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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岩石上看海

    腥咸的海风交融落日,透进胸膛,温凉相撞。

    鸟鸣淌进白浪,追赶燥热。

    被韶谌轻牵,迟休垂头注视脚下湿软的沙,暑意残留其上,仿佛能顺着脚底烫穿脊梁。

    抬眸,弦月当空,落霞烧了海与天。

    迟休微微阖眼,任风吹乱长发。

    韶谌抬手捋开掩住迟休半张脸的乱发:“不是说不带你看白天的海,太晒。”

    “嗯。”迟休睁眼看他,颔首。

    两人沿着海滩沉默缓步。

    傍晚沙滩上的喧嚣不输白天,迟休从海面收回视线,扫过一堆堆篝火旁的熙攘人群。

    韶谌刚要撇头说什么,迎面冲来一群小孩。

    反应过来后避开,再打算开口时,追赶那群小孩的一个女孩差点撞在他腰间。

    韶谌拉住迟休,及时止步,垂眸与女孩对视。

    几秒后。

    “鬼啊!!!”

    女孩大叫一声跑了,留韶谌愣在原地与迟休面面相觑。

    迟休也一头雾水,望着同样愕然的韶谌,忽又笑出声。

    “这小孩儿什么眼神。”韶谌理理领口,“鬼能帅成这样?”

    迟休失笑:“不是,她为什么,要先反应过后再被吓走?”

    “大概,本来被我帅得移不开眼,又不得不找个理由让自己离开。”

    “……”迟休瞥他,“万一是你个头太大把人家小姑娘吓着了。”

    韶谌啧了一声:“怎么可能,那就是她不懂欣赏。”

    迟休觉着好笑:“你还指望人小姑娘欣赏一个老男人?”

    韶谌侧过脸,投向迟休的目光里满是探究。

    “老男人?”

    “……”迟休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说错了话。

    “先不说别人。”韶谌笑得揶揄,“你不也看上老男人了么?”

    迟休舔了舔唇,别过脸。

    “还跟老男人又亲又抱的,简直无法自拔呢。”韶谌凑近她的耳侧继续犯贱。

    迟休回头瞪他,韶谌扬眉,恢复云淡风轻。

    “怎么样?”

    “嗯?”

    “海。”

    迟休想了想,往海鸟掠过的方向望去。

    “的确,比我想得要蓝。”

    韶谌也顺着她的视线远眺,却只见海天相融的一片赤红。

    又拉过身旁人往水边带。

    踏过湿沙,脚踝与海水相贴的那一刻,迟休只觉有什么贯穿心脏,再是冲刺头顶的凉意。

    欣喜紧跟其后。

    此刻的迟休像个无措的小孩,直直盯住脚边不时扑来的海浪,抬脚,想踏上泛光的涟漪。

    韶谌动作轻柔地牵住迟休,引她在浅水滩上漫步。

    迟休跟上步伐,仰头,韶谌被霞光勾勒的侧脸落入视野。

    寡言的她,心底莫名多了好多话,急切地,呼之欲出。

    在无数幼稚问题中筛选,既怕让他心生厌烦,又怕心里的喧嚣无处倾述,任喜悦发酵为躁意。

    韶谌似乎能读懂迟休的心思,笑道:“怎么?”

    迟休抽回思绪:“没什么。”

    “我说过,想说什么就说。”

    迟休闻言,望向海面:“是不是所有人,都来过海?”

    “当然不是。”

    “海是蓝色的?”

    “天气好的时候是。”

    “海浪会累吗?”

    “我觉得,会。”

    迟休大脑放空,嘴边不自觉冒出一连串幼稚问题,韶谌则轻轻牵住她,一个接一个问题地认真回答。

    走到一处乱石滩,韶谌小心引住迟休在一块巨石上落座。

    迟休眺望天际渐沉的斜阳,轻声道:“我,第一次来海边。”

    韶谌撇头看她。

    “很久之前,我对向往这个词的概念很模糊,只知道有一件事我没能完成或者无力完成,胸口便堵得难受。”迟休垂头,捏了捏韶谌的掌心,“直到有人告诉我,海比我想得要蓝,自那时起,憧憬在我心底成了形。”

    迟休抬睫,凝望韶谌被镀上金色的睫羽。

    “喜欢也是。”

    韶谌弯起眼角,揽住迟休的肩。

    男人身上的清冽气息与海风相得益彰,迟休靠住他,浸在缱绻之中。

    “我还有个问题。”

    “说。”

    “那次,你说一定要坐在岩石上看海,是什么意思?”

    韶谌噤声。

    迟休抬头,瞥见他不知是因为晚霞还是慌乱染红的耳稍,有些不明就里。

    “怎么了?”

    半晌,韶谌终于憋出话来。

    “那天早上,段以纯有事不在,我帮他收了作业。”

    “嗯?”

    “那会儿不是翻开摘抄本交作业吗,我收本子时,看到一句话。”

    迟休扬眉,直盯满脸别扭的韶谌。

    韶谌闷了几秒,看向迟休。

    “‘我们坐在岩石上看海,或许我们就会头顶岩石相爱。’”

    迟休眸间陡然一亮。

    虽不知韶谌如何理解,但迟休读过这句话的原诗。

    看似矛盾而违和的诗句,实则只温柔含蓄地阐明一句话――

    我爱你。

    迟休略微仰头,吻在韶谌唇边。

    前额相抵,她低睫轻声喃语。

    “……我也爱你。”

    喜欢到底要多久才能升华成爱?她也说不上来。

    是从十年前的初秋到去年初秋?

    还是从去年初秋到现在?

    迟休不敢定义。

    她所钟情的人,同样倾情于她。

    在这样繁杂而虚伪的世界里,交付真心。

    历经晦暗,独得一身傲然,褪去冷静躯壳,无力再去猜疑、争辩,为一个无声无形的概念捋清逻辑,最后冠以“公理”的头衔,让自己嵌入现实。

    或许可以直接一点。

    她爱他。

    毋庸置疑。

    韶谌捧起迟休的脸,安静看她的双眼。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心里在想什么?”

    迟休睫毛颤了颤,没吱声。

    “我那会儿才明白,人的野心能荒唐到什么地步。”韶谌指腹轻抚过迟休的眼尾,“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我想,得到这双眼睛。”

    “发了疯地想要。”

    迟休弯唇,打趣道:“那我还是太大意了。”

    “怎么?”

    “怕哪天你按耐不住,把我眼睛剜了。”

    韶谌轻嗤:“这倒不用。”

    一顿,他吻了吻迟休的眼尾。

    “我更喜欢,眼睛的主人。”

    赤霞没入海平线,潮势有增,韶谌牵着迟休往沙滩上走。

    在一处篝火旁止步,两人携手站在人群后,凝望猩红的柴堆。

    “迟处秋。”

    “嗯?”

    “白天的话,算数?”

    迟休想了想,忆起韶谌游完泳向她讨要奖励的事。

    “说到做到。”

    “行。”

    话音刚落,迟休被韶谌从身后拥住。

    韶谌伏在她颈侧,哑声道:“搬来跟我一块儿住,行不?”

    迟休思索片刻,忽地轻笑一声。

    扳过韶谌的脸,她故作严肃:“这位先生,本人现在就住在你名下的房子里,请问,你指望我能往哪儿跑?”

    韶谌懵然半秒,反应过来迟休的意思。

    收紧手臂,他敛不住耳稍的烫意。

    “也对,跑不了。”

    之后两人又在赤杨待了三天,随后返回朔柳。

    迟休和韶谌约定好,在她生日的前一天搬去他家。

    假期结束,生活继续忙碌。

    电脑前,迟休盯住日程表,为白底黑字的纸张上满目红圈犯起难。

    盛叶因为学校里的事请假,工作日程排得满当,因此在她生日之前――

    不可能有时间跟韶谌约会了。

    不敢再耽搁,迟休打开平板,着手开始绘图。

    另一头,韶谌倒闲了下来,悠哉坐在办公室里看稿子。

    不时打开手机。

    毫无动静。

    再打开聊天界面,自己发的“吃了?”停在两小时前。

    知道迟休是工作狂,他也不想去扰她,但又担心她不吃饭,转手打开外卖软件。

    “……我天,那人有病吧?”

    “你看清他长什么样儿了吗?”

    “该不会是个惯犯吧?”

    办公室门外,三三两两的男女高声讨论着,但在路过韶谌门口时又自觉压下声音。

    杨觉恰时从人群中脱离,走进办公室。

    “哟,我们韶放鸽子今儿居然在办公室里老实打坐?!”杨觉放下文件夹,连连摇头,“难得难得,为父甚是欣慰,待会儿有个会,你小子别乱跑啊……”

    韶谌闻声,眼都懒得抬。

    “哦对,最近啊,劝你把你那过分张扬的有钱气质收一收,省得人财两空连着车标都给你掰了。”

    “怎么?”

    “就刚才,一大叔不知怎么混进咱们公司底楼,还蒙个脸,把那陈主管的手机给顺了。”

    韶谌没过多在意,默默下单。

    杨觉继续碎碎念:“幸好逮着了,不过你说那陈主管是什么牛逼圣母啊,这都不报警,我要是那大叔下次就专门堵她……”

    下完单,韶谌满意放下手机,拿起稿件有一下没一下地翻。

    “哦?都有这闲心吹牛逼了?”

    杨觉看他。

    韶谌扬眉:“来,说说,Walk-inCloset到底为什么是‘行走的衣柜’,怎么个走法儿,我还想听。”

    “……”

    杨觉瘪了瘪嘴,沉默离开。

    最后在跨出办公室门时,冲门里韶谌怒吼:“对!全世界就你她妈英语最牛逼,我她妈衣柜会走路怎么了,至少不会放我鸽子叫我跑腿还他妈让我当导航!”

    吼完,杨觉愤愤离去。

    韶谌没什么波澜,悠哉等消息。

    迟休正对着邮件头疼,忽地,工作室走进一个外卖员。

    茫然接过东西,她看着口袋里的东西有些莫名其妙。

    转念一想。

    韶谌正冷脸开会,一桌人对上他的脸色不敢吱声。

    僵持之际,他手边的手机振响。

    迟休:[图片]

    迟休:谢谢

    迟休:在忙吗?想听听你的声音

    韶谌紧皱的眉头一松。

    砰!

    众人一惊,纷纷看向韶谌的桌位。

    只见韶谌扔开文件夹,正正西装衣领,起身。

    “既然想不出来,我也懒得再听,让客户跑了算了,反正丢脸的是公司,又不是我。”

    甩下话,韶谌神色冷淡地阔步走出会议室,留一桌人面面相觑。

    赶回办公室,关门,再拉上百叶帘。

    一切准备就绪。

    韶谌郑重其事地点开通话记录。

    “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

    他不甘心地又打了几次,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在通话中。

    在落地窗前来回踱步,韶谌面无表情地捏紧手机,眉眼间的不耐愈发强烈。

    倏然间。

    手机响起熟悉的铃声。

    赶忙接通。

    “抱歉,刚才突然接到客户电话。”

    “昂。”韶谌扬眉,靠坐在椅子上,“中午没吃饭?”

    “吃了点儿。”迟休拨弄着奶茶杯,“谢谢。”

    “没了?”

    “什么?”

    韶谌皱眉:“喂,你现在在跟你对象打电话。”

    迟休茫然:“嗯?”

    “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怎样算好听?”

    韶谌轻咳一声:“自己动脑子想。”

    迟休绞尽脑汁,没憋出什么话来。

    “你要不,给个提示?”

    “我怎么提示,自个儿想。”

    迟休自然知道韶谌什么心思,故作深思般沉默。

    韶谌没听见动静,按耐不住:“说话。”

    “没想好。”迟休平静道,“以后补上。”

    “……”

    韶谌没吱声。

    迟休淡定:“还有事吗?”

    “不是你给我打电话?”

    听韶谌慵懒又带点怨气的声音,迟休忍不住勾唇。

    “我想好了,你要听吗?”

    韶谌敷衍嗯声。

    “谢谢。”一顿,迟休话语里染上笑意,“吻你万千,我亲爱的――”

    “韶先生。”

    韶谌微怔,绯红悄然爬上耳稍。

    “嗯。”