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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银行同事

    中国实业银行的职员,按照职务地位和收入多少,大致可以分成高、中、低三等:科长以上,领导阶层,地位较高,薪金较多,可谓高级职员;普通科员工作多年,业务熟练,薪金不少,可谓中级职员;练习生,助理员工作不久,地位低下,收入较少,可谓低级职员。

    中高级职员,一般都在30岁以上,人到中年,都已成家,住房条件一般都比较好,他们按时上下班,下班以后,自寻乐趣,当时相互约会、一起赌钱的比较多。低级职员比较年轻,有的胸无大志,下班以后,茶室舞厅,到处逛悠,自得其乐;也有的追求上进,业余读书,锻炼身体,争取有一个更好的前途,我就属于这一类。

    我在银行工作三年多,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1、1946年5月,开始约半年时间是学习业务阶段,与一些老同事联系较多,常到人家家里去玩;

    2、从1946年下半年以后,到1949年5月,是上夜校阶段,先是上立信会计补习班,1947年以后,上新中国法商学院银行会计系,白天工作,夜晚上学,与银行一些一起上学的同事联系较多,曾一起外出旅游;

    3、1949年5月,上海解放以后,1949年6、7月份,进驻银行的SH市军管会派出的军代表,抽调我去参加接收银行资产的工作,每天去清点从总行到分行、支行、办事处的家底物资,与银行内部一些进步职员联系较多。

    在开始与老同事接触中,他们都很热情,邀请我到他们家里去玩的不少,我印象深刻的有四家:

    第一个是毕百龄家。我到银行工作以后,最初接近的就是毕百龄,因为当时我什么都不会,科长就叫他教我记账和打算盘,他就成为我的师父。由于我学得很快,差不多一个星期,就能掌握汇兑科的记账方法,接过了原来记账员的工作,所以,科长很高兴,毕百龄也很欣赏。

    毕百龄年近40岁,瘦高个,瓜子脸,尖下巴,工作时,爱在嘴里叼一支香烟,烟一熏就眯起眼睛,平时话不多,对我很友好,把我当孩子一样看待。有时到星期六下班时,就叫我跟他回家,说家里有牌局,有好吃的,去改善一下生活。去他家打牌的有同科一位姓刘的,还有两位其他科的同事,他就打电话要出租车,四个人一起乘车去他家。

    他家在沪西,一家五口,住在一栋三层石库门房子里,有老母亲、妻子和两个孩子。大概下午5时左右,我们到他家后,他的家人就上楼去了,只有妻子在厨房做饭。大家就在楼下客厅里,拉开八仙桌,四个人上桌打麻将。打完四圈,收牌吃饭,毕家五口也都一起吃饭。家常菜很丰盛也很好吃,一般有四冷盘,四炒菜,四烧菜,一沙锅鸡汤,还有白酒和啤酒,喝什么酒,各人自选,也互相敬酒。吃完饭后,四个人继续打牌,一直玩到天亮。

    我开始坐在毕百龄后面看他打牌,虽然我在苏州时,表嫂曾教过我打牌,但计番的方法不一样,我也看不大懂,时间长了就觉得没有意思,于是,我就跟毕家小孩一起玩,或做游戏,或帮他们复习功课,倒也挺有意思。到十一、二点钟该睡觉时,我就睡在他家亭子间里,直到第二天早晨,他们散牌局,我才起来,大家各自回家。

    我曾问毕百龄,他家做那么多菜,是不是要花很多钱。他说,打牌时每次胡牌后,都要抽头钱,大概抽十分之一,所以,打一个通宵下来,抽的头钱,相当可观,曾出现四家都输钱,只有头钱赢钱的情况。抽的头钱归请客的主人家所有,用来买鸡鸭鱼肉和蔬菜,一般都够用了,不会赔钱。他说,打牌一是业余消遣,消磨时间;二是相互往来,联络感情;三是一起吃喝,改善生活,一举三得,即使赔上一点钱,也划得来。

    毕百龄家我去过多次,除了看打牌,还看过打扑克牌。有一次,星期六下班后,毕百龄约了七八个同事,打电话叫了一辆中型出租车,还叫了我,一起去他家。到家后,就拉开一张长桌,大家沿着长桌,分两边坐下,打扑克牌,轮流坐庄,先玩‘二十一点’,又玩‘梭哈’,每一局也都要抽头钱。玩了一会,就吃饭,是西餐中吃,菜肴也很丰盛,切好的大块肉类,和色拉、生菜等,用大盘子装着,还有西餐用的刀叉,中餐用的碗筷和调味品,放在桌子中间,各人按照自己的爱好,用盘子或碗筷装菜,各取所需,还有各种酒,白酒,红酒,啤酒都有,吃完西餐,还有牛奶咖啡,西点,大家吃得很高兴,夸奖主人家会办事。后来,毕百龄告诉我,是在一家有名的西餐馆定的菜,叫西餐馆按时送来,家里就省事多了。我也是第一次吃西餐,觉得很好吃。吃完饭,大家又继续玩扑克牌,直到天亮。我也一直坐在一边看他们玩牌,没有去睡觉。散局后,毕百龄又打电话要了中型出租车,送大家回家。

    第二个是余家骐家。他30多岁,身材高挑,四方脸,头发后梳,穿一身名牌西装,说话广东口音,有时夹上几个英文词汇,听说他家是华侨,他曾留学美国,是一位有钱的公子哥儿。

    有一次,他在一个星期日,邀请了八个同事,到他家里去打麻将,同时也邀请了我。那天上午9时,我就按照他家的地址,南京西路的一个号码去找,那是一处豪华别墅,大门是一排铁栅栏,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大院子,停着几辆小汽车,门口有门房看守。我去了以后,门房已经知道主人家请客,就带我走过大院子,到一排高房子里的大厅去见余家骐。大厅里布置富丽堂皇,陈设高雅,此时,大厅里已有两桌人在打麻将,余家骐本人也在桌上,他就叫我在沙发上坐下,马上叫佣人上茶,并叫我自己参观大客厅里的许多古董陈设,和墙上挂的名人油画,我是第一次到豪华别墅做客,看了从来没有看过的东西,既好奇又羡慕。

    我在余家骐后面看他打了一会牌,就一个人东张西望,隔着大玻璃窗,看见大厅后面是一个大花园,里面种了许多奇花异草,花园后面是一栋三层楼的豪华大楼,外表华丽气派,那是他们一家人的住所,我想那里一定布置的很豪华。大客厅的左面是饭厅,右面是休息室,我就一个人到处逛悠,因为没有得到主人允许,不好意思跑到后面花园去看。

    到吃中饭时,余家骐带大家到大厅边上一个小饭厅去,里面已经摆好了一张铺着白布的大圆桌,圆桌当中有一个大的能旋转的玻璃圆盘,上面已放好十副杯碗瓢筷。每个客人面前有大、中、小三个高档酒杯,大的是装啤酒的玻璃杯,中等的是装葡萄酒的高脚圆肚玻璃杯,小的是装白酒的银杯,还有细瓷做的一个碗,一个碟子,一个汤匙和一双象牙筷子。

    他招呼大家围着圆桌坐在红木椅子上,就叫男仆上菜,先是八个冷盘,然后是八个炒菜,八个烧菜,还有汤菜,最后是甜羹和各种点心。男仆在边上不断给大家斟酒,酒的种类很多,都是中国名酒和洋酒,客人们各取所需。余家骐不断给客人们布菜,劝酒。大家还相互猜拳,输家罚酒一杯。一时划拳声,叫好声,捧场声,闹成一片,一顿饭吃了一两个小时,只吃得一个个红光满面,嘴角流油,酒气冲天,尽兴而终。最后,男仆给每人送上香喷喷的热手巾,大家才又回到牌桌上去继续打牌,直到天黑才散局。余家骐叫家里的车夫,开车送大家回去。

    事后,听毕百龄说,余家骐请客吃的这一桌酒席,除了猴脑和熊掌没有外,其他山珍海味,如鲍鱼,鱼翅,海参,乳鸽,鸽蛋都有了,真是花了大价钱,可能要好几个月的工资,他家很有钱,根本不在乎几个头钱。

    我过去一直生活在贫困中,孤陋寡闻,见识很少,是第一次吃高档酒席,当时,只见不断上菜,也分不清吃的什么菜,不知道哪是鲍鱼,哪是鱼翅,哪是海参,只觉得奇怪,有这么小的鸡和蛋。

    还有一家姓陈的老同事。是在毕百龄家认识的,在储蓄科工作,年纪比较大,他也住在海宁路集体宿舍,因为资格老,一个人住一个小房间。他是从武汉分行调来的,已40多岁,中等身材,有点发胖,脸色微黑,大胡子,刮去后有点发青,爱穿府绸中装,中式布鞋,讲一口湖北话。我同他认识以后,曾到他房间去玩,我问他为什么家不在上海?他说,因为上海房租太贵,就在苏州租房,老婆不工作,孩子在苏州上学,他每个星期六下班以后,乘火车回苏州团聚。

    1946年10月份的一天,他说,已邀请苏州分行的几位同事,星期天到他家去打麻将,叫我去他家尝尝他老婆做的湖北菜。到星期六下午下班以后,就拉了我一起到北火车站,乘火车去苏州。在车上,他同我讲了不少银行里的情况。他说,他工作了20年,曾在银行的一个支行当过科长,因为学历不高,现在调到分行还是科员,有些学历高的都已提升。他告诉我,现在银行正鼓励年轻职工读书上进,可以供给学费,劝我趁现在年轻,去上业余大学,苦读几年,弄个文凭,争取有个好前途。当时,我很感激,把他当长辈看待。

    当晚到苏州后,他雇了两辆黄包车,一起去城南一条小巷子的家里。他家租了四间平房,比较宽敞,吃了他老婆做的简单饭菜后,我就同他两个孩子一起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苏州分行的三位同事应邀来打麻将,我就在一边观战。中午,吃了他老婆做的丰盛的湖北家常菜,客人们吃得很高兴,都夸奖了一番。我也不懂什么菜系,只要好吃就行。吃完饭,他们继续打牌,我因晚上还要上会计补习班,就告辞后,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