落。腦海浮現萬仞雪峰的飄雪,摸著白狐鬆軟的皮毛,笑道:‘你啊,還是把我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