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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开荒人

    京州,太平城,长乐宫。

    星魂陨落,长乐宫内,老皇帝曹莺正装模作样地给星魂老人办着丧宴。

    魏瑾一人长跪于殿外,与殿内的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相比,殿外秋风萧瑟,阵阵寒意透骨,仿佛这老天爷一点也没把这个尊贵无比的东厂大太监放在眼里。但见:

    月照貂珰风呜呼,

    脸上无辜心不服。

    冢虎藏威门外跪,

    百官相觑步踌躇。

    众臣踩着阶陛而上,虽然都知道魏瑾查案的七日之限已到,理应受罚,却无一人敢有闲言碎语,甚至都不敢再乱瞥一眼,因为那魏瑾身后的阶陛之下站着的是东厂在京明暗势力三百余人,一个个庄严肃穆,纹丝不动。

    魏瑾边叩首边说道:“陛下,老奴有罪,老奴对不起陛下的一番苦心栽培,老奴万死难辞其咎!”

    而后东厂掌班、领班、司房、大、小档头三百余人皆跪,齐声道:“臣等有罪,望陛下责罚!”

    门外值守的小太监赵振见了此情此景,自然不敢多问话,急匆匆地进殿通禀,不一会儿,便领着太鸢殿大太监刘忠贤走了出来。

    刘忠贤提了提嗓子,说道:“陛下圣言:‘汝有何罪?不过是弄丢了赈灾之粮百万石,寻不回那胡清风而已。’”

    魏瑾慌忙再叩首,说道:“陛下,老奴该死啊,老奴有负陛下重托,唯有一死才得以告慰太后在天之灵!”魏瑾说罢,一抬头竟然满额是血。

    刘忠贤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口谕:‘汝等本是死罪,然今夜乃司天监监正范良的丧宴,莫要搅扰了朕的兴致。既然此事因粮而起,汝等速去工部领取农具,赶赴京郊南山开荒种地去吧!那永州涌入楚州的十数万灾民也归尔等统辖,什么时候收获了那御粮百万石,什么时候回京复命!’”

    魏瑾三叩首,又是一番慷慨陈词:“陛下,老奴实非那擅长农事之人,此事交付于老奴,恐有违圣意!”

    刘忠贤怒道:“大胆魏瑾,陛下口谕在前,汝等岂敢造次?莫非是要学那西厂前任厂督胡觞悬梁自尽,御赐白绫一条,才好全了你那忠臣尽忠之意?还不速速领旨谢恩?”

    魏瑾此时已不敢再有半点顾虑,只得从命,拜谢道:“老奴领旨,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阶陛之下的众人也齐声道:“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魏瑾和身后的三百余人都知道侥幸逃过了一劫,却不得不忧从中来:这平日里要把追踪侦查、暗杀纵火、监察各地官员、审讯犯人等事情交给他们,不可不谓是驾轻就熟,可这开荒种田、插秧割麦的繁杂农事交给他们负责,属实是有点儿难为他们了。

    见刘忠贤返回了殿中,魏瑾被一掌班扶起身,从怀中掏出了一瓶金疮药抹在额头上,总算是保住了一命!

    魏瑾心情沉重地坐上了一辆由五匹产自凉州的黝黑大马拉的富丽马车,语气缓和地说道:“小的们,工部走起。”

    众人对着魏瑾的马车重重磕了五个响头,然后起身随行,不仅仅是那阶陛之下的三百余人,就连周围房顶上的一众持钩镰、飞爪、飞锤、绊锁、铁笛的蒙面人也一并跳下混入人群之中。

    马车在晶莹剔透的汉白玉上驶过,马铃叮叮,马蹄哒哒,车轮辘辘,车后挨山塞海地跟了一大片各色锦衣,真是热闹。

    忽见众人头顶飞过的一只夜莺被人群中的千户随手一弹指打落。只见那千户一个飞身,在半空中抓起了那只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夜莺,转手呈给了厂公魏瑾。

    魏瑾取下了密信,先是惊奇,后是微笑,用手摸了摸夜莺的羽毛,喃喃道:“多好的三年凤,赏你夫人了!”然后一把丢给了那个千户。

    那千户双手捧过夜莺,谢道:“小的先替贱妾和我那未出世的孩子谢过厂公了,小的还有一事,不知厂公能否应允?”

    魏瑾此时正若有所思,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望着千户问道:“汝有何事?但讲无妨。”

    那千户说道:“多谢厂公,不知厂公能否替小的那即将出世的孩子给赐个名字?”

    魏瑾思索了片刻,答道:“今夜是星魂老人的丧宴,也算是个喜丧,灯火通明,不如就叫‘孙昭’吧!”

    那孙千户再次道谢后,便又重新混入茫茫人海中。

    魏瑾又再度陷入沉思:竟然会是那家伙,陛下好计策,只是此事。。。。。。算了,如今这戴罪之身,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

    。。

    皇城六部,工部地位最低,事务却颇为繁杂,京城工部除了要主理各种日常事务外,还需管理监督下辖的四司两库,分别为:营吏司、虞吏司、水吏司、田吏司、制造库和节慎库。其中,营吏司主要负责给皇室定制各种器皿和各种工程材料,下辖御器厂、皇木厂、皇石厂。而虞吏司主要负责制造和收发各种官用器物、核算各地军费、军需开支,下辖司库、军需库、官车库、军械库。水吏司则负责掌管天下水利工程和船舶督造,下辖海塘局、河防局、栈桥局、船舶局。田吏司则主要负责煤炭、盐、铁开采、土地堪舆、监察粮食岁收和记录亩产,下辖矿查处、舆图处、查田处。而制造库则主要负责接收和制作各种原材料,下辖银、布、皮、绣、甲五作。最后是那节慎库,主要负责签收各项费用账单和支出五百两以下的费用,实际上是在给户部的运转减少压力。

    魏瑾和一大帮东厂爪牙移步南市,来到了工部门口,只见门口停了一辆华丽无比的金镶玉马车,就连拉车的马匹都是那罕见的代州玉照夜狮子。

    马车停下,魏瑾下了车,望了望,说道:“看来是有人比我们先到了。”然后转身朝着东厂的大小档头说了声:“你等且在此等候。”

    众人领命,没有过多的言语。

    魏瑾见那工部门房大开,连个门房都没有,便大步走了进去。只见房中独立一人,竟是那西厂厂督王保!一旁客座上坐着的是工部田吏司的三大主官:田吏司郎中令风未言、田吏司员外郎马丁宁、田吏司主事牛安康,而坐在主座上的是那称病许久,不曾露面多时的二皇子——曹鹚。正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那老皇帝曹莺除了自己和大皇子曹鸬以外的一家大小三十六口都在那场惨绝人寰的建康之变中死去,现今除大皇子以外的众位皇子公主都是在曹莺称帝之后生下并重新安排封号的,二皇子曹鹚今年十九岁,仪表堂堂,不输当年曹莺,手提一把名贵折扇,一副书生模样打扮,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当年曹莺马踏江湖,大战大蟒蛮子时的豪迈意气。

    魏瑾正出神,反而是二皇子曹鹚先开口说话:“怎么,魏公公不记得我了?我可是对魏公公印象颇为深刻啊!”

    魏瑾诚惶诚恐,立马下跪,说道:“老奴魏瑾,参见二皇子殿下,二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二皇子曹鹚笑道:“魏公公,我可是听人说,你在东厂那可是被底下人给称作九千岁啊!根据我朝礼制,我这千岁应当朝你这九千岁下跪才是!”说完曹鹚便起身然后作下跪状,却被魏瑾一把拦下。

    魏瑾诚惶诚恐地说道:“二皇子万万不可,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竟然敢在二皇子面前公然污蔑老奴,待老奴查到,非得将那厮粉身碎骨不可!老奴不过是太后留在这世上的一条狗而已,如今更是已经半截入土的人了,岂敢妄自尊大?二皇子但凡有所吩咐,老奴必当万死不辞!”

    二皇子曹鹚道:“我听父皇说要你去京郊南山开荒种地,可有此事?”

    魏瑾苦着脸道:“老奴正为此事烦恼,莫要说那百万石赈灾之粮,便是那十万石粮食,也不是老奴东厂这区区三百号人可以在老奴有生之年种出来的啊!这些年来,老奴拖着这残躯为大鸢鞠躬尽瘁,死则死矣,可若是死在了那京郊南山的田埂之上,岂不是窝囊至极!若是老奴能在死前为二皇子办点差事,老奴即便是死,也能含笑九泉!”

    曹鹚说道:“你的事情,我刚才已经听王保说过了,如今之际,你只有把那胡清风之事和盘托出,这事情才能够有转机!”

    魏瑾缓缓地从衣袖之中取出了一封密信交给了曹鹚,只见密信上写道:

    五月初三,灾情紧急,永昌王特命永、豫二州各府衙开仓放粮。

    五月二十九,京城收到永昌王府的灾情告急,永、豫二州官粮已耗尽。

    六月初一,户部侍郎胡清风率禁军押送赈灾粮队驶出京州向阳关。

    六月初二,赈灾粮队途经豫州云阳郡。

    六月初四,赈灾粮队途经豫州安阳郡。

    六月初五,赈灾粮队出安阳进栖霞山。

    六月初十,豫州州府仍未见赈灾粮队,奏报永昌王府。

    六月初十,永昌王府奏报仍未见赈灾粮队,再次向京城告急。

    七月十五,胡清风回奏,赈灾粮顺利发放了下去。

    可事实情况呢,六月到八月间,一连数十次灾情告急却不知何故被拦在了路上。

    京城的收到的奏报截止到了七月十五,还以为粮食顺利发放了下去,便没有多问。直到八月初三,京城才真正收到第一封来自永、豫二州的没有收到赈灾粮食的灾情告急。

    而魏瑾呢,自打七月二十一未见胡清风回城述职,便开始行动,派出了千户赵破虏去查访。八月四日上朝领命后,更是八百里快马连着派出了五波东厂精锐番子,在沿途官道、山路探察,甚至拉上了豫州州府万余武卒大搜栖霞山,均是音讯全无。底下的番子正打算往扬豫交界,永豫交界之地继续排查,可皇命期限已到,只能快马赶回京州复命,留了赵破虏的一小队人马继续搜捕胡清风及运粮队的下落。

    曹鹚看过后,交给了王保,说道:“王公公,这胡清风之事就交付于你了,这魏公公未尽之责,可就要麻烦你给出出力了,若是能有所收获,我必在父皇面前保奏,为你请功!”

    王保傲慢地说道:“殿下放心,他东厂抓不到的人,我西厂来抓,他东厂办不了的事,我西厂来办,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曹鹚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有王公公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王保告辞,一个飞身,消失在黑夜之中,只有魏瑾看得愣愣出神。

    曹鹚拿着折扇拍了拍魏瑾的脑袋,说道:“魏公公,别看了,那家伙的功夫可是我所见过的人里最好的了。”

    魏瑾回过头,微笑道:“那是,那是。”

    “我此番出宫是听父皇说了你的事情,这不,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体察体察民情,在宫里待的日子久了,正好跟你去开开荒,种种地,解解闷儿。”曹鹚一屁股坐下,继续说道:“这不,田吏司的几位主官,我都给你叫来了,有什么事情你们也好合计合计,别看我脸色,这回啊,还跟小时候一样,我就是个看客。”

    魏瑾听到这,不由想起了有一次在服侍太后时打碎了一个茶壶,自己一巴掌一巴掌扇自己的耳光,而太后嫌扇得假了些,便叫来另一个小太监来扇自己,但那小太监也不敢得罪自己这位太后近侍,扇得也不留痕迹,最后两人互扇,动了真格,精彩至极。而这一幕恰好被原打算来给太后请安的一众皇子们给逮了个正着,躲在一旁的角落里偷笑,憨傻的四皇子曹鹕问了句:这猴子屁股怎么倒着长了?惹得众位皇子笑出了声,太后察觉,便只好溜进来讨好太后,一人捏肩,一人捶腿,一人按手臂。

    魏瑾想了想便说道:“臣能给殿下演出闹剧,不甚荣幸!”

    曹鹚似乎也没有忘记这句几乎跟当年一模一样的回答:“哈哈,还是我认识的魏公公!魏公公请起!”

    “殿下,老臣跪着便好!”魏瑾平日里便不是个飞扬跋扈的人,这次惹了事,更是不敢造次,长跪不起,转而向着客座上的三位田吏司主官问道:“不知这京州地界一亩田地年产几何啊?”

    见魏瑾长跪不起,田吏司三人也齐齐下跪。

    田吏司郎中令风未言说道:“回禀厂公,若是常年,京州一亩旱田岁产稻米六石五斗,水田约为八石!”

    魏瑾听闻掐指一算,问道:“这么说来,哪怕我东厂有一千人,每人一亩地,全种水田,不吃一粒粮食,一年也才八千石之数,若是要种满一百万石官粮,岂不是要种上百余年?”

    田吏司员外郎马丁宁说道:“如今我朝正值灾年,亩产怕是还要减上几成。”

    魏瑾叹息道:“此非仙佛之力不可为也!”

    田吏司主事牛安康怒斥马丁宁,转而对魏瑾说道:“请厂公恕罪!这厮太不会讲话,该打!”

    魏瑾安慰道:“非他之过,实乃我之过也,众位大人可有良策?”

    田吏司主事牛安康说道:“回禀厂公,这东厂自厂公以下众人,查案尚可,绝非善农耕之人,陛下此次要厂公自行筹集粮食一百万石,实则是要厂公查案办事也!”

    魏瑾问道:“怎么说?”

    牛安康继续补充道:“回禀厂公,这我朝九大粮地巴、益、云、京、襄、楚、永、南、扬,除永州一地以外,实则各地皆有富余之粮,这京州之粮咱们动不得,其余七州,随便借查案之由捞点余粮,可是完全可以办到的。”

    魏瑾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不是叫我东厂众人去勒索官员,鱼肉百姓吗?此举万万不可!”而房内其余四人,看破却不说破。

    风未言转了转眼珠子,恭敬道:“回禀厂公,这百姓家之余粮是谁也不能动的,容易激起民变,可若是撒开渔网,捞上几百个贪官,那可是厂公的拿手好戏啊!”

    魏瑾笑道:“如此尚可!”

    牛安康补充道:“再用部分贪墨之银前往粮埔米行佯装购买,一查到底,保不齐再查出几个为祸乡里,哄抬物价,勾结官府的商人。到时候,在暗地里标价,通知贪墨官吏之家属以粮换人头即可。”

    魏瑾说道:“这查贪官,查奸商,实乃我东厂分内之责,若是抓到人就按价换人头,此举却万万不可,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魏瑾岂是那贪赃枉法之人?到时候查到了赃款和搜刮的民脂民膏,按大鸢律办事即可。”

    “厂公恕罪,刚才下官如有冒犯,请恕下官不恭,那工部尚书宋功名实乃下官义父,下官去求求情,说不定还能调上万余民夫替厂公去那京郊南山开垦荒地,哪用得着东厂的各位官老爷亲自动手?”田吏司员外郎马丁宁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也能抱个更粗的大腿。

    魏瑾喜极而泣:“如此说来,这百万石赈灾之粮,已十去八九也!”

    风未言说道:“回禀厂公,这剩下一二,可用贪官之银购买桂州水果,青、扬、南三州之地的海鲜、干货替代,如此,大事可成,不负皇命也!”

    魏瑾谢过三位田吏司主官,拜谢曹鹚。

    三位田吏司主官也识趣地齐声道:“臣等唯殿下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曹鹚满意地笑道:“好了,都起来吧!今后你我一心,不分彼此,好好为大鸢朝出力即可!”

    门外的马车熙熙攘攘,看来是老皇帝曹莺安排的丧宴结束了,魏瑾告别众人,然后一眯眼,若有所思地走了出去。

    毕竟这十数万灾民能不用就不用,到时候闹起事来,绝不是杀几个人就能解决问题的。这回二皇子差田吏司风、马、牛三位大人可是帮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自己将来必当厚报。

    一千户快步走到魏瑾的身旁,窃窃私语。

    魏瑾邪魅一笑:“哼,这三个戏子,回来再收拾你们!”

    忽见天边乌云闭月,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