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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向虎山行·上·酒喝不够

    ——序卷[众生万相]——

    【人间多苦,长路漫漫且向何处行】

    【谁说道来,一切皆是因果命数定】

    卷其四·【向虎山行·上·酒喝不够】

    ——永昌七年四月初五——

    山间轻吐晨雾,叫天地朦胧,恰春风过处,倏然而散;待一点青光灵越,叫群林苍翠,叫芳野绿遍,方知春晓已到。又有紫气东来,金霞弥漫,与朝露、炊烟、钟鸣作伴,敢问人间可醒?

    ——深炀镇早市——

    辰时,天已大亮,正是各家各户出门赶集的时候。早市路口,顾成背着菜篓,依依抱着布料正匆忙赶向摊子档口,今儿来得晚了些,眼下人头攒动,兄妹二人得快些开张摊子,免得贻误了卖货的最佳时机。

    待赶到摊位,顾成放下早上刚从菜地里摘的蔬菜,依依将抱着的布料铺开,其上绣着精致的花纹,走线细密。兄妹二人的摊子,左边桌子是还沾着些许泥土的蔬菜,右边桌子是精巧细致的布料,这俩毫不相干的东西竟一同出现,在这早市也算奇特的风景了。

    这怪异的布局倒是不影响兄妹二人的生意,随着顾成一番叫卖起来,寻常买菜的熟客熟门熟路,不一会顾成带来的蔬菜就已售卖一空。再看依依这边,这小妮子都不用叫唤,桌子前已是围满了买布的妇人,依依眼中闪着自豪的神采,拿着剪刀一段段裁开,带来的半匹布料竟是比顾成还要更早卖掉。

    这纻布料子在兄妹二人的摊子上并不常见,是外婆织的,柳瑶等到布料织好后再绣上纹案,绣好后交由兄妹二人拿去早市售卖。柳瑶的手艺好,飞针走线没有误差,绣的花纹也栩栩如生,在这深炀早市是难得的上品,故而只要摆上摊子,很快就能卖出。

    不过半个时辰,兄妹二人摊子上的东西就都卖完,赚了有五百来文,半匹纻布占了大头。顾成依依收拾好摊子,一同赶向早市的猪肉铺子处。

    只见那猪肉铺内正坐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皮肤黝黑,一身的肥肉,浓眉大眼,留着些胡茬,脖子上竟还挂着个小巧粉色香囊,实在叫人有些哭笑不得。

    这糙胖汉子叫吴华山,是这猪肉铺的老板,眼下正等着兄妹二人。顾成进了店,熟练地拿起案板上的切肉刀,取下铁钩上的猪肉就切砍起来。

    切、砍、劈、难能可贵不是用的死力,提刀沿肉筋细细划开,一根根骨头就轻松拉出,再把瘦肉肥肉分别割出,若遇着客人要那大块断骨,也能单握斩骨刀,运劲提气,碰!咔!那刀炸出震雷声响,直剁得大骨蹦出细碎骨屑,继而裂为两段,再看去顾成虎口,竟是一点震颤都无,好一个干净利落地一刀两断!

    吴华山就在旁头瞧着,眼见得顾成切肉手法越发利索,眼中满是欣赏的神色,这小子才跟着自己学了两年切肉,手法已经不比那些十几年的老屠夫差了,悟性很是了得,琢磨着也是时候教这小子杀猪了。

    肉铺子三天才开张一次,眼下也不似过冬那般粮食紧促,早市来买猪肉的人很是不少。吴华山脱下衣服,一身的肥肉跟着颤动,抖得晃晃悠悠,又取下香囊,小心翼翼地放好,就光着膀子跟顾成忙活着切肉,依依负责数钱收钱。临了午时,今早杀的猪肉才算卖完,吴华山还留着两斤猪肉,这是要让顾成带回去吃的,作为顾成帮着切肉的报酬。

    深炀镇离着辛泽村也就七八里路程,三人赶回村子,外婆已是煮好了饭菜,等着兄妹二人归来。吴华山在村口老槐树下作别,不忘提醒顾成三天后早起,到自个儿院子里头学杀猪。

    柳瑶就站在家门口等着,算算时间,兄妹俩也该回来了,依依见着柳瑶,欢闹地扑到娘亲怀里,柳瑶温柔抱过。顾成向娘亲汇报今早赚了多少钱,还提了提手中的猪肉,柳瑶欣慰地揉了揉顾成脑袋。

    三人进了屋子,王水芸已是放好碗筷,柳策摆好桌椅,一家子其乐融融开始吃饭。

    吃过午饭,依依去找娘亲学刺绣,顾成却是还不能休息,拿来药罐,就要去灶房给娘亲煎草药。

    申时,顾成把药煎好给娘亲送去,家中紫苏叶已是不多了,顾成还得去附近山上采些回来。

    自大雪行路回家后,已是三年过去,这三年里,顾成天不亮就得起床,先去菜地帮着外公收菜,再背到早市去卖,卖完菜紧跟着去肉铺帮忙切肉,下午煎那紫苏叶给娘亲送去,若是紫苏叶剩的不多,还要去山上采些回来,临了晚上也不能休息,还要再多看些书,娘常常因为自己不能上学而自责,也为了和妹妹的约定,一天下来,往往是一碰着枕头就沉沉睡去,十四岁的顾成比以往承担更多,也累得更多。

    也多亏那枚三年前服下的金丹,起初一直在滋养顾成的身体,让顾成的力气越发增长,否则顾成怕是早就熬不下去。可惜这金丹直到年初就没了药力,好在如今的顾成虽是十四岁,靠着此前金丹的温养,力气竟是足以媲美那寻常青年汉子了。

    傍晚,顾成才总算采够了草药下山,背着满满一竹篓的紫苏叶,虽面容疲倦,但顾成打心眼里高兴。

    吃过晚饭,顾成帮着外婆收拾完碗筷,正要去看书,外公柳策叫住了顾成:“成儿,我看你也很累了,别总是逼自己这么紧。你还小,可别累坏了身子,天塌了还有外公顶着呢!走,陪我这个老头子去散散步。”

    “好。”顾成应声

    几浅月光躺在泥土路上,芦苇草在小河旁静静睡着,远处还传来几声孩童的笑声,柳策与顾成沿着这条小河缓缓走着,望着这座自己待了几十年的村子,老人似是回忆起了从前,安详地说道:

    “我的老爹,也就是你的曾祖,走的时候没留下什么东西,只给了我一句话‘辛泽村,辛泽,辛苦就有恩泽。’我当时不懂,但等他死的那天,我突然就明白了,他要我记住一个道理,只有努力了才能有收获。”

    “那时我同你这般年纪,就要每天都去照料那块农田。我们柳家全靠着这块田活着,老爹总说人养田,田也会养人,等他死了后,这田就得我来养。”

    “老话总是不会骗人的,我起早贪黑地养着这田,浇水、松土、挑粪,我把心思都放在了田上,这田对得起我,他是村里最肥的田,我靠着这田才算活了下来,也渐渐长大,成了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柳策边走边说着,转眼二人已是走到了村头,望向村头那棵绿意盎然的老槐树,柳策顿了顿,满是感慨地说道:

    “你外婆啊,是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来的村子,具体是哪天我忘了,但那天下了雨,下了很大很大的雨,这我一辈子都不会忘。那时我光着膀子在地里排水,你外婆没有带伞,叫雨淋成了落汤鸡。

    当时村里小伙都在躲雨,就我见着了。我赶紧去拿了伞,虽然也没啥用了,但我给她接到了屋里!只是我笨,她就在屋里头坐着,我却跑回去照顾我那田去了。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她刚没了爹娘,想靠着家谱去投靠仅剩的亲人,就来到了我们村子,但那户人家早就搬走了,也不知去了哪,她就要走了。”

    “我当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跑到村口去拦下了她,就在那棵老槐树下,我说‘王水芸,我想娶你,你嫁给我吧!’她答应了,那天是个大晴儿天,我也记下了。”

    “我那些朋友总说我俩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觉得有道理,可这朵鲜花偏偏不插别的牛粪,就插我这坨牛粪,我觉得更有道理了!”

    “我这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就瑶儿嫁去的南九县,她跟我不一样,她是在苏州长大的,又跑了好远好远的路来到我们这。你外婆总说我是井底蛙,我认,心甘情愿的认,可不是嘛,辛辛苦苦跑了好远嫁给我,嘿嘿,能不认吗。”

    “我这人没什么主见,以往都只会跟着那田打交道,你外婆嫁给我后,我就都听她的了。”

    “有一年是灾年,地里没收成,我俩要饿死了,是你外婆拼命织布绣布才换了些口粮,我记下了这年,不是因为饿,是因为你外婆的手,我见着她那织布织得血淋淋的双手,我真觉得这辈子能娶着她,一定是我上辈子做牛做马换来的!”

    “你外婆她从不对我发火,勤勤恳恳操劳着这个家,我常对瑶儿说,娶了你娘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生了你是第二大,你生下俩外孙是第三大。”

    “妈的,越想老子越气,当初我就不该让瑶儿嫁给那王八犊子,那顾昙比牛粪还不如!牛粪还能肥田,他就是坨狗屎!”

    “……但好在还有你俩兄妹,瑶儿最像她娘,什么事都默默忍受,但我知道,她比谁都坚强,总是会一个人强撑着抗下所有。”

    “你俩兄妹要健健康康的长大,依依将来肯定是个大美人,成儿以后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要照顾好你娘,要保护好妹妹,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既然聚在了一起,那就是缘分了……”

    柳策是老了,话说得越来越慢,顾成也不急,就慢慢地听着,一老一少披着夜色,要回家去了。

    第二天大早,顾成照常起床,昨晚睡得早,今儿精神很是充足,身旁依依还在睡,顾成轻轻捏了捏妹妹的小脸蛋,就起身去往菜地摘菜。

    正院子里走着,外婆王水芸就把顾成叫住了:“成儿,你外公已经摘好菜去赶集了,你今天就好好歇息下吧。”

    “……嗯,外婆,那我去看会书。”顾成取了书,想多读些道理,想快快长大。

    ——永昌七年四月初八——

    今天是和吴屠夫约好学杀猪的日子,顾成早早就起了床,依依竟也起了个大早要跟着去,尽管顾成不想让妹妹见着血腥的画面,但架不住这小妮子使劲撒娇,顾成还是让妹妹跟了去。

    杀完猪还要提着猪肉去赶集,因而杀猪要趁早,眼下天不亮的时候,兄妹二人就到了吴华山的院子里。

    这院子倒也不是他的,是教吴华山杀猪的师父,老屠夫的。老屠夫俩亲儿子不孝,早早就搬去了县城,故而老屠夫死的时候这院子就传给了徒弟吴华山。

    吴华山已在等着,院里点起烛火,那猪被麻绳绑住,牢牢捆在杀猪架上。奇了怪,这猪竟一动不动也不作声,原来那吴华山事先喂了那猪半斤白酒,这猪就晕晕昏了过去,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才能醒来。

    顾成刚到院子里,就被吴华山喊了去,先交代了怎么晕猪,再言说怎么去杀猪。

    “等会对着脖颈不要用刺的,要用砍的,把脖子那的血管割开,等着血放干净就行,然后把毛叫热水一烫,刮干净了,再挂到钩锁上,就可以准备分解部位了。”

    顿了顿,吴华山继续说道:

    “记得要快,刀快了,这猪痛苦也少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口要开对,不然这血流进骨头里就卖不掉了。”吴华山对着顾成细细比划,把切的部位,手法都一一道来。

    “那杀人是不是也跟杀猪一样呀?”冷不防,依依突兀问道

    吴华山悚然,脖子已是冒出几滴冷汗,不敢多想,对着顾依依怒斥道:“你这小妮子,整天乱七八糟想些什么呢!去去去,边呆着去。”

    等水烧开,吴华山拿着个木盆放那猪头底下,等会血口开了好方便接猪血,这猪血也能卖些钱。往盆里撒上些盐,这猪血就不会凝固,等血放完,再加点清水,加点白酒把血筋搅出来,这血煮出来就嫩。

    握着杀猪刀,顾成正在空中比划,提、切、砍、劈,按着吴华山先前比划的部位,切肉两年的顾成已是在脑海中构出了大致的步骤。蓦的停手,顾成深吸口气,心中已是做好了杀生准备,猛的一刀划开那猪脖颈,就开始放血。

    放血、剃毛、挂钩、解刨,院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吴华山边教着顾成,边打着下手,依依就在旁头看着,这妮子见着这般血腥的画面竟是半点不怕,还饶有兴致地看着哥哥解刨那猪身体。

    顾成做的不赖,虽是头一回杀猪,手却不见一丝颤动,稳健有力,一番宰杀下来,手法虽还有些生涩稚嫩,但难能可贵的是半点错漏都不曾有,一步步按部就班,将这猪顺顺利利给刨了个干净。

    切好的猪肉被吴华山装进竹篓,眼下天也亮了,顾成跟依依先回了家,顾成是要装今早收的菜,一道拿去早市上卖,依依要补个回笼觉,再跟着娘亲学刺绣。依依赶集去得少,平日里都在跟着柳瑶学刺绣手艺,等攒下些纻布料子才会跟着哥哥去早市。

    ——永昌七年五月初五——

    顾成今早赶完集,却是不急着回去,这趟到镇子里来,顾成带了不少钱,倒不是去买书,上回买的《云汉集》还没看完。离了肉铺,顾成先洗了手,把先前切肉的血腥子味去去干净,再细细捯饬了番身子,就径直去往衣坊处。

    到了那衣坊铺前,顾成先是掂了掂带的钱囊,分量不轻,心中有了底气,这才进了铺子细细挑选衣物。

    要了身鹅黄素布短裙,同套还有件杏黄轻绡,也一并买了去,再挑了个蝴蝶钗子,一条紫色发带,顾成准备结账,就见那老板娘正与一位女子买主交谈:

    “听说了吗,咱县隔壁那安昌县最近来了波响马,占了个山头做寨子,到处烧杀抢掠,屠了好几个村子呐!”

    “姐姐莫慌,我那相公正在县衙做捕快,我昨夜就问了他,才知两县已是集结了不少人手,今日就要出发剿匪了,是徐虎捕头亲自带的队,你就放心吧。”

    “竟是咱县的第一武人徐大人亲自出马,那姐姐我就放心了,可快些把那该死的响马都杀了才好。”

    顾成将这话听了去,也没多管,叫老板娘打包收好,花去了八百文钱。顾成将衣服小心翼翼收进带来的包裹里,就要回去。

    就要出了镇子,顾成却是瞧见那村口路旁新开着个布偶摊子,顾成一眼就相中了那小蝴蝶布偶,又花去两百文买下。这一趟下来花了足足有一两银子,要半月的时间才能赚回,顾成有些心疼,却也有些开心,嘴角带着笑意,就要回辛泽村去。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依依早早就在村头老槐树下等着哥哥,未时,顾成才总算从深炀镇赶回。依依见着哥哥就直接飞扑过去,顾成抱过妹妹,动作轻柔,怕撞着妹妹。取出小蝴蝶布偶,依依那对桃花眼笑得开心,顾成见状,温柔道:“哥这趟去镇子上,可不止带了这小布偶,晚上还有更好的东西给你,我们先回家,今晚菜可多呢。”说罢,顾成怀抱着依依,兄妹二人回家去。

    午饭简单吃过,晚饭才是今天的重头戏。外婆在村子里买好菜肉,已开始在灶屋忙活,吴华山也来了,还拎着两斤白酒坛子,别看这吴华山一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模样,炒菜功夫很是了得,却是也被喊来帮着做菜了。

    顾成在院子里煎药,依依扶着柳瑶散步,柳策到灶屋帮着打下手,这般半日光景过去,天已是沉沉黑了下去。

    白云姑娘脱去夕曛的外裳,显露瞑昏的内襟,已是沉沉睡去,要做那婵娟的美梦;烛火神才将醒来,依次点起那万家灯火,要为这人间长夜站岗。

    柳家院子灯火通明,柳策把大桌搬出,王水芸自灶屋端出一道道菜肴,很快便摆满了整个桌子,饭是那“八宝饭”,一大桶正放中央;临着是汤“酉羹”;面食有“猪肝毕罗”;左边摆着两道热菜“蒸红薯”“青椒炒肉”;右边是冷菜“醋芹”“槐叶冷淘”,糕点也有那“杏酪”放着;临了下边,是那最后的果蔬解馋“寒瓜”和“梨”。

    过了今天,顾依依就到了那十二岁金钗之年,可不能再叫女娃,是那少女之身了,一家子自是重视无比。不止依依,顾成十六岁的时候也要这般郑重摆下宴席,以庆贺少年长大成人。

    早些时候,柳瑶就带着依依去洗了澡,换上顾成给依依买的衣裳,眼下母女二人正在屋内待着,透过窗纸依稀能瞧着一大一小两道窈窕身影面对而坐,柳瑶正给女儿点妆,依依模样本就绝色,故而柳瑶只浅浅抹上几点胭脂,给那粉嫩小脸儿上点腮红,就算妆罢。

    顾成和外公外婆,还有那吴华山,都已在外头坐下,皆是翘首以盼这小妮子的正式打扮。依依已是走到了门口,这绝色少女当下很是有些紧张,深深吸了口气,依依还是有些害羞,但仍是迈出门外。

    少女在眼前,就好似有桃花朵朵嫣然而开,她头上别着蝴蝶钗,也不用绾髻,三千青丝叫发带束起,就已是人间绝色。一对桃花眸子碧波流转,灿如春华;柳叶眉不画而翠,如黛春山;樱桃唇不点而红,娇艳欲滴;两道红扉粉颊似牡丹花开,翩跹艳丽;两点浅浅梨涡如出水芙蓉,婀娜绰约;更有那高挑鼻梁白腻秀丽,当真如寒山傲立。

    一缕青丝挣了束,风儿飘,落在纤细雪白的脖颈上,似凝脂,玉无暇;风儿停,靠在秀丽精致的锁骨上,如萤石,镜出匣。臂上挽迤着杏黄轻绡,一袭鹅黄素雅短裙,掩不住这窈窕身段,腰肢袅娜,矫似轻云蔽月,飘若流风回雪。裙角绣杏花两朵,双腿纤细修长,如春江秋水。

    依依含羞带俏,娇娇一笑,若清风徐春柳,似瑞雪照寒冬,叫天地都失了颜色,黑与白之间,唯有她一种颜色,是绝色。

    顾成已是看得痴了,从小到大跟妹妹相处这么久,头一回见着依依认真打扮,竟能这么好看!二老看着外孙女那副绝色容貌,皆是流下欣慰且自豪的泪水。吴华山也被依依这副模样惊艳到了,但柳瑶跟在依依身后走出时,吴华山眼中就只有柳瑶的身影了。

    柳瑶见着吴华山,眉眼有些笑意,嗔怪道:“阿弟,几时来的,怎么来了也不跟姐姐说一声?”

    “瑶姐,我下午就来了,先前在那灶屋里头炒菜呢,快来吃,你老弟我手艺可越来越好了。”吴华山应着,忙不迭把椅子拿来放好。

    二人打过招呼,柳瑶挽着依依坐下,这顾成竟是还在呆着,脑袋叫吴华山打了一巴掌“臭小子,看傻了?还吃不吃饭了?!”顾成这才回过神来,跟着众人落座吃饭。

    依依和柳瑶坐一块,王水芸和柳策坐一块,那吴华山就只能跟着顾成坐一块了,这五大三粗的汉子还没喝酒呢,两颊竟是已经微微泛红,吴华山自觉心虚,边吃着饭边喝起了自个带的两斤白酒,见顾成那小子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吴华山搭着顾成的肩粗矿道:

    “今儿是你妹妹生日,你这当哥的不喝点酒表示表示?你今年要过完生日也十五了,是喝酒的时候了,趁着现在快练练酒量。瑶姐,你放心,老弟我把握得住,就让这小子喝一点试试嘛。”边说着,吴华山把酒坛子递给顾成,顾成小心翼翼瞅了眼娘亲的脸色,见娘亲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顾成这才倒出一碗白酒慢慢喝着。

    白酒入喉,顾成只觉辛辣无比,连忙喝汤缓解,待那阵辛辣刺痛感过去,再喝就好受得多。起初,顾成倒是不觉着有什么醉意,一碗白酒下肚也只是双颊微微泛红,再过了些时候,顾成跟那吴华山聊着聊着,脑袋就变得昏昏沉沉,视线也越发模糊,差点就要醉倒过去。

    晚饭吃罢,吴华山拎着酒坛子晃晃悠悠离去。顾成约莫是觉着自己醉了,就要起身回房,颤颤巍巍起了身,还不待多走几步,顿觉眼冒金星,视野如天旋地转,整个人已是醉倒下去。

    依依正帮忙收拾,见着哥哥倒在地上,忙放下手中碗筷,扶起哥哥回了屋头。

    朦胧间,鼻头传来一阵酥痒感,顾成挠了挠鼻子醒来,微微喘着粗气,一双星眸半张着,却是还在半醉半醒之间,脑后传来酥软的触感,还带着淡淡的体香,顾成睁开双眼,一道青丝先垂入眼帘,轻轻拨开,才发现自己正枕靠在妹妹腿上。

    顾成眨着迷离的醉眼看向妹妹,四目相对,月光透过窗,照在依依容颜绝色的脸上,顾成只觉着自个怕是遇见了仙女,但这仙女却又亲切无比,好看极了。顾成看得痴了,情不自禁抬起手来,温柔轻抚仙子的脸蛋,蓦的一阵困意袭来,顾成又沉沉睡去。

    依依将发丝轻轻梳笼到耳后,眼中满是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三年过去,顾成长得越发英武俊俏了,眉宇间更是多了几分坚毅与成熟,依依却是有些心疼。

    外人不知晓,她却最是清楚,这份褪去稚色的成熟是拼命努力换来的,纤纤玉指轻轻点在顾成的脸上,顾成似是梦到了什么,浅浅一笑,依依也笑了,嫣然一笑,笑得很开心。

    自小依依就很依赖哥哥,平日里顾成伤心,依依也伤心,顾成高兴,依依就高兴,她很喜欢那个总是装作大人模样要保护自己的哥哥。眼看着他在辛苦操劳中渐渐长大,依依很心疼,却没法阻止,这是顾成注定要经历的成长,她只能默默看着哥哥长大。娘亲总说,顾成以后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依依却相信,自己的哥哥总有一天会成为名扬天下的大人物,只是需要时间。

    村子另一处,吴华山家

    吴华山踉跄着脚步回了家,醉醺醺甩了甩酒坛子,已是半点不剩。打了个酒嗝,吴华山晃晃悠悠走到大木柜子前,两手环抱,吃力地将这柜子移开,竟显露出个丈许大小的墙洞。吴华山半个身子钻进洞里,好一阵摸索,从中取出两坛白酒来,这吴华山竟是还没喝够!

    迷迷蒙蒙,吴华山拎着酒走到院子里,先去了院子角落的小土堆处,那土堆前立着块石碑,写着吴有元之墓。吴华山在那小土堆前洒了一坛子酒,醉醺醺说道:

    “老头子,你那俩儿子不孝啊,到头来还是我这白捡的小崽子最对得起你。今儿瑶姐的女儿十二了,你是没看到,长得跟那天上的仙女似的,美得不行,不过嘛,我还是觉着瑶姐要好看些,毕竟女儿再美,那都是娘传下来的!嘿,今儿是个好日子,你也得喝点酒,活着的时候你是孬得不行,二两就倒,如今到了下头,怎么着都得给我喝个一坛!臭老头子……来喝酒!”

    夜如流水披在院子里,吴华山也不点灯,就坐那小土堆前喝酒,拿着几道月光当下酒菜,一口口灌着,吴华山又拿起脖子上的香囊看了看,借着酒劲哭了起来。

    吴华山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丢掉了,老屠夫是在村口捡到的他,当时他快饿死了,是老屠夫拿着肉一口口喂活的,许是那时饿得怕了,吴华山每顿都要吃得肚皮鼓鼓,渐渐吃成了个大胖小子。

    吴华山没去上学,也上不了学,老屠夫的钱都拿去供着俩儿子读书了,这小胖子就只能跟着老屠夫学杀猪,小小年纪就要整天跟猪血猪肉作伴。

    吴华山也没有朋友,自己本就是外地来的,身上又整天带着股血腥子味,不说没人找他玩,还时常被村里的孩子欺负。

    有一天,吴华山被村里的孩子围起来揍,他被打得受不了了,就抓着个孩子往死里揍,那小崽子被吴华山打得头破血流。其他人吓得跑了,却不忘跟父母告状,老屠夫带着他,去给那小崽子送肉道歉。

    那小崽子的父母指着老屠夫的鼻子骂,骂的很难听,老屠夫只是默默受着,什么也没说。回去的路上,吴华山哭得凶,那年迈苍老却有力的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只说了句“打得好”。

    后来啊,村里的孩子不敢再欺负吴华山了,可吴华山还是没有朋友。那是一个多云天,吴华山跟着老屠夫赶完集,就偷偷跑到地里哭,一个小姑娘找了过来,吴华山从此有了朋友。

    柳瑶年纪比吴华山大,吴华山就叫她瑶姐。每次赶完集,吴华山总会发现瑶姐已经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等着自己,无论早晚,就一起去抓鱼,偷菜,捕蜻蜓,两人在村子里渐渐长大。

    吴华山早早就听说了柳瑶已经定下娃娃亲,新郎是南九县顾家的公子。吴华山不知道什么是公子,也不知道县是什么,他没读过书嘛,但想来应该比辛泽村大,也比村长儿子有钱。而自己只是个杀猪的,兜里也没几个钱,吴华山心里有句话,但不敢说。

    十三岁的时候,柳瑶送给吴华山一个粉色香囊,这是柳瑶跟着娘亲学针线,做的第一个东西,柳瑶送给了自己的弟弟。吴华山从此以后都带着这个香囊,村里的人笑这个小胖子戴着个小香囊,等到后来变成大胖子带着个小香囊,村里人不笑了,吴华山却一直笑着,从小到大。

    柳瑶被顾家人接走的那天,吴华山说不出话,也不知说什么,柳瑶想找阿弟告别,却被吴华山闭门不见,只好作罢。等到马车出了村口,吴华山突然跑了出来,死死追着那马车,想抓住些什么,但马车越来越快,吴华山终究是追不到了……

    再后来啊,等到柳瑶带着孩子回了村,吴华山是第三天才知道的,这胖子像那时追马车一样拼命赶了过去,等见着柳瑶那副虚弱消瘦的样子,这杀了几百头猪从不手软的屠夫,扑到柳瑶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他哭了两个时辰,哭得撕心裂肺,哭得痛彻心扉。

    吴华山今天开心,很开心。开心顾依依这妮子长得漂亮,开心顾成这小爷们喝了酒,开心柳瑶有一对好儿女,瑶姐是有福的,以后也会一直有福下去……

    院子里,这胖子孤孤单单一个人,陪着一座孤孤零零的坟,心中有相思愁,酒喝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