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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向虎山行·中·槐叶与家

    ——序卷[众生万相]——

    【人间多苦,长路漫漫且向何处行】

    【谁说道来,一切皆是因果命数定】

    卷其四·【向虎山行·中·落叶归根】

    ——永昌七年九月初四——

    今早赶完集,吴华山多留了一斤猪肉没卖,与顾成在村口那颗老槐树下作别,吴华山却是不急着回去,提溜着一斤猪肉,这糙胖汉子先去了村口的一户董姓人家处。

    到那董家门前,大门开着,门阶上坐着个苍颜皓首的老头,正一脸惬意地晒着太阳,边沐浴阳光,边眯着那对浑浊的老眼珠子,悠然看向不远处的老槐树。

    吴华山径直走到老头身旁坐下,那老头仍是看着槐树,脸上表情没有变化,似是对吴华山的到来早有预料。

    老头对槐树的专注,吴华山早已是习以为常,对着老头问道:“董老头,槐根那小子在家不,我给他拿肉来了。”

    “还在地里干活呢,今儿天好,这崽子跟狗见着屎一样,提着锄头就跑地里去了,估摸着晚上才回来。”董老头看着槐树说道

    “哦……”听闻董正不在,吴华山应了声,也跟着董老头晒起太阳来。

    少顷,这糙胖汉子觉着无聊,有些烦躁起来,见董老头还一副兴致勃勃看着槐树的模样,吴华山诧异道:“那老槐树有啥好看的,每次送肉来都见你盯着看,又不是大胸脯的娘们,看着不累啊?”

    “小崽子好意思说我?以前柳策那闺女天天在槐树下等你,你不也跟狗见着屎一样,每次赶完集回来,远远见着那槐树就开始跑?呸!”董老头说完,还对着地上吐了口痰,继续说道:

    这树按年纪,我都得叫声爷爷,可不止老,眼下快入冬的时候,村里其他槐树早都掉光了叶,就他还长着一大片绿叶子!这叫什么?这叫老当益壮!

    顿了顿,董老头再说道:

    “可不光咱们村,附近几个村子口都有棵老槐树,就咱们这绿着!那外人赶路,一见着村口满枝槐叶,就知道准是到了辛泽村的地头,他在给咱们挣面子呢!要我说呀,这树已经通了灵,是咱村的宝贝!既然是宝贝,那不得多看两眼?”

    吴华山觉着在理,也望向村口的老槐树,只见数丈粗壮的槐树巍然挺立,周遭的花草都已枯黄衰败,可这老槐树仍是枝头一片绿意盎然,任风呼啸穿过,叶子摇曳出窸窸窣窣的沙沙声响,竟是一片槐叶也不曾掉落!

    吴华山有点理解董老头了,这老头看这槐树,应该跟自己见着瑶姐差不多,他把这槐树当宝贝,自个儿把瑶姐当宝贝,嗯,很合理嘛!重重吐了口气,吴华山放下猪肉,打了声招呼,就要离去。董老头看他的槐树,吴华山也要去看自己的槐树了。

    吴华山趵趵的脚步声响起,渐渐地远去。从始至终,董老头的目光一直放在老槐树上,阳光穿过那片绿茵槐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几个孩童正在树下玩闹,笑意盈盈。老人眼中满是温柔,安详地说道:“树根那崽子姓董却不懂,总是不肯跟我看你,好在他生了个好儿子,我孙儿槐叶就喜欢看你。老头子我没几年可活了,等我死了,就让槐叶来照看你,槐叶还小呐,还能陪你好多年……”

    村口老槐树似有所感应,一片槐叶自风中飘出,晃晃悠悠飘落到老人手中,苍翠欲滴,莹莹生辉。

    王水芸总说柳策是井底蛙,一辈子最远也就去过南九县,可董大广此生从没出过村子,连那深炀镇都不曾见过。

    很多年前,董大广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爹娘就死在了外头,从那时起,董大广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害怕。

    又过了些年,董大广的爷爷也走了,董家就只剩自己了,好在柳家跟董家有些交情,时常接济自己,同龄的柳策也经常找自己玩,就这样,董大广慢慢长大了。

    村里的小伙都去过镇上了,要么赶集,要么进镇子里学手艺,只有董大广还留在村里,不曾出去过,那时他忙完地里的活,就会待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坐着,看着村子里的年轻人出去又回来,或者出去不回来。董大广还是不敢出去。

    有一年,董大广跟柳策吵架了,柳策骂他不争气,起了“董大广”这么个大气的名字,却要在村子里当缩头乌龟,董大广气坏了,两人打了起来。

    那天晚上,董大广收拾好了行李,不是去深炀镇,董大广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虽然他也不知道要去哪,但只要够远就行,远到柳策那王八蛋,再也不敢说自己是缩头乌龟的地方。

    第二天大早,董大广悄咪咪出了村子,没告诉任何人,只向村口的那棵老槐树告了别。那天他走了很远,一直走到两腿酸麻才罢休,董大广很兴奋,这一天他见识到了很多村子里没有的风景,他觉得这趟远行,很值得。

    董大广不知道的是,此前从未出过村子的他,其实迷路了。董大广在连绵的大山里走了三天,都不曾找到过哪怕一户人家。三天的时间里,董大广的情绪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兴奋—麻木—惊慌—恐惧—绝望,董大广身上的口粮已经吃光了。

    第四天,董大广饿了,很饿很饿,饿得哭了,山里温度突然降得很快,董大广这才想到,眼下是快入冬的时候了,自己的衣服却没带够,董大广冷了,很冷很冷,冷得要死了。

    第五天,董大广认命了,自己应该是要死了,董大广后悔了,但后悔已无用。董大广想着想着,突然笑了,或许柳策那家伙会觉着自己,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都不敢再说董大广是缩头乌龟了吧。

    那天下午,董大广躺在阳光下,合上了眼,准备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蓦的山间狂风大作,寒风喧烈,董大广躲在石头后苟延残喘着。风过,万物止息!一片苍翠欲滴的槐叶飘落到董大广边上,董大广突然有了希望,天底下,只有村子口那棵老槐树还开着青绿的槐叶!

    董大广沿着槐叶飘来的方向走,不一会儿又见着一片,再往前走,一片又一片,绿色的槐叶越来越多,董大广终于走出了这座山。

    出了山,视野开阔了,董大广望着山外的景象,哭了,比爷爷过世时哭得还凶。出现在董大广眼前的,是一条长长的,绿槐叶子连成的道路!董大广知道,这是村口那棵老槐树,来接自己回家了!

    董大广终于回村了,却已是面容憔悴,生机枯槁,倒在了老槐树下。是柳策将董大广背回了家,悉心照料,这才救活了董大广。村里人来问,董大广说是老槐树救了自己,老槐树是宝贝,村里人都不信,董大广也就不说了。

    自那天以后,董大广攒了点钱,搬到了村头,年轻时,董大广每天下地忙活完都要去看那老槐树,等老了,董大广不用下地干活了,就整天坐在门口看着老槐树。

    后来啊,董大广再没出过村子了,老老实实种地,还娶了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叫董槐根,等以后有了孙子,董大广要给他取名叫董槐叶。

    春去秋来,春来秋去。董大广看着辛泽村一代代人在槐树下慢慢长大,看着柳策那傻牛粪,在老槐树下抓住那一朵鲜花;看着柳策的闺女在老槐树下等着吴华山那个小胖子;看着柳策的孙女在老槐树下等着哥。

    自己看不了几年咯,以后啊,就是董槐叶来看了……

    这棵老槐树守着辛泽村,守着一代代人,董大广,董家,守着老槐树。

    柳家院子,柳瑶正在院里晒着太阳,前些年落下的病根一直没好,体内常有寒气积聚,故而赶上这般儿大晴天,都是要晒晒太阳,好去去体内的寒气。

    柳瑶小憩片刻,顾成已是煎好草药送来,接过顾成手中汤药,柳瑶缓缓喝下。这紫苏汤药如今对柳瑶的寒症已是没了效果,前些年初次喝下的时候,当即身子就能温暖起来,这些年每日都喝,越来越没了药效,直到如今,真就同那热水一般无二了,甚至还要来得更加苦涩。

    只是顾成煎药辛苦,柳瑶自是不愿点破儿子的一番用心良苦,喝下汤药后,柳瑶莞尔一笑,温柔对着顾成说道:“娘感觉好多了,身子暖洋洋的。”

    顾成闻言嘴角也是带着几分笑意,只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做,接过陶碗,顾成要趁着这般阳光充足的时候,快些去山上采药,眼下也快入冬了,等冬天到来紫苏就少,找的也麻烦,得趁着现在就多采些回来,放在家中囤积备用,省得大雪天还要再辛苦上山找草药。

    待顾成离去,柳瑶不再刻意做着表情,望着顾成远去的方向,柳瑶长叹一声,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是清楚,眼下再过不久就要入冬,往年过冬,还有那金丹药力撑着,只是上个月,柳瑶就察觉体内的金丹药力已是消耗一空,今年的这个冬天,自己只怕是……

    ——永昌七年九月甘一日——

    今儿是个阴天。未时,依依吃过午饭,正在村口老槐树下,带着一帮孩子玩耍。

    平日里除了学刺绣,赶集卖布料外,依依也常常带着村里的孩子上山抓兔,下河摸鱼,撒了欢地玩,渐渐成了村子里的孩子王。

    在家里头,柳瑶和顾成面前,依依是那乖巧可爱的温顺少女,到了外头,这帮小孩面前,依依就摇身一变成了那冷酷严厉的“依老大”。

    眼下依依正指挥着那群孩子,分成两伙,挥舞树枝互相打着,依依就在旁边看着他们打闹,笑得花枝乱颤。

    比起跟村里的孩子们玩,董槐叶更喜欢陪着爷爷看那棵老槐树。爷爷时常对自己说老槐树是咱们村的宝贝,董槐叶信,董槐叶也开始把那老槐树当成宝贝。

    董家大门前,爷孙俩坐在石阶上,看着那棵老槐树,也看着槐树底下的人。

    过几日就要秋去冬来,老槐树也开始掉叶子了,一片片苍翠的叶子变得枯黄,悠悠落下,董槐叶见着心疼,想着要是能少掉些就好了。

    董槐叶突然想起一事,对着爷爷问道:“爷爷,槐儿昨儿睡觉的时候,听见阿娘和阿爹在说,今年收成不好,这个冬天怕是要难熬了,爷爷,难熬是什么啊?”

    董大广和蔼一笑,对着孙子温柔说道:“难熬,就是这个冬天要过得苦了,不过槐儿放心,咱们村的人呐,手脚都勤快,苦是苦了点,饿不死人的。”

    爷孙俩正说着,一簇白莹的雪绒落到董槐叶的头上,爷孙俩这才移了视线,仰头朝天看看去,只见着成千上万簇细密的雪绒跟着落下,又有寒风凌冽而来,今年的雪,来得格外的早。

    依依坐在老槐树下,望着突然飘落的凉寒风雪,心中却是有些不安,暗道一声不好,急忙起身,也不看这帮小弟的打闹了,匆匆忙跑回家去。

    柳家院子里,顾成照常煎药。今儿没太阳,柳瑶披着个毯子,坐在院中,借着天光刺绣,好省些烛火钱。雪突如其然,意外地落下,晃晃悠飘到柳瑶身上,好似做了标记,随即寒风大作,直奔着柳瑶呼啸而过。

    冰雪落,寒风吹,真就同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柳瑶体内积弊已久的寒症陡然爆发,一霎柳瑶就变得面无血色,小脸苍白,随即身子虚弱地倒下!

    顾成反应快,那寒风过来的时候就觉着不妙,跟着起身跑向娘亲,果然娘亲一受风寒,身子就受不了,好在顾成及时接住了娘亲,才不至于摔落地上。

    将娘亲抱回屋子,顾成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被褥,满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娘亲。依依已是回了院子,没见着娘亲身影,心思急转,当即跑向柳瑶屋子。等依依进来,顾成忙不迭赶去继续煎药,让妹妹来照看着娘亲。

    好一会,柳瑶才悠悠醒转过来,依依已是泛红了一双桃花眸子,眼含热泪看着娘亲。柳瑶虚弱地抬起手,气息微弱,咳嗽着说道:“娘没事,咳……咳咳……娘只是觉着身子有些冷。”

    “嗯!嗯!娘会没事的,娘还要看着哥哥娶媳妇呢,一定会没事的!”依依紧紧握着柳瑶冰凉的手,哭着说道

    半个时辰过去,顾成煎好了药急忙送来,今儿顾成煎的紫苏格外得多,煎出有足足两碗。依依接过紫苏汤药,小心翼翼地喂着娘亲喝下,等了好一会儿,柳瑶身子仍是不见半点好转。

    见这情况,顾成心中着急,就要去镇上请大夫来,叫柳瑶看出了心思,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决绝说道:“娘的身子,咳咳,娘自个最清楚,不用再花这钱了,没有用的。”

    顾成倔强着不肯妥协,眼中噙着泪,仍是要走,坚定说道:“娘,家里钱够的,就是钱不够了,我也去想办法挣来,大夫要是不肯来,大不了成儿再跪一次,求着他来!”

    柳瑶发了火,生气道:“你还要再跪?!娘是怎么教你的,以后都不准再给人下跪!我说了不用,就是不用,娘都这副样子了,你还不肯听我的,你还要气娘?!咳咳……咳……”柳瑶说罢,竟是咳出了几丝殷红的血丝!

    顾成这才作罢,狠咬着牙,眼中满是不甘,无奈!顾成紧紧握着娘亲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柳瑶倒下的这几天,村子里认识的人得了消息,都来探望。村东的梅姨,张姐,郑家夫妇,村西的黄大哥,钟大爷,村头的董家一家子,王寡妇,还有村长马兴盛等。当年那个跟着吴华山到处跑的小姑娘,大伙都还有些印象,送了好些布料,蔬果肉脯,可惜各家各户都没那治愈风寒的药。

    后面的日子,柳瑶的身子就同那开了口的水桶,身子是每况愈下,人越变得愈发消瘦。

    吴华山也来了,这糙胖汉子先前还美滋滋地想着,自己的瑶姐能一直有福下去,转眼无情的现实就给了自己一记迎头痛击。

    这些天,吴华山想尽办法逗着瑶姐开心,时常陪着她说话,更是每天都给她烧一大桌子菜,也不管自己剩的粮食能不能吃过这个冬天,不管柳瑶想吃什么,只要吴华山有,就一定会给她做。

    可柳瑶的胃口越来越差,越来越吃不下东西,十几天下来,更是只能勉强灌些白粥下肚。一家子眼见得柳瑶面容越发憔悴消瘦,本就纤细的手更是瘦得干瘪一片,只剩层惨白黯淡的皮,包着骨头,叫人心酸。

    饶是身子这副枯槁模样,柳瑶仍是死命撑着一口气,就算死,她也要死在十三号后头,决不能让儿子顾成,在生日前就没了娘。

    吴华山想哭啊,可他不敢在瑶姐面前哭,怕惹她伤心,本就孱弱的身子再受了刺激,那就真要命了。这胖子想哭的时候,就只能跑院外头,死死捂着嘴巴,发出呜咽的声音,偷偷的哭。实在忍不了了,就跑得更远,直到再瞧不着柳家院子了,才敢放声大哭,直哭的撕心裂肺,凄厉异常。

    ——永昌七年十月十三日———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凶,大雪磅礴,像千军万马呼啸而来,那一片片晶莹的雪花成了刀子,风就是帮凶,满是一副要把人间淹没的架势。

    顾成在悲伤与痛苦中,迎来了自己的生日。柳瑶特地拜托吴华山做了包子,是顾成最爱的肉包子。顾成吃着最爱的肉包子,没有肉香,入嘴是满嘴的咸涩,低头看去,包子上已是噙满了泪水。

    这天下午,柳瑶躺在床上,已是奄奄一息,她叫来顾成,想伸手揉揉儿子的脑袋,却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柳瑶没有难过,她带着安详的笑容,语重心长地对着顾成说道:

    “过了今天,你就十五岁了,娘高兴,我的成儿长大了,是个大壮小子了。你不要那么伤心,人总归是要死的,娘只是……走得快了一些……以后娘要是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妹妹,娘永远为你骄傲。”顾成含泪点头。

    ——永昌七年十月十四日——

    今儿早上,柳瑶醒来后,突然觉着自己精神好多了,身上的伤痛好似化作云烟消散,也不虚弱无力,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

    起了床,柳瑶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穿得很厚实,很暖和,柳瑶要准备出门去。依依顾成想跟着去,吴华山也是,柳瑶都拒绝了,她没让任何人跟着,只想在村子里逛逛,再最后的,看一眼辛泽村,这个她长大的地方。

    柳瑶先去看了院子,自己小的时候就在这里看着阿娘织布,自己不喜欢织布,就跟着阿娘学了刺绣,吴华山闲的时候,就总是来院子里看自己,小小的院子里,柳瑶慢慢长大。

    又去看了柳家的地,眼下寒冬,这块养活了柳家好几代人的田地,当下没种着东西,就是种了,这雪天也活不了,叫雪盖得白花花一片,也光秃秃一片。

    柳瑶看着那片地,好像看到了从前

    柳瑶想到了春天,那时候啊,老爹种的是青菜,地里可不像现在这么雪白一片,绿油油着呢,大老远就能闻着菜叶的清香。那儿叶子大,是菠菜,这儿叶子细,是韭菜,黄黄的那个呢,是白菜,好像自己那高大的老爹把春天抓住了,给种在了地里!

    夏天就是瓜了,每当夏天的时候,老爹就会搭起瓜爬架子。瓜种下去后,藤蔓就会自个儿曲曲扭扭地爬上木架,等瓜熟了后,老爹就把自己放在肩上,让自个儿摘瓜吃。自己不爱吃苦瓜,黄瓜也一般,最爱的还是那小小的西瓜,模样是小,可甜着呐。老爹笑笑,说离咱们村好远好远的地方,有个叫长安的大城,那儿全是大大的西瓜,单单一个自己都吃不下!可惜……自己是没机会去那长安了。

    到了秋天,家里不种菜了,一簇簇高高的麦穗立着,金黄金黄的,叫风一吹,可好看了。那时自己总会带着阿弟跟着自己躺在麦田里,听风吹吐麦浪的声息。

    柳瑶还去看了村里那条小河,以前吴华山经常带着自己去河里抓鱼,等抓到了鱼,两人就在河边烤着吃,吴华山烤,柳瑶吃。到了晚上,两人也会常常到河边散步,看那小河弯弯,看那月华盈盈,若是赶上夏天的时候,还能见着流萤飞舞,像星星落到了人间,自己喜欢看,吴华山就给自己抓了好大一笼子。只是……自从出了村子后,两人就再没有联系了。

    最后柳瑶去了村口,就是在这儿,顾家的人接走了自己,她要去一个遥远的,陌生的新家,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成亲。伤感倒也谈不上,顾家对自己很好。

    董叔叔还是整天坐在门前看着老槐树,柳瑶也跟着望去,村口那棵老槐树叶子已是掉了大半,余下的那些,稀稀疏疏靠在枝头,也都黄了。

    老槐树底下,柳瑶安详地坐着,自己以前就站在这儿等着吴华山回村,阿弟每次还隔着老远,就跑了起来,等到了眼前,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就开始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

    清风徐来,枯黄槐叶窸窣响动,蓦的自一簇枯黄叶片中飘出一片青翠槐叶,悠悠然落到柳瑶手中,这是老槐树最后一片青绿叶子了。柳瑶笑了,笑得很开心。

    摸了摸老槐树,柳瑶要回去了,回到那个有自己爹娘,有儿子女儿,幸福的家去了。

    柳瑶到了家,体内的生机已经开始缓缓流逝,她躺回了床上,一家老小和吴华山都在身旁。那天柳瑶说了很多话,很多很多,一直到最后,柳瑶觉着时间快到了,单独留下了兄妹二人,她要跟兄妹俩说最后的话。

    “你们呀,别那么伤心……按理说,娘三年前那会就该走了,是姜姑娘给了那枚金丹,娘才活了过来,能多活这三年,看着你们慢慢长大,娘高兴还来不及,所以啊,没什么好伤心的。姜姑娘的恩情,娘……是还不上了,你们要记着人家的好,将来要报答她。”

    顾成依依已是泣不成声,柳瑶两手握着兄妹,就同那天晚上,三人帮着顾昙落叶归根一样。柳瑶满是感慨地说道:

    “你们的爹,落叶归根了,现在啊,娘也要落叶归根了。娘没有走,会在天上继续看着你们,看着你们继续长大。娘这辈子生了你俩兄妹,是娘的福气,我没有遗憾了,你们不要伤心,娘是幸福地走的。”

    说罢,柳瑶颤抖着手,从桌旁抽屉中取出家传镯子,将它交到顾成手上,安详地说道:“这镯子啊,是我娘传给我的,现在我把它给你,将来要是遇着喜欢的姑娘,就把这镯子给他,戴上了这镯子,就是我柳家的媳妇啦……”

    最后的话已是用尽了柳瑶所有的力气,她缓缓合上双眼,人生的片段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眼前。

    那年村子,顾昙的父母带着顾昙,为了躲避风雪,来到了村子里,在一户姓柳的人家歇下,那是柳瑶跟顾昙的第一次相遇,在双方父母的安排下,两人定下了娃娃亲。

    后来柳瑶渐渐长大了,没有去长安城,去了一个叫南九县的地方,等到了地方,她被顾昙接下了马车,那是他们的第二次相遇,那天顾昙在城门口等了她很久。

    大婚的那天,顾昙穿着一身绯红吉服,是那样的意气风发,柳瑶觉着嫁给他也不错。那年柳瑶十八岁,生下了顾成,又过了两年,生下了顾依依。

    待在南九县的日子,柳瑶过得很开心,公公婆婆都对自己很好,他虽然懒散,但从来不跟自己争吵,事事都依着自己。日子如流水,就这般平淡地过着。

    时常想家,想念那个村子,每当父母来看望自己的时候,就更是想念了,可兄妹俩都还小,不方便回去。

    后来啊,他变了……变得那样暴戾疯狂,他死了,死得那样凄惨可怜。他把最后的房子都输掉了,恨他,怨他,可怜他。

    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也是一段很苦的远行,吃不饱饭,睡不好觉,自己更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好在终究是回了家,兄妹俩不用再跟着自己吃苦了。安安稳稳过了三年,当娘的,其实不在乎女儿有多好看,儿子多么懂事,虽然心底总是暗暗欣慰自豪,但只要兄妹俩健健康康的长大,个子一天天长高,当娘的就开心,就没有遗憾了。

    最后,不知怎的,柳瑶想起了坐上马车离开村子的那天,自己坐在车厢内,蓦然回首,一个粉色小巧香囊在风中晃动,有个小胖子在追着自己,追了很远很远……

    柳瑶笑了,这是她最后一次笑了,笑得浅浅,笑得安详。

    柳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