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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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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眼下的形势如何?”慕容长尧心里担忧,探头张望几眼,瞧见空中流矢不断,又缩回来:“可守得住么?”

    “嘿,怎么会守不住?”老军忍不住又插嘴道:“他们连夜赶来此处,人困马乏的,武备又差,能有几分战斗力?若是守不住才奇怪!”

    队正瞪他一眼,挠挠下巴,迟疑道:“俺倒是觉得有点古怪!胡狗若是想要扑营,便会立阵对峙、将养马力。似这般胡乱打营,瞧起来威风八面,却把自家累个半死,难不成是做耍子么?等俺们反击出去,只怕连逃命的力气都没有!”

    “再说,天下间还从没有骑弓与步弓对射的道理,偏偏他们强要上来!吃俺们射杀三四百骑,还不退,哪有这等做法?”老军补充道:“哪怕他们堆个几百条人命,冲上前来近战,凭借些许杂兵也是断然吃不掉俺们。如此反常,除非?”

    从望台之上可以清楚地观察到,进攻失败的鲜卑人并没有散去,而是远远地退开,又聚集成几个骑兵群落。

    “能把部族牧兵集结起来,驱使冲阵,其后必有正规军官。而且,官职还不低。”秦远沉吟道:“传俺将令,申时反击的军令撤销,严守营地!俺倒要看看,胡狗弄些什么玄虚,肯不肯跟俺们耗上半天一夜!”

    两个人对视一眼:“除非这些胡骑是要拖住俺们手脚,等待主力上来!”

    “你们这推论可有把握?”慕容长尧惊道:“军中几位主官可知晓?”

    “战阵之事,哪里有什么必然把握!”队正一摆手,笑道:“俺们也就是这么一说。阵前叨咕两句,心里有个底子,老习惯啦。至于上官的心思,俺如何得知?摸不准早已有定论。”

    “不行。”慕容长尧凝神思索片刻,缓缓摇头:“不管几位主官的想法如何,你们二人的推论必须报过去。敢问,可否派人送我去中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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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如何送你过去?”队正摇头道:“罢啦,俺派个人去报便是!”半撑起身子往四周看看,大声喊道:“老歪!老歪,过来!”

    转眼之间,一个牙军沿着胸墙飞快地跑过来。几枝羽箭嗖嗖嗖地从他身边掠过,那个军士却不理不睬,只管走自己的。跑到面前,往地上一坐,也不吭声,只偏着个脑袋看人。

    慕容长尧细细地打量他几眼,瞧见他脖颈处有一条长长的伤疤,从耳朵旁边一直蜿蜒而下,隐没在胸甲后面。估计是伤到过筋骨,脖子就有些歪。

    “他便是老歪!莫看他这副腻腻歪歪的模样,刀盾本事却是看家。”队正一翘大拇指,笑道:“老歪,你去中军报知秦大人,便说胡狗或许有援军,可是明白?”

    老歪点点头,半句废话也没有,只是低头往手中镶铁皮圆盾的握把上加缠几条布带,然后歪着脖子望望天上,身子朝前一倾,陡然之间已经冲出去十几步,极是迅捷。

    慕容长尧遥遥地望见几枝羽箭兜头射落,老歪脚步不停,手臂上的圆盾流转挥舞,叮叮当当地几声脆响,轻轻巧巧地荡开三五支羽箭,径自往中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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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人瞧见老歪去远,不约而同地舒出一口长气。队正左右望望,道个罪:“慕容大人,俺还有军务在身,你自便。”转头招呼老军:“虎头,跟俺来。”

    慕容长尧点点头,知道这不是叙话的时候,只看着老军,心想,『原来他姓胡么』?郑重地拱手致谢:“适才多承相救。”

    老军点头笑笑,提起傍牌,跟着队正三绕两绕,消失在胸墙后面。

    慕容启轩叹口气,低头看看吴德慧,却见小妖怪靠墙坐着,两只小手团团抱着膝盖,呆呆地仰望着天空中纷乱滑过的流矢,眼眸中又是初见时那种跨越千年的苍白茫然。

    慕容长尧心下怜惜,想想这个女儿刚刚跟着他就要经历战阵,当真是命运多舛。再瞧瞧天上,感觉羽箭落下的密度似乎正在变得稀疏,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又过一阵,他发现胸墙附近的牙军正在慢慢地停止射击。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军士停下抽箭扣弦的动作,甩着手臂坐下来休息。只有两三个人还偶尔张弓发出去一矢,角度也比较大,不再是一开始的平射。

    有几个带队的军官直起身来观察着形势,时不时地讨论着什么,坐下休息的牙军一多半都在望着他们。有些牙军只管埋头喝水、闭上眼睛小憩,有些人却支起脑袋瞅瞅外面,仿佛瞧见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忽地一下站直。随着更多人的起身观望,有个军官喝斥几声,大部分的军士又坐下去休息。

    『这是怎生回事』?慕容长尧心里不安,依靠着胸墙、探出半个脑袋去看,鲜卑人的骑兵已经远远地退到弓箭射程之外,分成几队来回奔驰。沿着胸墙阵线往左右眺望出去,目光所及的范围,全都是压在射程线上不停移动的骑兵群。

    “他们在做什么?”慕容长尧看看随从头领,纳闷地问:“是要退兵么?”

    “不是。”头领神色肃然:“胡狗在做战场遮断。嘿,这才有点打仗的样子!”瞧瞧慕容长尧疑惑的表情,解释道:“他们正在调整部署,一怕俺们看出端倪,二怕俺们抓住机会反击,所以需要游骑掩护,也起到隔断视野的用处。”转头望望中军的方向,又道:“这个时候,怕是只有望台之上才能瞧得清楚。”

    话音未落,一声低沉的号角陡然响起,鲜卑人的骑兵立即四散退走,视线豁然开朗。远方的地平线上,一排排骑兵压着马速,乌云盖地一样缓缓地朝前移动。

    “古怪!”头领喃喃道:“这是要强行冲营么?”

    第二声号角响起,鲜卑骑兵明显开始提速,马蹄践踏地面的轰隆声骤然变大。昏暗的天穹下,远方潮水一般滚滚而来的马群中,一点亮光微微闪烁,接着就是三点、五点地闪亮起来,仿佛黎明前的群星坠落到大地上,转眼之间扩散成一片起伏的星海。

    “火箭!”头领大叫一声。

    慕容长尧一惊,随即听到附近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拖着长音的号令:“全军,起立!”轰地一下,远远近近的牙军齐刷刷地站起身,一排刀盾、一排弓箭,错落而立,人人脸色严峻。

    “抬高二指,漫射胡骑后队!”稍停片刻,号令声再次传来:“起弓!”手持弓箭的牙军立刻后退一步,让出张弓的空间,接着就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弓弦勒紧声,成列的长弓仰天张开。

    随后是一片死寂的沉默与等待,似乎所有的声音一下子抽离这个时空,眼前只看到城墙一般齐头并进的骑兵线,火箭的光芒已经蔓延成一条跳跃的火龙。

    第三声号角乍然响起,鲜卑骑兵齐齐暴喝,一整条火龙拖着尾巴上长长的烟雾轨迹升起,远远看去,倒像是一串流星拉着一条灰色的瀑布飞上半空。接着又是一排流星升起,然后是第三排、第四排,连绵不断。每一个射出火箭的鲜卑人,随手丢掉骑弓、抽出弯刀,马速转瞬间提到最高,开始冲刺。

    慕容长尧浑身僵硬,呆呆地张着嘴巴,眼前的画面仿佛有一种魔力把他的心神死死地攫住。随从头领猛扑过来,摁着他的脑袋缩到胸墙后面。慕容长尧耳边一懵,如同雷鸣一般炸响,各种各样的声音浓缩到极致爆发,各种各样的场景走马灯一样变换。

    他听见一声号令『发』,崩地一下大地震动,上千张长弓齐射的威势让他的心脏也随之一闷。一声号令『护』,无数的盾牌举起,咚地一声连接成一堵盾墙。密集的火箭嗖嗖落下,眼前烟雾弥漫。几个牙军给穿透过来的箭矢射中头颈,一声不吭地溅血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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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绕着营地的宽大正面,发起冲击的第一排鲜卑骑兵几乎全部倒在浅壕与胸墙之间。他们的座骑在高速冲刺中踩进土坑,顷刻间人仰马翻。很多骑手当场就砸死在地上,少数幸存下来的人立刻遭到朔州牙军无情的射杀。

    第二排鲜卑骑兵紧紧地跟着第一批人,结果连人带马直接撞进前方混乱的阵列里。只有一个幸运儿有机会发出一声尖叫,随着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破裂声密集响起,纠缠的尸骸瞬间冲积成一座小山。

    一个鲜卑人摇摇晃晃地爬出尸堆,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上,嘴里不断地喷出鲜血和碎裂的内脏,绝望地看着四周。没有任何人朝他射击,不久之后,他就趴在自己呕吐的血泊中死去。

    第三排、第四排鲜卑骑兵在冲击的过程中遭到漫射,差不多有一半人在齐射中落马,但也因此得以减速、并拉开间隔。他们看到前面两批人的处境,当即沿着两翼退走。

    更后面的几排鲜卑骑兵明显惊慌失措,大部分人止步于冲锋线,表情或呆滞、或惊恐地望着远处的杀戮场。剩下一个愣头青埋着脑袋一个劲地往前冲,跑出去一段距离之后才发觉不对。他抬起头,座骑越跑越慢,最后孤零零地停在营地前面,手里的弓箭不知不觉地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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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亘烟雾、向东百五十步,正是朔州军营地北门,张校尉领了两个步队、便谨守在此间,弓步错杂,牢牢占据了纵深三层的胸墙位置。先前奉椎军大队出动,尚在五六里外,蹄声如雷的威势就已远超未曾着甲的轻骑,这一指挥朔州牙军,人人皆知来了强敌,油然凛惕。此刻混乱一起,四面都是厮杀声音传来,偏生营门附近毫无动静,又兼浓烟弥漫、视线不清,一时间竟是失去了对战局的判断、把握,纵是牙军精锐,也有些乱了阵脚。几个队率心头焦急,纷纷遣人来问,是否派出几个什、支援一下友邻?张校尉寻思片刻,当即允了,本阵不动,两队各抽五个什,朝左右扩展战线,务必坚守两翼,不得轻出,又指了一个什到拒马线哨戒,有甚变故,速来报俺!

    好在时值九月末,遍地皆是枯黄野草,手下族人又都是半兵半民、做惯了牧活,往日里,所谓逐水草而居,收拾根茎、草皮的本事尽有,千余人一起动手,不消半刻功夫、已是码出了十几个大草堆,又添加马粪压住,一声令下、便即举火,转眼间就是浓烟腾空,夹杂着星点闪烁的飞灰余烬、滚滚笼向营地!

    朔州牙军久戍边塞、战阵经验丰富,一瞧见那些鲜卑人的举动,便猜出对方用意,更知晓其中利害,早早的传令下来,取湿巾覆了口、鼻,提防胡儿趁烟雾扑营!一众军士行止,有条不紊、丝毫不乱。倒是慕容启轩三人,急切之下、哪里去寻面巾?只得将衣衫下摆割了半襟,取水润了,匆忙系上。再抬眼望时,正见到这么一幅黑云压城的景象,弥漫的烟雾还远在七八丈外,随风一逼,已感觉幸辣呛喉、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娘希匹!”那副尉脸上扎覆着裹伤用的布巾,闷声闷气的骂道:“这些胡狗,直把俺们当兔子熏!”他从禁军中退职、来北疆也有了些年头,实际出身却是南方偏郡,最是闻不得这味道,情急之下、一连串的家乡土话便骂了出来,旁边军士听了,个个偷笑。还未笑得几声,乍然间号角之音长鸣,呼喝、怪啸,四面八方蜂群般响起,鲜卑人已如潮水般顺着烟雾涌来!

    那些执旌被上官催迫,又巴望着打下营地后的好处,自家合计、横竖一拼,也是发了狠,严令族人皮帽盖脸、弃马步进,敢咳嗽的,立时砍了,趁着浓烟弥漫,衔刀匍匐爬行、悄没声的潜到了胸墙左近,一听号音、骤然发动!虽然烟雾中瞧不真切,脚下又是土坑遍布,这些鲜卑人多有崴足摔倒的,行列也是散乱,但双方相隔不过五、六丈,朔州牙军只来得及射出一排箭矢,就弃弓拔刀、迎头混战!瞬息之间,营地外围的胸墙阵线便是一片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